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人除了抱劍的漢子心思純粹些,其余人都是各懷鬼胎。
女子雖然表現的與孩子格外親昵,就像是母子兩人,實則只是個養母,一個闊淵境的修士,據說是與孩子在山上的師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才得了這么個難得的差事,能與這位清涼山玉林宗宗主欽定的接班人有了一份香火情。
孩子雖然歲數不大,可天生早慧,早年間被從母親懷里抱走的時候,他可沒忘當初旁邊這位婦人都說了些什么,只等著來日本事大了,就準備把女子第一個喂了老黃牛。
清涼山的玉林宗,是大夏王朝一個不上不下的宗門,老黃牛還算得上是半個老祖,不怎么聽話,宗主本事大些,它就表現的謙遜些,宗主本事小些,他就肆無忌憚些,宗門中有些天資不錯的修道胚子無故失蹤,怕是與這位半個老祖有著說不清的關系。
這一任宗主是玉林宗成就最高的一位,觀止境的地仙,老黃牛在宗門內五百年都不敢造次,好不容易熬到了那位宗主即將大道盡頭,沒想到又出來這么個小子,放任做大說不定又是一位地仙,這老黃牛又是千年無出頭之日。
大夏王朝的仙家宗門起先也并不太多,玉林宗恰好就是那并不太多的其中之一,隨著屠龍戰過后,大夏王朝的山上仙家如春筍般崛起,山上的腥風血雨又是一波接著一波,唯獨這玉林宗始終不上不下,倒也安穩。
玉林宗宗主對這位嫡傳弟子有著不小的期許,必定不在他之下,為了培植這位弟子,玉林宗拿出了半數的宗門底蘊,歷史上第一次來探訪仙國遺址,宗門還動用了一份私人的香火情,請了一位享譽大夏國的劍修來護道。
四人后面跟著的三位,兩男一女,歲數都不大,并無師門長輩跟隨,一路上倒也安靜,禮數周到,從小鎮上買了幾樣稀罕物件,定是有宗門長輩有叮囑,無論上不上眼,都要照顧一下小鎮的生意。
三人都是聚門境的修士,修道之人歲月不寫在臉上,只要是甲子年歲之前能夠開門納氣,都算是修道天才,這三人的歲數,肯定不到一甲子。
敢于放任承載著宗門未來的青年俊彥沒有師門長輩護送的情況下下山游歷,只能說明一點,人家師門的面子,賊大。
三人正是天嵐洲第一宗門,位于天嵐洲北部北絨國靜心湖上的水蘊仙宗弟子。
水蘊仙宗弟子行事中正平和,廣交四方好友,只是客卿就遍布四大洲的版圖,譜牒上的記名供奉就有一百多位,常駐供奉也有二三十人,多是成橋境和月輪境的地仙。
弟子游歷在外,無論在何處都有宗門好友照拂一二。每一次仙國遺址開門納客,水蘊仙宗弟子次次不缺,人數不過是三五人,這三人的資質在水蘊仙宗當中算是好的,但絕不是頂好的,為何是他們三人前來,排上了而已。
大夏國向西向北方向延伸準備吞并的二十四國,獨獨將北絨國包圍在其中,斷然不敢造次,卻成裹挾之勢,亦可以理解為保護之舉,或者二者皆有之。
但凡是宗門之中帶了個仙字的,任何人想在周圍做些小動作都要思量再三,至于滄源山上的縹緲仙宗,很多人都不知道還有沒有香火傳承了。
梧桐更兼細雨,近黃昏。
李同揉了揉眼睛,有些失落,仿佛是此處的老天爺幫他哭了一場。
這場春雨來的有些奇怪。
山上的時候,每當下雨時節,自己的三位師兄無論手中何事,都會暫停下來,靜靜佇立在雨水之中,吸納那仙云下無比盎然的靈氣,同時又寂寞無言。
小鎮亦是如此,哪怕是最為散淡的郭平王庸二人,也撤去了心湖,遙望天際。
郭平喃喃道:“又少了一人?!?
李同也曾跟師兄們有樣學樣,佇立在雨水之中,被老道人在草廬內招呼了進去,拍著小腦瓜說道:“天雨雖寬,小心著涼。”
李同低著頭,沒來由又是一陣傷心。
二師兄趙二枚雖然不能言語,但是喜歡寫字,尤其喜歡寫一些志怪文章,其中就有一句,寫的是“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
小小年紀的他也知道這無根之草到底有何意味,搭上此時的處境,竟是與自己無比的契合。
他背上了包袱,拿起自己的“降妖除魔杖”,走入雨水當中。
黃二娘一陣恍惚,隨即說道:“小李同,外面雨大,等雨停了再走,說不定雨停了你師父就來了!”
李同轉頭笑道:“天雨雖寬,小心著涼?!?
不知不覺間,他的腰間已經多了一塊玉佩,黃二娘認得,是在中洲武門品軼極高的祖師堂嫡傳血玉,武夫氣血,最克陰邪鬼祟。
黃二娘搖了搖頭,依舊沒有多說什么,眉頭卻皺起了幾分。
小鎮從西向東,也就不到三里的路程,李同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在他身后,依舊有人陸陸續續走進小鎮,一位老嫗和一名少女,少女眼神怯懦,死死的抓住老嫗的衣角,老嫗雖然遲暮,但一雙眼睛格外明亮,身上氣勢如虹,與小鎮內的仙氣格格不入,竟是一位金剛境中境的武夫。
二人來自滄源山西邊的小國,名曰鴉渡國,小國的邊境上,兩個月以來已經多了數萬的大夏鐵騎,只等著廟堂商議待定,西方二十四國第一個遭殃的便是這鴉渡國。
少女穿著不俗,帶著一股世俗的金貴氣息,不像是山上的仙師,卻像是世俗王侯將相家的千金,看其跟腳,只是一位剛剛踏上習武生涯的武夫。
她是鴉渡國皇帝最喜愛的小公主,此去仙國遺址之后,便要順勢東下,不再返回故國。
之后一人踏入小鎮之內,一席黑衣,手握長劍,腳下之處蕩起淡淡的水花漣漪,擴散向四處,居然如同陣陣的劍意揮灑。
王庸抬頭,凝視許久。
李同已經走到小鎮的東頭,小舟爺爺遞了一碗黃符水:“喝碗爺爺的糖水,不要錢!”
李同一飲而盡,哪有糖水的味道,分明就是普通的井水,怪不得能跟自己師父意氣相投,騙小孩的本事一個比一個大。
不知不覺,身后又站了一人,小鎮上人稱他為瞎子,李同與他只見過一面,倆眼睛冒著賊光,哪兒瞎了?
瞎子在李同背后伸出一指,在一碗黃符水中輕輕一點,端起來道:“嘗嘗這碗,包甜?!?
李同回頭呵呵一笑,你當我傻???
那人不置可否,李同早已經告辭一聲,一步便踏入到遺址之中。
他眼前一亮,豁,都不知道外面居然如此熱鬧!
黑衣女子已經走遠,王庸捻著棋子,心湖之中卻泛起層層浪花,郭平將手按在棋盤上哈哈大笑,“小子,老子又贏了你一回!”
王庸難得有些怒容,手做握劍狀,斜視著郭平,突然間心頭有些空空蕩蕩,小鎮上沽酒的黃二娘,打鐵的韓老頭,賣黃符水的小舟爺爺,眼神明亮的瞎子,以及一些從不拋頭露面的“老人”都紛紛注意到此處。
郭平身形一閃而逝,穿過雨幕與仙云,頭頂上赫赫然有一道極為絢爛的北極星芒指引,化虹飛升而去。
雨勢漸大,成滂沱之勢,天空之中烏云密布,竟是蓋了一層又一層,連綿到滄源山上,都是一陣千年未見的山雨。
凡在此時路過小鎮的外鄉人,皆受到天雨的洗禮,體內氣府活躍異常,一時間便得了修煉百年的裨益,哪怕就此退出,都算得上賺的盤滿缽滿。
唯獨一條繞出了滄源山與小鎮的黑蛇,錯過了這場洗禮。
與此同時,一位常年在仙國遺址游走的中年人,拋了手中大把的雪花印,轉瞬之間便來到王庸面前,右手雙指摁住他的肩頭,將那股足以毀天滅地的磅礴劍意壓制在他身前一尺的方圓,從外面看去,二人的身形都已經扭曲折疊起來。
小鎮上無論是誰,此時都要畢恭畢敬的喊上一句:“太子殿下!”
幾息之后,王庸才壓制住自己的劍意,依舊與那位太子殿下處于天地隔絕之中,單膝跪地,心有一言。
太子殿下連忙將他扶起,言道:“大道如此,不可強求,無論如何,我仙國遺民能夠再次得到大道認可是好事,切莫因為郭平先你一步便亂了道心?!?
王庸抬頭:“非是我見不得郭平率先飛升,而是此生有一愿,已經錯過三千年,終須去了結。”
太子殿下搖頭道:“為時尚早。”
說罷,他又消失于千里之外,落在此前處,大把的雪花印已經消散大半,心頭升起一絲絲痛惜之情,小鎮之人能夠在遺址行走卻不會被仙國殘存的怨氣侵擾之人,唯有他這位差點挽大廈于將傾的太子殿下,自那以后,他便在遺址內以靈氣充沛的雪花印驅散陰氣,將寸寸山河恢復清明。
小鎮之人各自在夜色之中忙碌如常,唯有王庸坐在棋盤之上,終于在那塊實質的梨木云紋棋盤落下一子,棋盤連棋墩皆化為粉塵,搖搖融入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