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丑時已過半，楚知推窗翻入這冷夜，雪花漫天卷地落下來，紛紛揚揚覆上發絲，霜雪化開了黢黑粗糙的臉，逐漸露出一張膚白勝雪、明艷動人的面孔，她冰涼的指尖探上這張臉，一瞬間心跳砰砰作響，提著一盞燈急促的逃跑，像五年前楚家覆滅的那個夜晚一般，慌不擇路。

跑了一會兒，眼前景色變換成一片湖泊，夜里溫度很低，湖水已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楚知蹲在冰湖邊朝下看，月光照射下也看不清自己的臉，此時有人踏著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楚知不敢回頭。

“你在這里做什么？”

“早就覺得你奇奇怪怪的，受傷了不先換藥而是找銅鏡，夜里丑時不睡覺，竟跑到這冰天雪地里借著冰湖看臉。你的臉有那么好看嗎？”

“我問你話呢。”兩句話的時間，那人已走到她身后，彎身拍了拍她的肩，楚知轉頭借著提燈一看，原來是沈碧梧。

她這一轉頭，瞬間把沈碧梧嚇得后退一步。“你……你的臉？”

不出所料，這張易容后的臉已經殘損嚴重，不然不至于將沈碧梧嚇成這副模樣，楚知冷靜地以指腹抹開殘存的妝容，真真正正屬于自己的臉逐漸顯現出來。

“你是什么人？”直到看清楚知現在的臉，沈碧梧才漸漸平復了心情。

“正常人，只是略施技巧換面罷了。”

“仙子如此善良，還請莫要道與旁人，今夜我便得離開，多謝相助。”

沈碧梧被一語點醒，心里思索“換面”二字，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江湖失傳已至五年之久的易容術，驚喜地開口：“本仙子可不善良，不敢保證此事不說與旁人，你若答應為我辦事，我定如你所愿。”

沈碧梧讓楚知易容成自己的樣子，來獲得無晝的喜歡，此事若成，則送她一筆豐厚的報酬，準她離開，若不成，后果楚知自然是清楚的。

楚知不曾想這個沈碧梧戀慕她的同門師兄到了如此地步，自己贏不來感情，竟要拿別人做賭注。

怕楚知不答應，沈碧梧又道：“你那一身的傷是在躲避追殺吧？我可是蒼梧山主滄溟君的女兒，你易容成我的樣子留在蒼梧山是最安全的，若今夜逃出蒼梧境內又能去哪，繼續過惶惶不安的逃難日子？”

楚知抿唇不置可否。沈碧梧所言確實有幾分道理，易容后替人辦事自己從前也沒少干過，只是有些擔心這位無晝師兄，同門十幾年都不曾對沈碧梧動過心思，又要如何在一定時間內使得他愛上沈碧梧。

而時間卻由不得她多做打算，因為天快亮了。

“成交。”

————————

蒼梧山有一大片桃林，桃花盛開時嬌艷欲滴甚是好看，常有蒼梧弟子閑暇時分來此賞花，如今桃林遭受風雪摧折，光禿禿的只剩枝椏，便無人再來欣賞這殘敗之景。

黑色身影如燕般輕盈，穿梭在桃林之間，聞得后方細微聲響，楚知心道有人踏入此林，立即翻腕轉動劍柄，青劍驟如閃電飛出劍鞘，劍光在空中化成一弧，以破風之勢襲來，速度又快又準。

沈碧梧嚇出一身冷汗，本以為來不及躲避，將要死在這里，劍尖卻在離她喉間半寸之地停住。

“抱歉，嚇到你了？”在看清來人的面孔時楚知立即收了劍。

沈碧梧站在原地平復心跳，緩了許久才道：“無妨，一周時間已至，我會在今夜離開。”

在冰湖識破身份當晚，沈碧梧將楚知帶到蒼梧山較為偏僻的桃林住下，為她提供易容需要的特殊材料，將蒼梧山劍法授予她，并給她一周時間做準備。沈碧梧明白楚知身法好，不曾想能好到短短一周練成出神入化的地步，心底暗暗對她更加放心了。

“明白了，我會盡力而為。”楚知垂頭攥緊了劍柄，緩緩應聲。

她明白天意不可違，該來的也躲不掉。

沈碧梧看了看這張沒有任何瑕疵，同她毫無區別的楚知的臉，勾唇笑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雪停了，入夜時分沈碧梧走了。楚知躺在屬于沈碧梧的床上輾轉反側，如今她已是另一個身份，并且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誰先到來。

第二天清晨，楚知早早起床出了門，眾弟子都在校場練劍，其中一抹白色身影站在人群中尤為突出，他身姿挺拔，只是單純的揮劍收劍都教人移不開目光。

弟子們見了她齊齊喚道：“碧梧師姐。”正在練劍的無晝也收了劍看向她。

楚知尷尬應聲，站在原地愣了幾分鐘后，拔劍自顧自練了起來。

眾弟子奇怪，若放在從前，在他們練完劍后去了飯堂才會見到碧梧師姐的身影，只要見到她，必然是黏在無晝師兄身邊的，而今天她不僅來了校場，不去黏無晝反而像模像樣的開始練劍。

眾人皆心道，碧梧師姐是受了什么刺激？不免多看了兩眼，不過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只見身材姣好的女子將蒼梧劍法練得爐火純青，每一個細節都精湛無比。眾人仿佛不是在觀賞練劍，而是在看一場表演。

早膳時間一到，弟子們三三兩兩結隊去飯堂，楚知收了劍自覺跟上那抹白色身影，兩人并肩走了一段路。明明雪已經停了，楚知卻還感覺到很冷，不知是穿得太單薄還是身邊這個男人太過寒冷。

無晝吃飯很斯文，不飲酒，不說話。楚知想了無數個話題，最終決定像沈碧梧一樣為無晝夾菜。

她用筷子捻起一塊土豆，試探著遞過去：“無晝師兄，嘗一嘗？”

此話甫一出口，無晝抬眸注視著她，兩人的視線交織在一起，仿佛回到了初見那天。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楚知連忙躲閃著避開了視線，假裝練完劍餓得不行，專心吃起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