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帝呵呵笑著，嗓子里發(fā)出渾濁的呼嚕聲，他掙扎著坐起，用手指著貼身太監(jiān)：“快，趕快下旨，就說，就說，前有殷家紫宸，驍勇善戰(zhàn)、所向披靡，一朝蒙冤受屈，命喪他鄉(xiāng)。究其根本，為朕之過，雖悔之晚矣，愿罪己誅心，為忠臣昭雪，已慰宸王之靈。”說完，身子一歪，一頭栽下床去。

兩日后，泰和帝駕崩，傳位于三子李玉，新皇登基，改年號慶安，因戰(zhàn)事緊張，免去了大肆鋪張，、舉國同慶，隨后慶安帝親自督促，著各州城府縣加緊征兵，以備不時之需。

江夏村也得到了消息，村民從四面八方圍過來，等著從里正嘴里證實。

征兵的布告是從縣衙領(lǐng)回來的，沒有虛假，村民們齊齊變了臉色，現(xiàn)在這個情形，征兵令不過是走個形式，恐怕到時候會是強拉壯丁。

按照布告規(guī)定，江月樓家也有一個征兵名額，殷紫宸在人群中瞅了一會兒，找到江小樓，把他拉回了家。

江月樓也得知了消息，正在托著兩腮發(fā)愁。

都知道上了戰(zhàn)場，刀槍無眼，尤其是這一次易國來勢洶洶，無論誰去都注定要九死一生。

江月樓欲言又止地看向殷紫宸，輕聲問道：“重樓，你的意思呢？”

江小樓還小，月樓又是姑娘家，數(shù)來數(shù)去，這家里也就剩了自己。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答言：“還是我去吧！”

江月樓搖頭。

江小樓也道：“不行，大哥你身體太弱，去了肯定是送死，還不若我去，機靈著點兒，或許還能保全一條性命。”

“你也不能去。”殷紫宸和江月樓，同時反對。

“那怎么辦？這個不能去，那個也不能去，總不成，姐姐你一個姑娘家去？”

“我記得，以前聽人說過，只要拿出三十兩銀子，就可以免除兵役，就是不知道這戰(zhàn)事突起，朝廷正是用人之際，這條路還能不能行得通？就怕今年三十兩，明年四十兩......”

殷紫宸沒有往下說，但意思卻是表達的很清楚。

家里剛剛賣了老虎，銀兩肯定是有的，只是，朝廷和易國的這場戰(zhàn)爭不會那么快結(jié)束，以后掙錢只會越來越難，米價又不斷上漲，這好幾張嘴，總是要吃飯的。

江月樓明白了殷紫宸的意思，又看了看蹲在一旁的江小樓：“只要人活著，總會有辦法的，我明天就問問里正去。”

第二日，江月樓果然去了里正家，并帶回了一個好消息，可以用錢財代替兵役，就是要交紋銀四十兩。

江小樓終于松了口氣，他最怕姐姐說出，要重樓哥服兵役的決定。別人沒看到，在當初救大哥給他換衣服的時候，他可是看到了，殷紫宸那一身的傷疤，那是只有用刑才會留下的。

他不相信大哥是個壞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大哥曾經(jīng)受過非人的折磨，自己怎么忍心，讓大哥再去戰(zhàn)場送死。

交了服兵役的錢，還剩下二百兩。殷紫宸雖然肉疼，但一家人總算安定下來了，殷紫宸思來想去，決定趁著現(xiàn)在還算穩(wěn)定，回上京一趟。

江月樓強烈反對，甚至發(fā)了脾氣，殷紫宸只得溫言相勸：“我只是去祭祀父母，順便看看陸云，又不是不回來了，易國人被阻在林陽城外，離我們這還遠，暫時不會有什么危險的，我既已賣身與你，就不會私自逃離，這個你大可放心！”

江月樓被說得有些松動，“可是，你不是記憶缺失，不知道家在哪里嗎？”

殷紫宸咧嘴輕笑，“我是失了記憶，可陸云沒有啊！”

江月樓拍了下頭，暗叫自己好生糊涂，陸云和他兄弟相稱，自然家也在一處，他現(xiàn)在提出要回家看看，也在情理之中。

殷紫宸眼簾輕垂：“自陸云走后，好幾年沒有他消息了，實在是放心不下，眼下又天下大亂，要不回去看看，就是死也難以心安。”

許是被殷紫宸的情緒低落傳染，江月樓也有些郁郁寡歡，許久她才道：“既然想回，那就回吧！”

得了應允，殷紫宸歸心似箭，立馬收拾行裝，恨不得一日回到上京城。

都說窮家富路，江月樓給他包袱里放了百兩銀子，又帶了干糧、清水，臨時門時，殷紫宸悄悄把銀兩放回了一半，自己一個男人怎么都好說，而她們，一個姑娘、一個孩子的，沒了錢卻有諸多不便。

江小樓眼淚汪汪的，一直送出好遠，才依依惜別。

殷紫宸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看見泣不成聲的姐弟二人。

一路無話，前面就是上京城了，雖說已經(jīng)沉冤得雪，不再是戴罪之身，但殷紫宸還是不想徒惹是非，他整了整身上的粗布衣服，把斗笠遮到頭上，才邁步進城。

上京城依舊繁華，仍然保持著他走時的模樣，熱鬧的街頭人流如注，絲毫沒有受到戰(zhàn)亂的影響。沙場生死赴，上京最風流，環(huán)顧四周，故園依舊，只是卻平白多了一抹鄉(xiāng)愁。

不知不覺走到宸王府附近，他抬頭望去，府門前燈籠高掛，而那牌匾，卻成了墨王府。

殷紫宸注視良久，轉(zhuǎn)身離開。

夜色漸濃，殷紫宸去店鋪買了香燭紙錢，想了想，又帶了些酒和糕點。此時，月亮升上樹梢，照得大地有了一線明亮。

殷紫宸借著月光，找到了父母的墓碑，那上面光亮如鏡，沒有一絲塵埃，想是常常有人打理。

他點上香燭，將紙錢一一焚化，火光跳躍，映照出他臉上的憔悴。

一道上，為了趕路，常常果不飽腹，甚至連店都不宿，為了省下幾個銀子，一文錢的兩個饅頭，吃上兩天更是常事。臨近上京了，才找了個僻靜的客棧，沐浴更衣。

經(jīng)歷過許多的生生死死，殷紫宸一直以為自己看淡了，所以也不曾覺得委屈，但在爹娘的墳前，卻忍不住眼里有了霧氣，在爹娘眼里，回敘，自己還是個孩子。

他把酒壇拍開，給爹爹倒了滿滿的一碗，又一點一點灑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