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愁點點,螢火提燈。
有些人,喜歡故鄉(xiāng)的明。而我,卻習慣于故鄉(xiāng)的黑夜。
我在黑夜里,默默地等待著浪漫的螢燈。看它,映照深夜的皮膚;看它,如何刺透這黑色的圍城。
許多人,提起黑夜,會想起很多與黑有關(guān)的詞語。譬如“伸手不見五指”,這詞語太有厚度了。我對黑,甚為鐘愛,我愛它黑得一塌糊涂的樣子。
黑,是世間最干凈的所在。白天,我們隱藏初心,或者說,每個人都戴著微笑的面具。在白天,我遇見的同類,都像提線木偶。
一個人,在黑夜里,是自由的。什么都可以干,讀書、睡覺。思索與沖動,都是黑夜里最真實的元素。在文明史上,一切性欲的泛濫,都源于黑的誘惑。或者一個人,深藏在黑夜里,什么都不干,就孤獨地坐等天亮。
在故鄉(xiāng),我喜歡光的四境界:月光、燈光、星光、螢光。
月光太盛,太濃,我心里實在是裝不下。說起月光,唐朝的詩句就洶涌而來,地上、樹上、心上,全是唐詩里洇出來的相思。這引起情感共鳴的月光,是一把刀,每一刀,都帶著鄉(xiāng)愁的血。
燈光昏黃,營造出的意境,是屬于鄉(xiāng)村的。只是這光,會被燈下農(nóng)人的勞作所稀釋。勞作,會讓燈光心生愧意,一盞孤燈,二兩清風,略顯單薄。
我喜歡河南老鄉(xiāng)杜甫的詩句,“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這微光,是我喜歡的。淡淡而亮,溫潤,有光澤。
最好的是螢火之光,躲在草木之間。它們在鄉(xiāng)下,試圖尋找浪漫的出口。一點光,在黑夜里,是如此可愛。
我喜歡“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光與黑,是一對情侶,相擁著走向我們。但是,這是江南的文字,漁燈在北方是缺失的,唯有草木之上的螢燈。
夜晚的世界,魯迅是喜歡的,魯鎮(zhèn)的水鄉(xiāng)里,羅漢豆正發(fā)出香味。一個人,多半會在文字間尋找生命的源頭。魯迅,也會跑回鄉(xiāng)下的魯鎮(zhèn)。
我呢,面對故鄉(xiāng),又能想起什么?
閉眼,一股草香。似乎看到一片草,長在故鄉(xiāng),帶出些螢火蟲的光點。
螢火蟲,太小了,以至于我們忽視它的存在。中國人,不傷害它,因為它沒有進入吃的范疇,中國人,關(guān)心吃,甚于一切。
如果說要構(gòu)建一個鄉(xiāng)土的世界,我會列出一長串賬單:麥田、南窗、無花果、螢火蟲。
我之所以喜歡螢火蟲,是因為它身上有我欣賞的干凈。這干凈,是鄉(xiāng)村的一種原生態(tài),是城市所缺失的。
有些人,追逐螢燈,無非是沖著樂趣而去。這滿夜的綠,點綴著鄉(xiāng)村的清貧。
一個人,不必用科學的刀,去肢解關(guān)于螢火蟲的文字。囊螢映雪,是浪漫的,或者說,古人還有一顆童心,還能編織出如此可愛的勵志故事。
面對螢火蟲,我會提起筆,寫到故鄉(xiāng),寫到那一些人與昆蟲安然相聚的時光。
順著螢火蟲的光亮,一些無睡意之人,會順便解決掉尿急。夜晚的人,不必像白天那樣扭捏,可以肆無忌憚地對著一叢草撒尿,畫圈,圈占土地。
白天,許多人,會隱于樓市,只有在夜晚,才呈現(xiàn)真實的人性。
螢火蟲,是一把鑰匙。
而我陳舊的回憶,是一扇生銹的門。
也許,螢火蟲會出現(xiàn)在窗下,聽我反復吟誦“小雨愔愔人不寐,臥聽贏馬乾殘芻”的詩句。這孤寂,再一次彌漫在黑夜里。
我愛這干凈的鄉(xiāng)愁,愛這不摻雜水分的夜晚。
黑夜,如此凈。
螢燈,如此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