我是一個講道理的人，我覺得師父說的有理，所以就先不還俗了。

我一邊往學(xué)校走一邊思量具體的計劃，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絕不能沒頭沒腦地瞎闖。師父要我做月亮，是從距離、時間、獨特性三個角度說的，一方面拉近距離，一方面長久陪伴，一方面獨自牛逼。仔細(xì)想一想，這跟動物求偶沒太多分別，僅有的一點不同是，我要把“求”隱藏起來，不能學(xué)女人穿著暴露，把勾引表現(xiàn)得太明顯。

走到校門口，元寶迎了上來，下巴微揚，眼神淡漠得厲害。

“等你很久了。”元寶說。

“有事？”

“我要和你決斗。”牙關(guān)咬緊，拳頭攥緊。

“為了什么？”

“為了愛情。輸了的人離開學(xué)校。”

“怎么個決斗法？”

“當(dāng)然是比武，大家都是男人。”

我想了想，說：“我想提醒你一件事：當(dāng)初你去找九陽神功的秘籍時，說洞口太小你沒能進(jìn)去，你有沒有想過，那秘籍很可能被我拿到了。”

元寶吃驚地后退兩步：“你拿到了？”

“你覺得呢？”

元寶臉上悔恨交織，瞪著我不可思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好東西誰不想要——你練成了？”

“你看看我淡定的表情，覺得我練沒練成？”

元寶的臉扭曲著，搖頭：“知人知面不知心。”

“現(xiàn)在你還要決斗嗎？”

元寶眼中噙著淚花，撅著嘴，看了我半晌：“你等著。”轉(zhuǎn)身跑了。

以前我告訴元寶，凡事要懷疑，如今看來，他還沒學(xué)會——我其實一句謊話也沒說。但這也不怪他，一般人“吃一塹”也未必“長一智”，更何況沒吃過“塹”的時候。沒吃過虧，道理再正確，也難往心里去。

元寶讓我等著，我估計他又去找什么武功秘籍了，他思維有局限，應(yīng)該不會弄把槍來。沒槍，一切都好說。這事就先放著，先開展我的“月亮計劃”。

我的初步打算是到木子的班上常駐，完成“拉近距離”和“長久陪伴”的目標(biāo)，然后伺機(jī)發(fā)光，表現(xiàn)自己的與眾不同。這計劃其實不太好實現(xiàn)，因為需要得到校長的許可，而校長是元寶如假包換的老爸，怕是會從中作梗——說我的光頭太亮，影響學(xué)生學(xué)習(xí)什么的。

還是先做，碰到問題再說。我有一個毛病——習(xí)慣性顧忌太多，喜歡想三想四，老話說“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優(yōu)”，我凈遠(yuǎn)慮了，一件事出了問題大概需要十分鐘去解決，我會花一個小時把它避免了，那結(jié)果我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我想不清楚。我覺得這樣不好，所以偶爾會沒頭沒腦橫沖直撞一回，矯枉必須過正，所以我直接跑到木子的班上，找到唯一的空座位坐下，也因此有了一個同桌。

這位同桌是個女生，長得甚黑，如果不是知道李逵無后，我會以為她是李逵的后代。國產(chǎn)這么黑的實在少見，我想也許她跟達(dá)摩一樣來自印度，是因為感覺“東土震旦，有大乘氣象”，所以來傳法的。

我不在乎她黑，佛祖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雖然還做不到“無相”，但對于別人的臉黑，向來能夠看得很淡。不過我覺得這女生心也黑，如果“相由心生”的說法靠譜的話，那她外在的黑也算找著出處了。

她把對我的不滿寫在臉上，頻繁展示給我看，而且每次都狠狠地瞪我。她的眼睛不算大，平時看不到白眼球，但一旦瞪起來卻夸張的大，白眼球重見天日，和黑眼珠合起伙來恐嚇我。

我其實很能理解，這桌子原本整張都是她的，我來了以后，平白分去一半，她理所應(yīng)當(dāng)不甘心。可問題是她原本用不著這另一半，這就顯出人性的不堪來了：即使是我用不著的東西，你也不能白白拿走，我會站出來告訴你：怎么不用？我現(xiàn)在就要用！我用給你看！

我在網(wǎng)吧椅居的那段日子里也碰到過這種問題，有些壞的網(wǎng)管就是不讓我占他們的座位，明明空著，就是不讓我坐，哪怕那個座位對應(yīng)的電腦是壞的。由此我覺得人性需要拯救，可怎么拯救？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啊！難道學(xué)《大話西游》里的唐僧婆婆媽媽嘰嘰歪歪啰啰嗦嗦把他們都說死？

黑臉兒向我宣誓了主權(quán)，并把原本放在她跟前的一摞書挪過歷史遺留的三八線，放到了我的跟前，最上面一本是《思想品德》，大紅封皮，旗幟鮮明。這樣以來她拿書就麻煩多了，需要欠身外加伸直胳膊。可是她在乎嗎？不在乎！為了讓別人不痛快，自己添些小小的麻煩又算得了什么呢？怪不得人類要群居，如果沒有同類可以欺壓，又如何收獲得意呢？

我并不在乎，“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先賢雖然這么教導(dǎo)了，但忍讓不是我的風(fēng)格，我連忍的念頭都沒有：你想要我身上的肉嗎？我自己用刀割了給你，割完還要問你夠不夠，要不要再添點。可是我錯了，她想要的不僅是地盤，還有我的難堪，甚至對后者的需求遠(yuǎn)超前者，可是我沒有給她。

——如果有人朝你臉上吐口水，你該怎么辦呢？

——擦干凈就行了。

——不對。擦干凈違背了那人的意愿，你應(yīng)該把口水留著，讓它自己干掉。

——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臉怎么辦？

——把右臉也伸過去讓他打。

如果她想要，你就給她，甚至給她更多，人都是這么慣壞的。或許我該表露難堪，假裝委屈，讓她覺得得意。人總是欲求不滿的，一次得意還會想要下一次，從我這里不夠還要從別人那里，對得意的需求和脆弱一起生長著，終有一天她會成長為包租婆式的人物——可惜沒有包租婆的武功，容易挨揍。

這就是機(jī)緣啊。化緣可以催動人的善念，是善行，是好的機(jī)緣；由著壞人可以讓其墮入苦海，越陷越深，是惡行，是壞的機(jī)緣。擺在我面前兩條路：一條是裝委屈，扮怯懦，拉她下水；一條是念阿彌陀佛，里外不動，視若無睹。我假裝起身，右手隱秘地在桌腿上一帶，桌子一傾，“嘩啦”一聲，書都掉地上了。

“阿彌陀佛。小僧慚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