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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楊花可是無情物

《柳絮》

唐 薛濤

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

他家本是無情物,一任南飛又北飛。


楊花花語 溫柔,多情,離別,美麗


今天執意要寫的是楊花,這朵花是花,又非花,在尋常的塞北江南隨處可見,我日日出門要經過一條路口,兩側也長著一排時間久遠的大楊樹。

三四月的時候,楊花開放了,當幾縷春風飄過,從樹下望去,朵朵的楊花就隨風搖曳起來,漫不經心地在天空搖搖晃晃著,像微醺的女子似夢非夢間百轉千回的心思,更像冰天雪地里洋洋灑灑的潔白雪花,用手輕輕接住一片,如一只只美麗的白蝴蝶柔弱無骨地停在你的指尖,落到你的額上、身上,也落到一些人的心里了。

百花長恨風吹落,唯有楊花獨愛風,在我國的古典詩文里,“楊柳”基本上專指柳樹。“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和“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里的楊柳都是指柳樹。“魯智深倒拔”的“垂楊柳”,也還是柳樹。

辭源里也解釋楊花就是指柳絮,楊柳依依,折柳送故人。《唐詩紀事》中說唐代的雍陶在陽安做官時,有一座橋叫情盡橋,人們別客到此各奔西東,雍陶將此橋改名為折柳橋,其特賦詩云:“從來只有情難盡,何事名為情盡橋?自此改名為折柳,任他離恨一條條。”

自此十里長亭話別離,楊花飛絮便是一場流浪與放逐,是浩瀚花海里最多愁善感,卻只得恨別離、怨月缺的遺世煙火。

其實早在隋代無名氏有《送別》寫楊花:“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你看這花謝千樹芳華轉,楊樹柳絮綠綠地垂著,滿城楊花漫無邊際的飛著,當柳枝都被不舍地折盡,楊花也散落到盡頭,那遠行的人兒會不會再回來?煙波渺渺蘭舟遠,總有誰用一弦錦瑟半痕流沙,湮染了半生離愁的茵夢華年。這紛紛揚揚滿天的楊花,漫天飛舞著渲染著古往今來數不盡的離愁別恨。

唐朝女詩人薛濤十四歲時父亡,其父死后,家里貧窮,她就擔起了家庭的生活重擔,一個弱女子要想糊口謀生,除了憑借自己的美貌、歌喉和才學之外,別無所謀,年輕的薛濤成了歌妓,十六歲時入樂籍,但她賣藝不賣身。她姿容美艷,性敏慧,洞曉音律,多才藝,聲名傾動一時。而她發明的用胭脂與芙蓉色情詩紙被當時的人們稱作薛濤箋用來和情人傳情達意浪漫至極。

愛與被愛在任何年代都是女人心底不會被磨滅的期待,薛濤追求幸福和愛情,但愛情卻遲遲不肯垂青于她。薛濤盡管能養活自己,一生卻甚是漂泊,她渴望愛,渴望與人白首不分離,直到四十一歲才遇到自己動心的男人——多情又薄情的詩人元稹。

元稹比薛濤小十一歲,女大男小原本就意味著女人的紅顏凋零和男人的轉而薄情,元稹是個風流而多情的男人,他起初看上的是薛濤詩詞里的靈氣,知己與情人齊飛,到底又別戀了更年輕美貌的女子對于他不過是情理之中的笑談,長安城又是出了名的花柳繁華地,在那富貴溫柔鄉里,元稹早已“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徒留驕傲的薛濤卻在這一場只見花開不見結果的流水情愛里寂寞地歌唱著,到底只能是嘆著楊花是無情物,孤單到終老。

所以她惆悵的寫了這首《柳絮》來自嘲——“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他家本是無情物,一任南飛又北飛。”是那樣的二月,楊花輕輕地開了,微白又渺小,有春風輕輕地搖晃過,它就染上了路人的衣襟,這樣的花本來就該是無情物才好,任它風兒吹過,一會兒飛向南面一會兒飛向北方好了……

夜幕低垂,月華漸明。她執著地把心事婉轉成一顆開花的樹,卻也只能看著這花在風中輕輕飄散,在指尖慢慢枯萎,她的心便一點一點地下墜,盈盈的淚淌在心底,臉上卻倔強地笑著,笑著,讓人疼痛不已。

因為楊花白而柔軟,如絮如雪是詩詞中對它最多的比喻,最早把柳絮描寫成白雪的天才,始于晉代才女謝道韞,這位姑娘是一代名將謝安之侄女,安西將軍謝奕之女,話說一個寒冷的雪天,謝安把家人聚會在一起,跟子侄輩的人談詩論文。忽然間,外面雪下得緊了,謝太傅問:“這紛紛揚揚的大雪像什么呢?”

一個小孩說:“撒鹽空中差可擬。”謝姑娘脫口而出說:“未若柳絮因風起”。雖然是比喻雪的,但是也可以看作是用雪來比喻柳絮的。后來,步謝道韞后塵的詠柳絮楊花的詩就多了。什么“去年相送,馀杭門外,飛雪似楊花。今年春盡,楊花似雪,猶不見還家”,“楊花如雪,落春愁幾許”,“楊花絮亂飛如雪,時急時舒任風吹”……雖然謝才女成人之后被人熟記的詩詞是很少的,但少年時這一抹詠絮的靈氣與聰慧,在千年后卻依然成為讓人驚鴻一瞥的回眸。

鄭谷《淮上與友人別》道,“揚子江頭楊柳青,楊花愁殺渡江人。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如絮般的楊花,像詩人心頭滋長的愁緒,愁煞著即將分手渡江遠去的友人。晚風中,傳來幾聲短促凄清的竹笛曲調,和著楊花的飄落回蕩在江上。這種場景傳遞出了濃得化不開的離愁。

李白在《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中也寫楊花,“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首句即取漂泊不定的楊花和叫著“不如歸去”的子規來渲染氣氛,楊花漂泊不定,暗示王昌齡被貶荒僻之地給人帶來的飄零流落的離別之恨。

唐朝還有位大詩人韓愈也寫楊花,寫的卻不是別離與薄情,在《早春》里他寫道,“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晚春里所有的草木都知道春天不久就要結束了,百花開放萬紫千紅展現著自己的芬芳與華美,只有楊花和榆莢沒有半點美態與才華,也只有化作雪花隨風滿天亂飛罷了,這不討喜的楊花啊,韓愈是有多厭惡它呢?哈哈,好像對楊花花粉過敏一般的避而遠之,反倒成全了一首從全新角度來寫楊花的好詩來。

而寫楊花讓人過目不忘的一定要提及蘇軾的《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縈損柔腸,困酣妖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蘇軾的詞向來以豪放著稱,但也有婉約之作,這首《水龍吟》為其中之一。他借暮春之際“拋家傍路”的楊花,化“無情”之花為“有思”之人,幽怨纏綿而又空靈飛動地抒寫了這春色漸老,花飛夢遠的離愁別緒。

最后那句“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更為神來之筆,如一弦笙簫送風月,一闕清詞嘆玲瓏,遇見或別離,不過是人生的注定,一池碎萍飄零零,細看來,不是楊花,是那離人不舍的淚水。天青色等煙雨,總有人在等你,那不老的辭賦,終倒影成千百年來人們心底如山川般的記憶。

相映成趣的是那位叫張先的宋人也寫過一首關于楊花的詞,張先是蘇軾的老友,曾被蘇軾嬉笑十八新娘八十郎的張先,他在《木蘭花·乙卯吳興寒食》寫,“龍頭舴艋吳兒競。筍柱秋千游女并。芳洲拾翠暮忘歸,秀野踏青來不定。行云去后遙山暝。已放笙歌池院靜。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

此詞題為“乙卯吳興寒食”,既是一幅寒食節日的風俗畫,又是一曲耄耋者恬靜的夕陽頌。詞的上片極寫節日的歡樂,下片寫歡樂后的幽靜。上片從一旁觀老翁的眼中寫出熱鬧景象,在熱鬧的景象中仍含有寧靜平和的心境。

最后的“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中庭的月色圓潤而清明,你可以看見點點楊花在夜空中飛舞。而花過又無影,似乎清晰而迷蒙,似乎明亮而不奪目。閑池看花落,這淡淡的月光淡淡的楊花,在云水之間,望盡一川風絮,襟袖間浸染著一派的芬芳。蘇軾的楊花是紛飛的淚水,張先的楊花是閑庭看花落的悠然,而此刻這兩首楊花是哪一首更入了你的眼呢?

清代詩人舒位的《楊花詩》寫道,“歌殘楊柳武昌城,撲面飛花管送迎。三月水流春太老,六朝人去雪無聲。較量妾命誰當薄,吹落鄰家爾許輕。我住天涯最飄蕩,看渠如此不勝情。”

這是借楊花暗喻歡場女子的漂泊不定,生活凄苦,紅顏彈指老,不能遇到良人命比紙薄的嘆息。

清代那位才子納蘭性德也寫過《柳枝詞》——“水亭無事對斜陽,宛地輕陰卻過墻。休折長條惹輕絮,春風何處不回腸?”

婉約是納蘭公子骨子里的愁緒,這詩和人生若只如初見一樣的凄涼,十里長亭無事對著日暮的斜陽,寂寞深情暗暗地越過了深深的圍墻,不要再折長條,那柳也罷,楊花也好,無非是惹了一堆如雪飛絮在天空無邊無際地飄飛,這春風什么時候才能不讓人費思量,不讓人百轉柔腸?

誰為誰在春風中徘徊,誰為誰在旅途中等待,前世的琴臺,已成今生的滄海。往事成云煙,花飛九天外,用一記微笑,將憂傷掩埋,再乘著風,遠遠地離開。

而你若問我楊花到底是有情物還是無情物。

我只會淡淡笑著說一句:“楊花開的時候,還是老實看看花吧,不要叫這花白白的開一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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