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從崔雪如開始說時，便拿眼睛搜尋手上戴戒指的人。

此時見她突然出來，右手食指上赫然戴著一枚戒指，都道：她倒識相，見事情隱瞞不了，趕緊出來求饒了！

皇上厭惡無比，可是張一張嘴，卻問：“你可是翰州布政使袁愛卿之女？”

袁小紈忙道：“小女正是采女袁氏。”

一抹無奈之色從皇上面上掠過，他將手輕輕一揮，道：“那么……你說。”

有驚恐的微光，從袁小紈的大眼睛里緩緩滲出。

她咬一咬下唇，強撐著道：“回陛下、回皇后……將針刺入穆采女鞋中之人固然可恨，卻不過是一時嫉妒心起，想讓穆采女在陛下面前出丑而已，并沒有什么險惡用心！”

崔雪如見她面上雖有慌亂之色，但話語流暢，顯得鎮定自若，倒料不到她竟有如此膽色，眸子一轉，只不露聲色地道：“皇后娘娘說，嫉妒乃女子大忌……”

雖然大家都不明言，但一個為自己求情，一個求嚴懲的立場卻很明確。

袁小紈忙道：“皇后娘娘教訓得是！令小女不得不警惕起來，也因此想到一樁舊事！”

仿佛是知道自己說話機會難得，袁小紈一點關子也不賣，不必誰來追問，便繼續道：“有那么一天，臣女看到穆采女采了許多花花草草回屋，用一塊油紙隔著，將它們都碾碎，搗鼓成了藥丸。臣女一時好奇，便伸手捏了一下，手指上竟染了一塊深紫色的印子，思及崔采女所說的胭脂印子，小女再一回想，只覺其中大有玄機！”

她說著，便攤開了手掌，那只戴了鏤刻著梅花圖案戒指的右手指尖，的確有一點點印子。

賦云大驚失色，料不到她會突然說起這件事！

她為團雪配藥的事本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搗鼓藥丸時，也就沒有避開袁小紈。

當時的袁小紈還裝作毫不知情，用手指碰藥丸時，她還在心里暗笑：這丫頭真是會演戲！

沒想到，那時的一個小動作，到了今天竟可以能為一個罪證！

不過此時的皇上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問：“一點印子，又怎么了？”

袁小紈鎮定地道：“臣女本也覺得沒什么，可方才聽著崔采女說的那些話，突然想到當天夜里，穆采女與一位姓徐的采女一同去沐浴。在那之后不久體態復甄，這位徐采女便因滿身都是暗紫色的胎記而被遣送歸家了。這其中的聯系，臣女越想越覺得蹊蹺。”

皇上也不禁好奇，便轉頭問皇后，“的確有這么一件事嗎？”

選秀的事，本是皇后一力督辦，因此知道得很清楚，便道：“不錯。那位徐采女是汶上縣知縣徐松之女，花鳥使選到她時，驚呼此女貌若天仙，竟是難得一見的絕代佳人。因此，臣妾還特特吩咐下去，叫人對她格外留意一些。誰知，到了體態復甄這一關，女官便來報，說她雖有一張毫無瑕疵的臉，可渾身上下竟都長著胎記，實在有些嚇人。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將她送還回家。”

皇上聽了這話，也覺疑點重重，眼望袁小紈道：“你的意思是……徐采女出宮，與穆采女搗鼓的藥丸有些關系？”

“小女只是因為手上所留的印子而有所猜測，不過小女記得穆采女搗鼓的花草中的其中幾樣，譬如茜草、透骨草還有紅藍等。這些東西能否在皮膚上留下酷似胎記的痕跡，陛下傳太醫過來一問便知……”

賦云直在心里大聲呼慘，將袁小紈一通咒罵，仿佛踩在荊棘里，可又不著咬著牙從中理出頭緒來。

一時間，緊張得虛汗如豆。

凌紫瓔可奈不住那暴炭性子，秀眉緊擰，不解而又氣憤地指著袁小紈道：“你裝什么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還不清楚……”

穆賦云連忙捏她一下，低聲斥道：“你別說話！”

穆賦云深知，袁小紈這是一心要拖她下水，若是再牽連出凌紫瓔、高瑛還有崔雪如，那真是太不應該了。

皇上的目光反而被她們的目光引了過去，望一望賦云，又望一望紫瓔，暫且無言。

梁思讓聽到“茜草”二字，便想到自己那日幫賦云采摘茜草，助她斗草的事。

見這袁小紈竟將這事說得十分了得，不禁冷笑著說對皇上道：“皇兄，這些花花草草，不過是女孩子搗鼓胭脂，過家家的小把戲。臣弟看，這里是有人眼見自己要落水了，便連忙拉個墊背的！”

他說著，鳳眸里兩道冷光，寒森森地射在袁小紈身上。

袁小紈仰頭看到，思及他殺兄惡名，身上便是一個激靈！

但她既然已走到這一步，當然不會輕易罷手，連忙道：“陛下明鑒！若是有人用計將徐采女趕出宮去，那此人便是嫉妒徐采女美貌，如皇后娘娘所言，是個心存嫉妒的女子。害穆采女的人不過是想讓穆采女出丑而已，此女子卻將一個好端端的采女害得出了宮，毀了前途！不將這女子趕出宮，如何能服眾！”

“皇兄，這原本不過是一樁小事，按規矩罰一下害穆采女的人便可，又何必讓人鬧出這等事！”

賦云倒不料他會為自己說話，可惜自己底氣不硬，只怕是會辜負他了……

話到此處，崔雪如也是一句話也沒有，以免自己遭殃。

況且，穆賦云若離宮，于她而已也并無害處……

高瑛卻十分焦急，但也不敢隨便說話而已，只是憂心忡忡地望著皇上與皇后，等著他們的反應……

終于，皇后將頭點了點道：“若是徐采女身上的胎記果然不是天生，而是有人暗害所致，做這事的人委實可惡！”

有喜色從袁小紈面上一閃而過，再一抬頭，卻已是兩眼霧茫茫了，哀戚地道：“害穆采女的人只是想讓她出個丑，害徐采女的卻毀了她一生！小女一細想，便覺膽寒心驚！因此，小女懇請陛下傳太醫過來問問，看臣女所說幾味草藥與胎記有沒有關系！”

雖未明說，但誰能聽不出其中意思，若是不將這事查清，就算將她趕出宮去，她也不會服氣！

皇上想了想，冷笑一聲道：“還傳太醫……你們是覺得，這是件值得傳揚出去的好事？”

眾采女齊齊跪下，不敢發言。

龍眸沉沉掃視眾人，目光突然落到凌紫瓔身上，線條分明的唇邊漾出一絲微笑，道：“凌紫瓔，你這個小女子倒有意思得很！不如你來告訴朕，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紫瓔“啊”了一聲，眾人更是大驚！

皇上竟然說她“有意思”！

皇上在諸王選妃前夸一個女子，那意思便很明顯了。他喜歡凌紫瓔，有意納她為妃，別的王爺自然不會選她。

高瑛、崔雪如傾盡所有走到這一步，就盼著能得皇上的這么一句夸贊，卻不想反倒先被別人得了！

妒忌如火，在眾人心頭蔓延。

唯有凌紫瓔渾然不覺，只是為難于皇上竟讓自己說。

她怕壞了事，支支吾吾地道：“陛下要我說什么？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呀……”可是說到最后一句，那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到。

“你不知道？”皇上清俊的臉上浮著一層淡淡的笑意，“你方才不還說袁采女，‘裝什么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還不清楚’？袁采女，應該知道些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說……這話了嗎？”凌紫瓔扭頭望一望穆賦云，“我說什么我都忘了，陛下卻記得這樣清楚……陛下記性真好啊！”

皇上一笑道：“你少灌迷魂湯，只管如實道來！”

“我……我……”

穆賦云深知凌紫瓔雖然牙尖嘴利，其實不會撒謊，生怕她一個不小心把所有人都給泄露了，只得揚聲道：“臣女自己做的事，自己最清楚！還請陛下，準許臣女自己說明此事！”

她怯怯舉目，向上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梁思讓一臉不解地望著自己，又愧又羞地道：“那茜草……透骨草還有紅藍等物，可以在皮膚上留下酷似胎記顏色的斑痕，洗之不褪，待過了十天半個月，不必管它便能漸漸消褪了。那位徐采女身上的胎記，的確是臣女偽造的！”

得知自己被騙，梁思讓不禁吃驚，忙問：“你干什么做這種無聊的事！”

賦云咬著下唇，眸中仿佛聚了漫天繁星，胡亂撲閃一陣道：“我……我……我和紫瓔妹妹原本只是弄了一點搗鼓了一點透骨草染指甲，當時袁采女也是在場的。我一邊搗鼓，一邊跟紫瓔妹妹說，那個徐采女貌若天仙，竟與高瑛姐姐不相上下。紫瓔妹妹不由得想到從前，我們兩個跟高瑛姐姐玩鬧，在高瑛姐姐臉上弄了一大塊胭脂，像塊胎記似的！縱然高瑛姐姐貌美絕倫，居然也架不住臉上有一塊胎記……”

梁思讓聽她扯出這些，不禁打斷道：“你說這么多沒用的干什么！”

可是皇上卻深知，她這段看似無用的話其實頗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