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滿身的恥辱,一路的疲憊,小小年紀的曹雪芹就這樣跟著家人回到了北京的老宅。沒有寬敞的大廳,沒有花紅柳綠的后花園,也沒有穿紅著綠的小丫鬟,有的只是一片蕭索。這座老宅子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了,只剩下一屋子的陳舊,在這樣的破舊中看不到一絲昔日的繁華。
從《紅樓夢》的細節可以想象,雖然抄家時曹雪芹年紀尚小,但也正因為如此,在去京城的一路上,落寞的他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單純少年,迅速成熟了起來。
過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曹雪芹,一點都不適應北京的生活。他生在江南,長在江南,早已經習慣了南方的溫暖氣候,一時間難以適應北方的寒冷天氣。他所要面對的是人情薄,世態涼,如廢墟般的生活,在那里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他不再是富家公子,而是個落魄少爺。
曹家的衰敗,直接影響了曹雪芹的婚事。后人循著《紅樓夢》和歷史上的一點蛛絲馬跡,補全了曹雪芹和梅表妹的曲折愛情故事。
曹家落敗以后,曹雪芹的心境一時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的孤傲,他的高貴,他的自信,都在一夕間化為烏有。他剛剛開始學著適應清貧的生活,卻被另一件事情推入了痛苦的深淵。他沒想到梅家父母如此勢利,一見曹家被抄家,再沒了往昔的富貴和榮耀,便有了悔婚的念頭,不愿將女兒嫁過來。
當年,梅表妹被接走的時候,他依稀記得雙方的長輩曾經約定,來年這個時候,梅家還會帶著女兒到曹家做客。眼看著一年的期限就要到了,他們從南京一路風塵仆仆來到了北京,安頓好了所有的一切之后,送信請梅家過來,但他左等右盼,也沒把梅表妹盼來。
曹家人這時明白了,梅家是看著他們家沒落了,所以急于想要撇清兩家的關系,從此斷了聯系,這樣的勢利小人,曹家見多了,也不在乎。畢竟世人多是錦上添花,少有人雪中送炭的,人情冷暖不過如此,只能習慣。而曹雪芹雖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卻怎么也不能釋懷,畢竟他和梅表妹早已經兩情相悅,終身相許了。
此刻他殷殷期盼著表妹能夠來到自己的身邊,一解相思之苦,可是梅家父母的態度是那樣的決絕,讓他苦惱。家人為了安慰他,只能說是表妹年紀尚小,家里人舍不得,要多留幾年。
在《紅樓夢》中,那一日林黛玉進了賈府,寶黛第一次見面時,賈寶玉曾經天真地問這個天仙妹妹是否有玉,而林黛玉直爽地說玉是稀罕物,又豈是人人都有的,她沒有。賈寶玉一怒之下竟然要將自己的玉摔了,嚇得屋子里的人只能哄他,說林妹妹的母親舍不得妹妹,所以留了一件貼身的物件相伴,只當是妹妹陪著母親罷了,這才哄好了賈寶玉,把那通靈寶玉重新戴了回去。
賈寶玉當時不過是個泡在蜜罐子里的小娃娃,自然也就相信了眾人的哄勸,而曹雪芹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什么人情世故都不理會的奶娃娃了。他經歷了家族的變遷,從天堂一路掉進了地獄,他看透了人情冷暖,早已經習慣了別人的冷嘲熱諷,那些拜高踩低的事情他經歷得太多了。所以面對家人的安慰,他也只能苦笑。他怎會不知道梅家夫妻倆向來嫌貧愛富,是不會將表妹嫁給自己的。但為了寬慰家人的心,他還是點點頭,裝作自己信了,從此不再多問表妹的事情。
卻說這梅家夫妻倆,想當初曹家家大業大,他們便上趕著要將女兒嫁過來,所以才趁著年節帶女兒過來拜訪,約定好了這門親事,可誰知這曹家出了事情,他們唯恐牽累了自家,又因為曹家已經破敗,窮困潦倒,便不想再認這門親事。但他們又礙著面子,畢竟當時是自己非要定下這門親事的,如今退婚恐落世人話柄,得個不仁不義的名聲,所以他們一直忍著,只不來往,希望曹家能有自知之明,主動退婚。曹家人自然也明白梅家的意思,無奈曹雪芹情根深種,盡管多年間不曾往來,但他始終不曾忘記梅表妹,所以到了適婚的年紀,他還是厚著臉皮上門提親了。
眼見拖了這么久,曹家還是沒有主動退婚,反而上門來要人,梅家又想出了新招。梅家夫妻對上門提親的曹雪芹說,古來婚姻大事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要納吉,合一下兩人的八字,看看是否是命中注定的緣分,是否能夠結合在一起。曹雪芹只得依言照辦。
結果,梅家夫妻一口咬定,說請批陰陽八字的先生算了,曹雪芹和自己的女兒八字不合,男的“妨”女的,女的克男的,結了婚,不出仨月,就有血光之災。曹雪芹明知是推托之辭,又有什么辦法呢?只好帶著憤懣離開梅家。
但曹雪芹心中始終放不下表妹,他想著兩人一同商量,說不定還能商量出個主意來。可是見表妹一面談何容易,梅府庭院深深,高墻聳立,如在兩人間隔了一條銀河,就連請人送個口信也比登天還難。
這邊曹雪芹急得手足無措,那邊梅表妹卻什么都不知道,當是父母已經跟表哥商量好了婚期,只等得那一日八抬大轎,鳳冠霞帔,伴著爆竹聲聲,喜氣洋洋進入曹家大門,等著做他的新嫁娘。
而她的父母,一早就知道女兒對曹雪芹情根深種,那份情意不是說拆就拆散得了的。起初他們為此感到慶幸,既攀上了這樣的富貴人家,女兒還能獲得這樣一份真情,于長輩和小輩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大喜事。可是如今,曹家家道中落,他們早就已經沒有了結親的意思,女兒的一片癡心,便是他們攀龍附鳳路上的絆腳石。知道這丫頭是個認死理的,現在讓她知道退婚的事情,只怕誤了大事不說,還會鬧出什么事情來,所以她的父母絕口不提退婚的事,只對女兒說已經在商討婚期了。
這邊梅表妹一無所知,被關在深宅大院,那一邊曹雪芹為了婚事著實犯了難。他絞盡腦汁,思來想去,最后決定找好朋友鄂比幫忙。這鄂比雖是官宦子弟,卻一點也不勢利,他知道曹家遭了難,不但沒有躲得遠遠的,反而還經常幫幫曹雪芹的忙。
當他知道了曹雪芹的困境之后,沒有像曹雪芹那般著急上火,只是微微一笑說:“莫急莫慌,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曹雪芹以為他已經想出了法子,便急忙詢問。但鄂比故意賣關子,怎么都不肯說。只說讓他回家好好休息,做好準備做新郎就是了,其他的什么都沒說。
曹雪芹也沒有多問,就這么乖乖回到了家中,想著與表妹雙宿雙棲的那一天。而這鄂比呢,在曹雪芹回家后就直接到了梅家,也不為曹雪芹討回公道,也不問為什么退婚,而是帶了豐厚的彩禮,上門就求親了。這梅家的父母,看到是鄂比來提親,自然是笑得合不攏嘴,二話不說就把這樁婚事給應了下來,也不提合八字的事情了。他們對鄂比阿諛奉承,而關于婚禮的細節,都由鄂比做主,他們沒有任何意見。
鄂比還對梅家夫妻千叮嚀萬囑咐,說他跟曹雪芹是好朋友,自然也知道梅小姐與曹雪芹之間的事情,也知道兩人都是深深愛著對方的,不過這婚姻大事從來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更談不上什么情呀愛呀的。只是兩人既然有情,自然要因為這情生出許多的事故來,為了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太太平平辦完婚事,他要求梅家的父母在梅小姐面前絕口不提鄂比的事情,只說是跟曹雪芹結婚,讓她好好準備就完了。
梅家的父母自然知道女兒的脾氣,他們也怕把事情鬧僵了,本也有這方面的意思,卻不敢開口,現在既然鄂比說了,他們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這邊再說說曹雪芹,他第一次將自己的一顆心交給一個人,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放棄梅表妹。回家后的曹雪芹滿心歡喜,一方面歡喜自己和梅表妹的事情又有了希望,另一方面也為自己有一個這么仗義的朋友感到高興。只是,沒過幾天,曹雪芹就聽到表妹即將嫁人的消息,而新郎竟然是自己的好朋友鄂比。
他本以為表妹對自己情深義重,不會輕易嫁別的男子,沒想到也會如此嫌貧愛富。更讓他寒心的是,他把鄂比當作自己最好的朋友,他如此信任他,才會請他幫忙,沒想到他居然背著自己做出這樣斷情絕義的事情,完全不顧兩人之間的兄弟情義。
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美夢,夢醒了卻發現自己最愛的人和最信任的人,都背叛了自己。曹雪芹在家中郁郁寡歡,不言不語。他多少次想著這件事情不能就這么算了,說什么都要找鄂比算賬,但又想想自己如今的處境,拿什么跟鄂比斗呢。如此想著,曹雪芹心中的苦悶難以抒發,難免積郁成疾。
就在他心如死灰之時,卻收到了鄂比送來的請柬,還有一封信。曹雪芹一氣之下看也沒看就把請柬給撕毀了。正打算將信件也撕毀的時候,那送信的人忙說,他家少爺囑咐了,無論如何都要請他先看了信再說,里面有很重要的話。他勉強打開了信,只有幾個字:“內有隱情,請一定要赴宴,否則后悔終生。”
事情已然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了,沒有什么比這更糟糕的了,曹雪芹決定去看一看。他如約來到了鄂比的府中,還未來得及興師問罪,鄂比就熱情出迎,花轎到來后,鄂比又把他硬拉到屋里,把自己身上的新郎服裝脫下,給他換上。曹雪芹說:“你這是干嗎?”鄂比說:“廢話,本來就是你的妻子,我能要嗎?快出去拜天地。”曹雪芹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兒。
回到前庭,鄂比大聲對驚愕不已的賓客說:“各位親友,這位梅小姐,自小就與曹先生訂了婚。可她父母財迷心竅,想悔婚。因此,我就干了件荒唐事,把梅小姐騙到了這里。各位親友,請評說評說,我做得對不對?”
親友們早就知道梅小姐與曹雪芹的事兒,聽說鄂比要娶梅小姐,私下也曾議論過鄂比不夠義氣,這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大家都十分佩服鄂比。
吉時已到,曹雪芹和表妹在樂聲中結拜天地,一切都是鄂比操辦的。入洞房后,曹雪芹向表妹說了事情的前后經過,梅小姐先是喜極而泣,后是害怕,因為她一直認為,是曹雪芹娶她,沒想到,這中間還有那么多的曲折。
鄂比的調包計成全了曹雪芹的一段金玉良緣,而在《紅樓夢》中,鳳姐的調包計卻使得林黛玉魂歸離恨天,賈寶玉遁入空門。由此看來,曹雪芹要比賈寶玉幸運得多,這可真是一波三折抱得美人歸,終于不負舊情不負卿,一對鴛鴦鳥就此可以雙宿雙飛,羨煞旁人了:
豈是繡絨殘吐,卷起半簾香霧。
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
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