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紫宸抬起頭來，含笑迎上江月樓的目光，還是云淡風輕的一個字：“好?！?

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愈是平靜，江月樓愈是心驚。

三個人坐在院中，誰也不肯離去。

“重樓，”江月樓似是怕驚動了什么，聲音忽然壓得極低：“天......要亮了。”

是的，天要亮了，自己也要走了。他站起身，忽聽身后那個人問：“我聽他們叫你小宸王，你還沒有親口告訴過我，你到底是誰？”

殷紫宸靜靜站立，似乎要把身影融入到這黎明之中；“他們叫我殷紫宸，在我心中，我只是江重樓?！?

門外，陸云牽著馬，靜靜等待。一大群的鄉親們，佇立在出村的必經之路上。

殷紫宸向鄉親們拱手告別，接過陸云手中的韁繩，翻身上馬。

身后月樓哭喊：“江重樓，你到底有沒有心？”

殷紫宸緊緊握住馬的韁繩，“我的心既決定要給天下人，就再容不下一絲一毫，對不起月樓，沒有親眼看著，你和小樓長大成家。是我違背了諾言。如果這一去，還能活著回來，我一定給你賠罪。”

江小樓一聲不吭，只用瘦小的身子攔住馬頭，殷紫宸俯下身，摸了摸他的頭，卻被江小樓倔強地躲開。他賭氣把手里的包袱甩到殷紫宸懷中：“你要的曇花一現，我給你偷來了，現在滿意了？”

殷紫宸摸摸包袱里的藥，像是在摸著一道催命符。

明明知道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就是回來，怕也只是一具尸體。

他忽然有些不敢面對江小樓，就連話語說的都沒了底氣，“你放心，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用它?！?

方里正把江小樓拉開，給殷紫宸讓出了一條路。

殷紫宸再不遲疑，一鞭甩在馬后，戰馬嘶鳴，蹚起了一路煙塵。

江小樓扯著嗓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哥.....”

那一聲，聲嘶力竭，好像用盡了江小樓畢生的力氣。

殷紫宸遠遠地勒住戰馬，回了一聲：“保護好你姐，保護好咱家。”

青陽第三道防線，是邵陽城，殷紫宸站在垛口向外望去，遠處點點燈火，側耳細聽，隱隱有軍兵吆喝之聲。

蘇總兵還算是盡忠職守，雖不敢出城應敵，但對城內的守備，一點也沒松懈。再加上這次是御駕親征，防御工事更是不敢馬虎。

因為是過年，兩軍暫時停戰，軍兵有了一絲喘息，再

加上過年的喜氣，邵陽城里難得多了一片祥和。

虎威軍的虎符，又回到了殷紫宸手上，這無異于削減了殷子墨的兵權。或許是故意躲避，殷子墨求了皇上去押運糧草，殷紫宸來到邵陽時，正好和殷子墨擦肩而過。

殷紫宸感慨不已，和殷子墨的結，怕是到死也解不開了。

正月初十，蒙多開始討敵罵陣，大大小小地打了幾仗，各有損傷，城內糧草已經不多，算算日子，殷子墨也該回來了。

果然，三日之后，糧草安然運到，只是未見殷子墨回城。據說他看見了一伙人形跡可疑，追下去了。殷紫宸也未多想，只當兄弟不愿見自己，找個理由溜了。

誰知，第二天，蒙多就派了使者送信，說墨王做客易國營帳，煩勞小宸王親自去請，信后還附了殷子墨的印信，除此之外，還多了一封和離書。

殷紫宸瞳孔猛縮，這封和離書他認識，正是當年顏藝代筆寫的，自己的那份曾帶在身上，后來跳下雪峰江后不知所蹤，想是已被江水沖走。

而眼前的這一封，定是顏藝手上的那份無疑。

他深深吸了口氣，難道顏藝和殷子墨，雙雙落在蒙多手中？

使者臨走再三嚴明，小宸王要是正午不到，殷子墨就當場血祭帥旗。

抉擇之間，他忽然想起兒時，父親救自己說的那一段話，爹爹說，作為邊關守將，本不該為一己之私以身犯險，但作為一個父親，他卻責無旁貸。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送死，又不能把手下親隨推入火坑中，所以，他選擇了只身前來，用自己的命，來換取兒子的生。

情形相似，時日不同。如今，犯難的人，換做了自己。

殷紫宸悄悄藏了和離書，向皇帝請了令，只帶了五百人守在城門口，留作接應，自己一人直奔蒙多大營。

蒙多就站在營前，靜靜地等著殷紫宸。

“我來了，放人吧！”

蒙多微微點了點頭，“好，好......殷紫宸......果然是你！讓我想不到的是，你居然真的活著！”

他指了指吊在旗桿上的殷子墨：“咱倆相識多年。既然來了，我說到做到，將人給你，至于能不能走出我的大營，就看小宸王的本事了。”

殷紫宸雙目冒火：“還有顏藝呢？”

“顏藝？”蒙多大笑，“哈哈哈哈，難道就沒人告訴你，在你詐死的時候，你身上的那封和離書，就到了我的手里......本帥怕你們兄弟積怨已深，不肯舍身相救，不得已，才用了那顏二小姐的名義，看來世人所言不虛，宸王和顏二小姐果然感情深重。”

和離書落在蒙多手中，這件事還真不曾聽人說過。

他剛想單槍匹馬闖營，就見身后五百虎威軍跟了上來。

“快走......都快走！”

殷子墨提盡力氣喊了一嗓子，那一嗓子幾乎要撕破了喉嚨，整個虎威軍都聽到了，殷紫宸猛然間噶然止步。

戰場上，塵土飛揚，對面蒙多的軍隊鋪天蓋地而來，已漸成包圍之勢。

殷紫宸下令：“大家退回邵陽城，救墨王我一人足矣?！?

“王爺不走，我們也不走”

“就是啊，我們青陽男人，頂天立地一生，若是做出臨陣脫逃這樣的事，還叫什么男人！”

“對。咱們虎威軍，生是一塊兒生，死是一塊兒死，既然王爺都不肯走，那我們也不能扯著后腿?！睌档篮谟坝尺^，百十條漢子死死護在殷紫宸身后。

又有幾個人折了回來，十個人......百個人........層層疊疊的一片，整只虎威軍無一例外......殷紫宸瞅著一群人，想哭......想笑，這才是他的虎威軍，這才是青陽國的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