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饃
- 光陰的渡口
- 曹文生
- 1196字
- 2019-11-19 18:55:19
在豫東,饃比人金貴。
夜晚,日子安靜下來,祖父抽著旱煙,說著豫東往事。
那年,逃荒的人多,拖兒帶女,一路西行。人像烏鴉一般,覆蓋著河南大地。逃荒的人,臉色蠟黃,骨瘦如柴,肚子餓了幾天了,沒見過一粒米。這時候,人被逼瘋了,道德倫理在饑餓面前,輕若無力,一個白饃就能換一個媳婦。
在白饃里,有文化底蘊。一個受人喜愛的智者,在白饃里微笑著,這人是諸葛亮。據說他七擒孟獲,戰事太久,死人太多,班師回朝時,瀘水陰云密布,風狂雨驟,無法渡江。孟獲說這是冤魂所致,需要七七四十九個人頭。諸葛亮不想無辜屠殺生靈,于是用面食代替,俗稱蠻頭,最后被訛傳為“饅頭”。
這饅頭,是諸葛亮留給后人最大的饋贈。在豫東平原上,饅頭永遠走在人的前面,無論年關祭祖,還是田間上墳,饅頭必不可少,饅頭上桌,排成秩序,人方能跪拜。
我難忘蒸饅頭的圖景:面拌好,一夜發酵,蓋在被子里,被像對待一個新生的嬰兒一樣地對待。第二天清晨,雞未啼,人已經在昏暗的燈光下,盤面揉面。
當然,蒸饃是女人的專利,她們在案板前,用嫻熟的手法,將一塊塊面團變成饅頭的模樣。在豫東平原的鄉間,多有這樣圖畫:男人燒火,女人等待饃出鍋。
在一團霧氣里,女人宛若仙子。白霧彌漫著,燈光也昏黃下來,隱隱約約的樣子,將現實的饅頭,涂染一層浪漫主義情懷。
第一籠饃,最為關鍵,如果饅頭瓷青,父母皆回憶這些天,什么地方得罪了先人。父親怯生生地從屋內拿出響炮,連放三聲,母親嘴里懺悔禱告。這些迷信的色彩,一直在我的心里閃光,我并沒有感覺反感。
常對著“白饃”這個詞發笑,一個民間的風俗躍然紙上。那些年,豫東有女人給娘家帶大白饃的說法,有的地方將大白饃叫作棗花。
每當鄉村傳來嬰兒的啼哭聲,許多人前來道賀,生的兒子,人戲說為帶把的,生女兒俗稱大白饃。這大白饃,一下子壓在生活上,成為區分性別的一種用語。
鄉間的年關,親戚往來是一種常態,回禮必是白饃。如果哪個粗心的女人,忘了回白饃,一定會引起親戚的不滿,因此斷了來往。白饃已成為一種禮節。
鄉間常談一件趣事。村西的劉二,那年去相親,回來的路上,偷偷打開竹籃子,看見里面沒有白饃,甚為生氣,就一氣之下回到女方家里,要了白饃而去。當然這門親事也就黃了,但是劉二為父母爭了氣。在豫東平原,送白饃是回敬對方父母的一種禮節,是一種生活方式。
豫東平原,饃是生活的重心。
紅白喜事,菜打頭陣,饃善后。許多人,在宴席上,只為等待細白如雪、柔軟飽滿、透亮潤澤的白饃。
鄉人對文化崇拜,諷刺一個人沒文化,常戲謔說吃白饃念白字。
在河南,白饃是救命的稻草。祖父喜歡吃干饃掉下的饃花,說這饃花好吃,我知道這是饑餓年月養成的節儉習慣。祖母在缺吃少穿的時代,用家里僅存的兩個雞蛋包餃子,為了在飯里吃出豐厚來,祖母把饃花摻在雞蛋里,味道依舊,只是這雞蛋,看似多了不少。一些虛假的面具,不揭開,永遠溫馨。
一些人,在白饃面前,等待日子寫史、親情洗禮。
我鐘愛的白饃,在塵世上,是如此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