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易清楓,你叫什么......”
他迎著聲音望去,一個穿著易國服裝的小男孩正詢問著自己。
“易青楓......”他腦子里似有什么一閃而過,想要抓卻怎么也抓不住。
八歲的時候,他隨父親駐扎邊關,剛剛告別了上京的繁華,少年的玩伴,每天被逼著學習武藝,心中很是苦悶。
那時的江邊城,還算安定。他常常帶著書童殷成偷溜出去,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同樣孤單的易青楓,幾個人經常結伴游玩。幾顆年少的心,沒有異國的戒備,只有相互的溫暖。
那一天是他八歲的生辰,易青楓說帶他去個地方,他欣喜地跟去了,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易國的圍困。
就在那座草房里,易青楓用野花把屋子布置成了天堂,也是在那個草房子里,易軍用鞭子把這里揮舞成了殷成的煉獄。
被掛在十丈高的旗桿上,他聽見了殷成地哭喊,看見了殷成的尸體被拖拽著,送去了江邊城的方向。
那個被他當做好朋友的易青楓,卻蜷縮在一個雍容的女人懷中,他聽見了青楓叫那個女人皇娘,那個女人拍打著他的背,為他壓驚。
是夜,接到消息的爹爹,單槍匹馬赴約而來,在千軍萬馬中,被活生生地累吐了鮮血。在爹爹救到他的那一刻,他聽見易青楓說,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不是故意的......
是的,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會這樣,就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害死了十歲的殷成,射死了爹爹,也使青楓的母親死于非命。
在那一戰中,易國的君王,把他殷紫宸、皇子易青楓,乃至他的母親——容妃,都當成了誘餌,最后亂箭齊發時,要不是爹爹以身體相護,他殷紫宸時至今日,早成了一具森森白骨。
他記得爹爹說,作為邊關守將,本不該為一己之私以身犯險,但作為一個父親,他卻責無旁貸。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送死,又不能把手下親隨推入火坑中,所以,他選擇了只身前來,用自己的命,來換取兒子的生。
以后的日子,殷紫宸承受了來自各方面地指責,母親也在那時候郁郁而終。他忽然一夜之間長大了,他不再貪玩,不再抗拒學武,他把這一件事深埋在了心底,不肯去觸碰,直到一步步成長為了將軍、王爺。
殷紫宸忽然知道,腦子中忽略的是什么了,是他與易青楓的初見。
當他意識到現在是那一刻時,他呼吸突然急促起來,腳下開始拼命地奔跑。
他要離開這里,他不要再遇見易清楓,不要再回到八歲,這樣,所有人的結局都會改過。
他在夢里拼命地跑,拼命地逃,卻還是聽見那個童音如影隨形。
“我叫易清楓,你叫什么......”
“我叫易清楓,你叫什么......”
易青楓的聲音追逐在身后,猶如鬼魅,糾纏不放。
殷紫宸大口大口喘氣,跑得近乎絕望,渾身已經脫力,他想要停下來,放棄掙扎,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一聲呼喚,重樓哥。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江小樓的臉放大在他面前,他長出了一口氣,慢慢鎮定了下來。
身上的衣衫俱都濕透,臉色蒼白得可怕。洞中點了一盞燈,顯得光線柔和,江小樓手里拿著汗巾,一臉驚懼地看著殷紫宸。
殷紫宸虛弱地一笑:“別怕,我沒事,發了汗就好了。”順勢接過少年的汗巾,擦了擦臉。
江小樓急著向姐姐報信,沒有多留,就回村了。
殷紫宸瞇上眼睛,回想夢中的情景。陸云不知什么時候湊了上來,碗里的稀粥散發出若有若無的清香。
肚子適時地發出咕嚕一聲,殷紫宸面上一紅,再也躺不下去,不好意思地坐起身,接過那碗白粥。
陸云轉過身,臉上雖然沒笑,但那抖動的雙肩卻出賣了他。
良久,他才轉過身來,面對著殷紫宸:“我不想再耽擱下去,等你的病一好,我就回上京。”
殷紫宸喝完最后一口飯,把碗放在炕沿上:“這么著急?”
“出來時日太久了,我怕成王放心不下......”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殷紫宸心里明白,像他們那種在官場做事,吃著皇糧背地里卻為某個皇子效力的人,往往都有把柄被人牽制,更有可能一家老小的性命,就捏在主子手中。
殷紫宸點了點頭:“也好。我本沒什么事,就是淋雨染了風寒,明天一早你就走,早日回京早些述職。”
陸云點頭,早些走了好,省得想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到頭來損人不利己。
但是夜里,還是忍不住翻來覆去,殷紫宸因為睡了幾天,沒什么困意,見陸云輾轉難眠,就支起上身:“怎么,頭還是疼?”
陸云楞了一下,他沒有想到,會把殷紫宸吵醒,于是裹緊了薄被,隨后回答:“可能夜里有點冷,沒事。”
殷紫宸低笑了一聲:“我把你當兄弟,你也不用跟我見外,是不是臨走還有什么事情沒有處理?”
陸云的被子顫動了一下,似是被說中了心事,黑暗中,殷紫宸聽見陸云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真沒什么事。”
殷紫宸也跟著沉默了片刻,隨即躺下,“沒事就好,早些睡吧,一早還得趕路。”
每個人都有秘密,就像自己,就像江氏姐弟,甚至眼前的陸云。既然他不想說,自己就不問了。
一夜無話。
翌日清早,陸云就要上路。兩個人沒什么銀兩,自然也拿不出什么盤纏,好在夜幽城不遠,一兩日的路程,至于后邊,陸云肯定有和成王聯系的辦法。
殷紫宸臨時做了幾塊餅子,又用竹筒裝了清水,用塊布給陸云包上,陸云伸手接過,兩人相伴到了村口,才拱手別過。
因了著急,陸云腳下不停,恨不得馬上就回到上京。失蹤了許多的時日,家里還不知急成了什么樣子。一路行走,直到日頭偏西,陸云才發覺腹內已是饑腸轆轆,于是找了棵大樹,坐下休息順便吃些干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