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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國經濟增長的新常態

新常態時期中國經濟運行處于世界周期、國內周期、增速減檔、結構調整、區域調整等的疊加時期,改革紅利、全球化紅利、工業紅利、人口紅利等傳統經濟增長驅動力的同時消退讓我國經濟增速在危機后出現了快速下滑。

(一)多期疊加的中國經濟新常態

金融危機后中國經濟的增速下滑是在多重因素疊加的結果,其既不是凱恩斯框架內的蕭條,也不同于歐美目前的停滯,更非單純的結構調整、供給過剩、經濟改革等問題。中國現實的復雜性決定了單獨的新古典主義或凱恩斯主義、新供給主義或新結構主義等都不能完全概括、解決中國目前的經濟問題。要準確理解危機后中國經濟的運行,我們就需要用大周期、大規律的視野來重新定位中國新常態,梳理清楚導致中國當前經濟形勢的各種疊加性因素,再根據不同因素的階段性主導作用具體分析中國經濟的增速下滑。

1.世界周期與國內周期的疊加

從世界視野來看,中國的很多變化都是世界變化的一部分,都與世界變化具有一致性。若過度強調經濟新常態的中國特色,把很多問題簡單歸結到中國的一些特色性因素之上,則很可能忽視世界經濟周期、技術周期、債務周期以及不平衡等結構問題調整的規律,導致認識與政策調整上的偏差。

“新平庸”(New Mediocre)與“大停滯”(New Secular Stagnation)的世界經濟對中國宏觀經濟的沖擊依然超乎經濟主體的預期。世界經濟在“趨勢性因素”、“不平衡調整”以及“超級債務周期”等因素的作用下使世界各國“投資增速超調”和“貿易增速超調”等現象依然在向深處蔓延。金融危機之前,全球貿易量的增長速度幾乎是經濟增速的2倍,2011年開始貿易增速與經濟增速持平,2015年全球貿易額(以美元計價)下降13.8%,剔除價格因素,全球貿易量增長了2.5%,低于全球經濟3.1%的增長速度。對世界投資增速進行深度比較后發現,不能簡單地把中國投資增速的下滑完全歸結到中國的體制性因素之上,因為中國的投資增速回落的幅度大大小于世界各國的平均水平,小于新興經濟體的平均水平。世界投資增速從2009年的14.64%回落到2014年的2.77%,發達國家的投資增速從2009年的8.94%下滑到2014年的2.91%,新興與發展中國家的投資增速從22.61%回落到2.61%;如果更進一步地考察世界投資率(投資與GDP之比)與儲蓄率之比,那么可以清楚看到,世界目前的投資存在嚴重不足,2011—2015年世界投資缺口占GDP的比重達到了0.41%、0.62%、0.70%、0.54%、0.40%。這決定了中國出現的投資增速的回落、外貿的低迷以及資產價格的上揚等現象并不是中國獨有的,而是世界結構性大調整和周期性調整的一部分。

2.趨勢變化期與周期震蕩期的疊加

危機后我國GDP增速從2007年的11.4%滑落到目前的6.7%,高達4.7個百分點的快速回落意味著中國經濟形勢已經發生質變,經濟增長路徑已經偏離了過去的軌跡。而PPI自2011年至今連續50多個月的下滑則證明我國供需之間存在嚴峻矛盾,市場需求依然持續低迷,周期性因素在中國經濟回落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經濟運行與市場需求已形成惡性循環,市場需求對經濟增長沒有形成有效推動,經濟增長也沒有帶動需求擴張,而是互相擠壓。

過去將經濟下滑歸結到中長期趨勢性因素之上,認為中國經濟下滑是潛在增速下滑的產物,因此在政策定位上過分采取自然主義,認為只要保持改革和結構調整的力度,中國經濟就會自然地向一個先驗的潛在水平逼近,自然地由高速增長回歸到中高速增長。這種取向從根本上忽視了中長期的趨勢變化在本質上依然是短期的疊加的產物,潛在增速的變化不僅與人口等參數有關,而且與我們對短期失業的控制、在投資領域的選擇、對有效需求水平的調控有密切的關系。這就是宏觀經濟學最新發展的一個重要成果——“持續的短期需求不足將自動創造中長期供給的下滑”,即薩伊定律逆否命題。該命題認為,只要需求不足在一定時期內持續存在,它就必定通過人力資本的加速折舊、物質資本形成速度的下降、金融效率的降低以及內在結構性扭曲的加大使潛在增長速度出現跟隨性的回落。潛在產出水平并不是一個與短期因素無關的、先驗的標桿。2008—2012年和2012—2014年中國的宏觀經濟政策定位就是兩個在過度能動主義和無為主義之間搖擺的案例。這幾年來,中國宏觀調控從過度強調有效需求不足和危機管理向過度強調潛在供給能力下滑和結構性改革轉變,其結果是,宏觀經濟政策完全難以適應形勢變化的要求,反而成為宏觀經濟波動的根源之一。

3.產業調整期與區域分化期的疊加

在需求與政策等多重因素的驅動下,增長動力的轉換使行業也出現了劇烈的分化,在傳統產業持續下滑和低迷的同時,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新業態都表現出較強的發展態勢。(1)在工業總體利潤增速出現負增長的背景下,戰略性新興產業,如新型計算機產品、電子器件產品、視聽設備、光纖光纜制造、生物化學農藥及微生物農藥制造、航空航天器及設備制造、新型鐵路運輸設備制造、光伏設備及元器件制造、風能原動設備制造、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等的預期信心指數、預期景氣指數、營業收入、利潤率等均表現出較好增長。(2)傳統制造業與高端新型制造業出現分化。IT制造業保持了較高的增長速度,但傳統的專用設備制造業卻出現直線下滑。(3)新型消費和新型消費業態發展迅猛,但部分傳統消費出現較大幅度的下滑。2015年1月至5月全國消費品零售增速僅為10.4%,出現輕度回落,引領回落的行業為汽車銷售,1月至5月的增速僅為2.1%,比上年下滑了5.5個百分點,但是通信器材銷售、網上銷售1月至5月的增速分別達到39.4%和38.5%,特別是限額以下的網購增長更快。(4)行業利潤在整體回落中分化得更為嚴重,這集中體現為銀行業、地產行業、化工原料行業、有色金屬行業、機械設備行業和零售行業等領域上市公司的凈利潤增長微弱。而鋼鐵行業和煤炭行業卻持續出現大幅度的下滑,但與此同時,代表新型經濟增長極的生物制藥行業出現了相對穩定的高增長,近三年的增長率基本維持在20%左右。

在產業結構劇烈調整的同時,全國經濟在整體低迷中出現劇烈的區域分化,繁榮與低迷共存。一些市場化程度較低、產業低端、結構單一的地區,經濟下行壓力還在加大,就業問題凸顯,社會矛盾有所加劇。例如遼寧2015年第一季度的實際GDP增速為1.9%,而名義GDP出現-2.1%的負增長,黑龍江的實際GDP增速為4.8%,但名義GDP增速為-3.2%,新疆的實際GDP增速為6.9%,但名義GDP增速卻出現-4.2%的回落。這導致這些區域的財政增速大幅度下降,例如遼寧為-30.4%,黑龍江為-20.7%,新疆為-5.9%,吉林為-4.9%。這將直接引發這些區域的政府的運轉發生變化,導致基層政府功能失靈。但是,在東北和西部部分省(市、區)出現塌方式的下滑的同時,部分省(市、區)依然保持了較好的增長態勢,例如天津、江蘇和重慶等第一季度的實際GDP增速分別達到9.3%、8.4%和10.7%,同時名義GDP增速分別達到16.3%、13.4%和10.9%,財政增速分別為11.5%、10.1%和23.5%,為這些區域的平穩運轉打下了基礎。

中國經濟當前處于新舊力量交替和結構調整陣痛階段,新的增長動力在加快孕育,新產業、新技術、新業態不斷興起,新的消費模式和消費熱點加快形成,新的市場主體和新的商業模式加快成長,正在構筑經濟企穩的基礎。傳統產業過剩壓力依然較大,依靠傳統模式的企業盈利能力下降,而與此同時新興產業對經濟發展的基礎支撐作用還未穩固,經濟企穩基礎還不牢固,因此不能單靠新興產業帶動經濟的增長,目前的經濟筑底企穩還需要政策添力添效。而不同地區行業經濟走勢出現分化,省(市、區)之間呈現出“冰火兩重天”的局面。中國在大轉型中的區域性差異和結構性差異被低估,宏觀經濟在結構性和區域性張力之中出現整體性問題,局部坍陷帶來強烈的“連帶效應”。宏觀管理中的短板決定的“木桶效應”已經出現。在當前出現區域分化的情況下,單向的宏觀調控會“失靈”,需要采取分類處理的政策模式。

4.大改革時期與大整頓時期的疊加

隨著上一輪改革開放紅利的逐漸釋放以及制度紅利的遞減,我國當前出臺了一系列改革措施,通過梳理政府與市場的關系,試圖憑借進一步的市場深化彌補市場擴大邊際遞減下經濟增速的下降。與此同時,中央出臺了一系列措施,對政府的行政工作與職能邊界進行了深層次的規范化與法制化。這些改革與整頓必然會產生廣泛的行政、政治影響,進而對我國的宏觀經濟產生深遠影響。

由于低估了結構性改革帶來的短期沖擊,忽視了經濟結構的調整、政治版圖的重構和社會改革的重啟對宏觀經濟政策傳導機制的影響,因而高估了傳統框架中的各類政策工具的效果。事實上,從2012年到現在,中國“微刺激”常態化,但其效果卻大幅減弱,在政治新常態的作用下,地方政府的庸政、懶政和怠政現象較嚴重,導致增長的傳統發動機基本熄火,產業政策、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失去抓手。

因此,對于新常態的理解,我們要通過對復雜經濟現實的梳理不斷深化,重構中國宏觀調控的理論基礎,避免凱恩斯主義在短期需求管理上的過度能動主義、在長期政策上的消極主義;克服傳統結構主義在短期需求管理上的無為主義、在長期定位上的理想主義;充分吸收現代宏觀經濟學的創新成果,結合中國實際進行理論創新。不能把新常態當做庸政、懶政的借口,避免在趨勢面前過度悲觀,在世界經濟大周期面前過分能動,在大改革面前過于理想。

(二)中國經濟增長傳統紅利的衰減

新常態時期中國經濟運行多期疊加的大背景決定了引發我國經濟增速下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見表2—1)。金融危機爆發后,中國不僅經歷了外部需求的大幅滑落,而且內部支撐經濟增長的傳統驅動力也發生了拐點性變化。

表2—1 中國GDP增速回落的幾大核心原因

注:貿易順差占GDP的比重7.6%是以人民幣計價測算的,如果按照美元測算則為8.3%。

1.改革紅利消失

上一輪的改革紅利已經消失,很多制度體系不僅不能成為經濟增長的推動力,反而成為經濟發展的障礙。其標志性的拐點變化就是,全要素生產率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從20世紀90年代的35%逐步回落,到2008—2014年步入“負貢獻時代”,平均貢獻率為-1.2%(見表2—2)。

表2—2 中國經濟增長的核算結果(%)

2.全球化紅利耗竭

全球化紅利開始大幅度下滑,出現耗竭的現象。標志性的拐點變化就是:貿易順差占GDP的比重從2006年7.6%的最高值逐步回落到2014年的1.8%;出口增速從2010年的30.5%回落到2014年的5.6%,進口增速從2010年的38.7%回落到2014年的1.3%(見圖2—1)。

圖2—1 全球化紅利快速遞減

3.工業化紅利遞減

工業化紅利開始遞減,標志性的拐點變化是:(1)2008年第三產業占GDP的比重超過工業占GDP的比重;(2)2013年第三產業的占比超過第二產業的占比,2014年第一產業的占比為9.2%,開創了中國經濟史上第一產業的占比低于10%的新紀元(見圖2—2)。這標志著中國經濟開始從工業化時代向后工業化時代邁進。

圖2—2 工業化紅利遞減

4.人口紅利逆轉

人口紅利大幅度逆轉的標志性的變化是:(1)16~65歲人口2013—2014年達到頂點10.1億人,其中16~60歲勞動年齡人口達到頂點9.22億人;(2)人口撫養比于2011達到31.17%的最低點;(3)全國儲蓄率于2012年達到最高點48.31%;(4)劉易斯拐點已經在2008年左右出現。這意味著依靠大規模投資的傳統經濟增長模式的基礎已發生根本性變化(見圖2—3)。

上述傳統經濟增長的四大支點出現拐點性的變化直接意味著中國經濟告別高速增長期,逐步向中高速邁進。

第一,經濟增速的換擋不是一個短暫的過程,而是一個不斷培育新增長點和新增長模式的過程,因此是一個中長期的過程,這需要足夠的耐心。第二,經濟增速臺階性的下滑將是常態,但由于各種參數調整的速度具有不確定性,因此潛在增速回落的幅度也具有不確定性,這將給宏觀經濟政策目標的確定帶來巨大的挑戰。第三,尋找和構建新的增長點將是未來幾年改革和調整的核心,新一輪改革紅利、新一輪人力資本紅利、后工業化紅利以及產業升級紅利將需要大改革和大調整來構建,因此,在GDP增速回落進程中參數的變化并不是線性的,其往往會在“大破大立”的構建中發生跳躍性變化。

圖2—3 人口紅利的拐點已經出現

(三)新常態時期中國經濟的增速下滑

金融危機至今,多期疊加的大背景并未發生改變,但這一背景之下具體因素的影響發生了變化,在不同階段的重要性各有側重,因此,我國經濟增速也表現出階段性(見圖2—4)。

圖2—4 GDP增速的季度變化

危機后,中國GDP增速先從2007年第三季度的14.3%下跌到2009年第一季度的6.2%,這是經濟增速的第一輪滑落,之后從6.2%的最低點反彈至2010年第一季度的12.2%,經歷一個V形反轉后,進入L形的持續下滑軌道,從12.2%的高點一路回落到2016年第一、二季度的6.7%。

1.經濟增速的初級滑落

2007年中國經濟增長速度達11.4%,之后隨著金融危機的到來,在外部環境惡化、國內結構性政策調整以及經濟內在周期的三重壓力下,我國出口—投資導向型增長模式的內在矛盾全面激化,總供給與總需求關系出現逆轉,宏觀經濟急轉直下,在2008年、2009年分別下滑到10.1%和8.5%,這一階段屬于經濟增長速度的初級滑落,受世界周期和國內周期的疊加影響,全球紅利的衰減與國內結構調整也提高了這一輪下滑的程度。

第一,世界經濟超預期的深度下滑使中國宏觀經濟的外部環境進一步惡化。(1)“新技術擴散速度遞減”、“全球化紅利消失”以及“世界不平衡逆轉”三大力量使世界經濟調整的幅度和周期超出預期。(2)此次調整是世界經濟全局性的危機,發達國家、新興市場經濟國家以及其他發展中國家的經濟下滑產生了強烈的同步疊加效應。發達國家基本上都在2009年轉為負增長,經濟陷入蕭條。與此同時,新興市場國家以及其他發展中國家也陷入衰退。(3)金融危機在次貸危機的引領下使全球銀行的流動性發生逆轉,金融市場于2008年9月開始進入“資產杠桿下降→價格下跌→投資者贖回→流動性枯竭”的惡性循環。經濟下滑與金融大幅度緊縮之間的相互作用使實體經濟下滑和金融下滑的程度超出一般預期水平。

世界經濟超預期的下滑給中國的出口帶來了沖擊,中國的出口收入彈性很高,出口對主要貿易國的國民收入增長較為敏感,而歐洲、美國、日本三大經濟板塊的同步下滑迅速拉低了中國的出口增長率。我們很難利用人民幣升值減緩、出口退稅稅率提高以及出口補貼等供給方的刺激政策來緩和外需的下降。

第二,中國的總需求與總供給中所存在的結構聯動性和結構剛性使中國宏觀經濟下滑的幅度超過一般預期水平。中國的總需求存在兩大聯動機制:一是出口—投資聯動機制;二是出口—收入—消費聯動機制。在中國宏觀經濟作用機制中,并不是單純的投資推動了出口,更不是產能過剩導致出口被動增加,而是出口的增加導致出口收益增加,進而導致投資增加,而投資增加又有利于出口。因此,出口與投資存在聯動關系。出口增速的下滑通過“出口預期”和“滯后效應”給2008年、2009年的投資帶來巨大沖擊,最為明顯的就是三資企業的投資規模和工業增加值都出現了下滑。而出口—收入—消費聯動機制主要體現為外向型經濟的大幅度下滑導致大量企業利潤下滑、工人失業和工人工資水平下滑。在這兩方面機制的帶動下,中國經濟增長出現了顯著的下滑。

第三,中國經濟的兩大消費支柱——汽車消費和居住類消費——在2009年出現了大幅度下滑。居住類消費在2002—2007年是中國消費增長最為核心的因素之一,因為該時期是中國住房購買最高漲的時期,其相應地拉動了大規模的居住類消費。但是,自2008年1月以來房地產開始調整,到2009年房地產的成交量大幅度下降,導致居住類消費大規模消失降低,呈現出較高的負增長現象。另外,家庭購買轎車的浪潮在金融危機前經濟高漲的時期已經達到頂峰。2007年年底中國城鎮家庭百戶擁有轎車量已達到6.06輛,2008年第三季度已達到8.67輛,超過同等收入水平國家百戶擁有轎車量的高線。

2.經濟增長的V形反轉

在2009年增速跌破兩位數之后,2010年中國的GDP增長又達到了10.3%的高值,更在同年的第一季度實現了12.2%的增長,經濟呈現出V形反轉。但許多同比數據的高漲是基數效應、政策性刺激、存貨周期調整、世界經濟短期同步反彈以及短期適應性調整等的產物,其增長的動力機制依然十分脆弱和敏感,中國經濟在此期間逐漸累積、暴露的結構性問題決定了高漲現象的短期性和易變性。

政策性刺激和存貨周期調整是2009年經濟增長的兩大核心動力。(1)諸如“四萬億元刺激計劃”、“十大產業調整與振興計劃”以及“收入消費政策”等政策性刺激,在出口持續下滑的同時,使固定資產投資大幅上揚,以信貸和財政政策主導為主的蕭條期投資驅動模式暫時替代了傳統的出口—投資聯動機制。(2)存貨周期調整對經濟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2008年第三季度大量的“被動存貨投資”的高漲引發的下游采購活動的停止,是中國經濟深度下滑的核心原因。

但是,剔除2009年上半年中國經濟深度下滑帶來的基數效應的影響,許多宏觀參數依然處于一個正常的增長區間,2009年第二季度以來的反彈彌補了2008—2009年深度下滑的缺口,因此此輪復蘇中同比數據的高漲并未導致之后中國經濟的持續復蘇,反而加重了中國的許多結構性問題。如在投資偏向型政策刺激、通貨膨脹預期等因素的作用下,總供給的增速明顯超過總需求的增速,重工業的增速明顯超過輕工業的增速,這種重工業偏向型復蘇和中間品需求驅動型復蘇使中國的總量平衡和結構性問題在經濟反彈過程中進一步惡化。政策刺激過程中,原材料、設備需求增長較快,而最終消費需求沒有跟進,使得設備制造和投入型產品最后出現大規模供給過剩的局面,“四萬億元刺激計劃”不僅使中國很多產能過剩的基礎行業得到了緩和,而且進一步刺激這些行業的產能擴張,使產能過剩的問題不斷惡化。

與此同時,傳統增長因素拐點的到來、中國內部結構性問題的凸顯等也使得中國潛在產出的增長趨勢發生回落。高儲蓄與高投資是中國三十余年來經濟高速增長的重要原因,但未來隨著社保制度的完善以及人口結構的變化,依賴高儲蓄拉動經濟增長的局面將出現調整。

3.經濟增長的L形走勢

經過短暫的V形反轉后,中國經濟再次進入了持續下滑的軌道,需求向供給的傳遞作用在此階段開始顯化,中國經濟潛在產出的下滑成為事實,世界周期、國內周期等導致的需求不振、持續下行的供給能力最終表現為實際GDP增速的L形變化。在此階段,我國經濟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呈現出一系列的新現象和新的運行模式。

就外部影響而言,世界經濟的持續探底對中國經濟產生了復雜影響。當前世界經濟形勢持續表現為“四低”特征,即低增長、低貿易、低通脹和低利率。這意味著以超前消費、高貿易赤字與金融創新為主導的美國模式,以高投資、高出口、高消費與高儲蓄為主導的中國模式,以高福利為內涵的歐洲模式都將面臨前所未有的沖擊。“新平庸”或“大停滯”下的世界經濟通過貿易渠道、投資渠道和匯率渠道總體上對中國經濟產生較為不利的影響。全球性的結構大調整不僅將導致中國外需持續下滑,而且將通過對國際分工模式、國際利益分配方式、資本格局以及貿易格局的沖擊,使中國面臨速度、結構與模式的多重沖擊。在全球經濟增速持續放緩的背景下,貿易保護主義抬頭,全球貿易增長出現持續的超調現象。金融危機前,在全球化背景下,商品和服務貿易保持高速增長,2006年和2007年的增長率分別達到了9.3%和8.0%。然而,隨著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在經歷了2008—2011年的“危機—反危機—復蘇—危機”的大幅波動后,全球貿易增長軌跡發生了重大變化,從2012年開始持續維持在3%左右的低速增長,低于全球GDP增速。2016年世界貿易仍然保持放緩的趨勢。全球經濟和貿易增速持續放緩給中國經濟帶來了總量上和結構上的雙重困難。在總量上,全球經濟增速持續放緩造成中國出口需求萎縮,派生總需求疲軟和經濟下行壓力,使中國經濟被動地從出口驅動模式急劇地轉向內需拉動模式。在結構上,由于中國經濟長期采取出口導向型發展模式,產能結構按照全球產業鏈的歷史發展趨勢進行配置,因此,當前的貿易超調加劇了部分行業的產能過剩問題。

中國持續三十多年的快速增長累積了大量內生性的矛盾、沖突和結構性問題,利益結構的固化與深層次改革的延緩造成結構緩沖的空間大幅度收窄,宏觀經濟波動的脆弱性提高,如制造業持續的蕭條和結構性壓力的加大已經使部分企業和產業的盈利能力大幅度下滑,并開始處于大調整的臨界狀態;以“反腐倡廉”、“四風整頓”和“群眾路線”為核心內容的大改革序曲已經給宏觀經濟帶來了實質性的沖擊;地方政府在新《預算法》的實施、財稅改革的全面拉開、地方融資平臺的調整、土地市場的低迷以及考評體系的進一步改革等的作用下將面臨進一步的財務困局,地方投資將面臨更大的下行壓力;部分國有企業、產能過剩行業的企業以及小微企業將面臨盈利能力下滑幅度超過其承受能力的沖擊,傳統意義上的“國有企業困境”、“銀行呆壞賬上升”、“失業問題顯化”以及“第三產業景氣狀況的下滑”將在新常態的新階段出現;借新還舊的惡性循環模式難以維持;投資下滑幅度加大,消費持續疲軟,輸入性通貨緊縮的壓力進一步加大;“微刺激”雖然常態化,但政策效果卻出現大幅遞減。在這種內外夾擊的雙重壓力下,中國經濟的“降速轉軌”與“降速提效”的效果開始部分顯化,很多結構性參數已經出現了拐點性變化,中國經濟結構開始步入實質性的調整階段。

(四)新常態時期中國經濟的增長前景

1.2016年中國經濟的增長前景

2016年上半年在積極的財政政策、寬松的貨幣政策以及房地產新政的作用下,中國宏觀經濟在持續探底中開始呈現出企穩的跡象,CPI重返“2時代”、PPI負增長的大幅度收窄、企業利潤增速的轉正以及房地產類數據的反彈都表明中國宏觀經濟并不存在“硬著陸”的可能,其雄厚的經濟存量基礎、廣闊的縱深空間以及強大的中央政府決定了中國經濟能夠承受世界經濟“長期停滯”和“新平庸”的沖擊。

但是,在部分宏觀經濟數據短期趨穩的同時,以下幾個方面的變化卻值得我們高度重視:(1)“去產能”還在布局階段,過剩行業的產品價格卻開始出現大幅度波動;(2)三四線城市房地產“去庫存”還沒有開始,一二線城市房地產價格卻出現全面上揚;(3)對“僵尸企業”和高債務企業的整治還沒有實質性地展開,大量高負債國有企業卻已經大規模進軍土地市場、海外并購市場和金融投資市場;(4)“去杠桿”各類舉措剛開始布局,但宏觀債務率卻持續上揚,部分指標已經大大超過警戒線;(5)“降成本”如火如荼地展開,但各類宏觀稅負指標卻在持續加重,企業總體盈利能力持續下滑;(6)房地產投資增速超預期反彈,各類新開工項目大幅度上揚,但民間投資增速卻直線回落;(7)M2增速保持穩定,但M1增速卻出現持續上揚,M1與M2的缺口持續擴大;(8)居民收入增速持續超過GDP增速,但勞動力生產率以及企業盈利能力卻出現持續下滑;(9)對外投資增速急劇上揚,但出口增速卻持續低迷;(10)各類技術指標進步神速,新經濟增長動力開始顯現,但總體勞動生產效率卻依然處于持續下滑的區間;(11)工業等傳統行業有所企穩,但服務業和新興行業卻開始呈現出疲態;(12)政策類投資增速回升,但消費卻出現持續回落。

這12大現象充分說明了中國宏觀經濟運行依然面臨以下幾方面的問題:一是供給側改革的著力點還沒有完全找到;二是穩增長政策不僅沒有緩解宏觀經濟的深層次問題,反而使各類扭曲加劇,資源配置的效率持續惡化;三是經濟回落的負反饋機制開始發生變化,經濟內生性下滑的壓力有所加劇。

2016年下半年,中國宏觀經濟難以持續上半年企穩的態勢。外部經濟波動的重現、內部扭曲的加劇、金融風險的不斷累積與間斷性釋放、結構性改革的全面實施等決定了中國宏觀經濟下行壓力的進一步加大。而與此同時,政策刺激效率的遞減和對房地產泡沫的管控使經濟政策的對沖效應大幅度下降。因此,“不對稱W形調整”的第二個底部于2016年年底至2017年年初出現,并呈現出強勁的底部波動的特征。世界經濟形勢持續表現為“四低”特征,即低增長、低貿易、低通脹和低利率。內部再平衡帶來的沖擊持續顯化。人民幣貶值、債券違約、房地產價格泡沫、期貨價格大幅度波動在2016年下半年所帶來的局部風險進一步上揚,這些將大幅度提升經濟主體的風險厭惡情緒,從而使風險溢價大幅度上升,資金供求在總量上和結構上雙重趨緊,投資下滑。中國目前不斷加劇的扭曲、不斷弱化的內生增長動力以及全球性的結構性改革競爭決定了2016年下半年必須全面啟動結構性改革。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對持續上揚的下行壓力有較好的對沖作用。

根據上述的定性判斷,利用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宏觀經濟分析與預測模型——CMAFM模型——預測2016年中國宏觀經濟形勢,結果如表2—3所示。

表2—3 2016年宏觀經濟指標預測

第一,在外需持續疲軟和消費下滑的作用下,2016年上半年GDP實際增速較上年回落了0.1個百分點。但值得注意的是,由于PPI和CPI持續改善,GDP平減指數上升,導致2016年上半年GDP名義增速較上年同期有所提高。這種價格效應大大緩解了各類經濟主體的壓力。下半年,由于投資增速的回落和消費疲態的進一步延續,GDP增速出現明顯回落,預計全年GDP實際增速較上年全年有所下降,但由于價格效應,2016年GDP名義增速較上年有所提高。因此,從經濟運行角度來看,2016年雖然延續了新常態艱難期不斷探底的特征,但價格水平擺脫了生產領域的“蕭條”和消費領域的“低迷”,這有利于啟動內生經濟增長動力。

第二,從供給角度來看,除第一產業保持相對穩定之外,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基本上保持了持續回落的態勢,特別是第二產業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作用下,“去產能”和清理“僵尸企業”直接導致短期工業產出出現明顯下滑,預計2016年上半年工業增加值增速為5.9%,全年為5.5%。值得注意的是,第三產業改變了2015年增速回升的態勢,預計2016年上半年增速僅為7.7%,2016年全年增速為7.9%,較上年全年增速回落0.4個百分點。

第三,從總需求角度來看,三大需求總體疲軟,但回落幅度在短期需求擴張政策的作用下小于總供給,這導致2016年總產出實際增速回落的過程中價格水平出現提高,GDP平減指數得到較大幅度的回升。

第四,在經濟低迷的2016年中最為顯眼的指標就是明顯回升的價格數據。從表象來看,各類價格指標回升是蔬菜、豬肉以及大宗商品輪番驅動的結果,但從深層次來看,貨幣的寬松、供給增速更快的回落以及持續的成本推動才是價格回升的關鍵。預計2016全年CPI增速為2.3%,比2015年上升0.9個百分點。與此同時,工業領域通貨緊縮的現象將在“去產能”、全球大宗商品價格反彈、房地產反彈和價格基數等的作用下得到全面緩解,預計2016年全年PPI跌幅為1.2%;2016年GDP平減指數由負轉正,全年同比增速為0.85%。

第五,2016年貨幣政策持續總體寬松的基調,但受到物價上漲、房地產市場泡沫以及杠桿率持續攀升等的影響,貨幣政策由上半年較為寬松的定位轉向適度穩健。同時,預計M2增速保持在13.0%,社會融資規模增長率為13.4%。

2.“十三五”期間中國經濟的增長前景

要預測“十三五”期間中國經濟的增長前景,我們首先使用類似Wilson和Stupnytska(2007)、Perkins和Rawsk(2008)、Lee和Hong(2010)的增長核算預測框架將對經濟增長的預測分解為對資本、勞動力、人力資本和全要素生產率這四方面增長動力的預測,之后借鑒Maddison(2007)、Perkins和Rawsk(2008)、張延群等(2009)的預測思想,分析決定資本、勞動力、人力資本和全要素生產率歷史運動軌跡的主要因素在未來的變化,從而預測其未來走勢對歷史運動軌跡的偏離。

按照我們關于未來資本、勞動力、人力資本和全要素生產率變化趨勢的判斷,將未來中國經濟的基準情形設定如下:(1)中國資本積累速度不斷加快的趨勢將會終止,資本存量增長率將在“十三五”期間回落到1979—2000年約9.6%的平均水平。(2)未來潛在就業人數的變化趨勢采用陳彥斌和姚一旻(2012)的設定,即“十三五”期間潛在就業人數增長率將由2015年的0.23%逐步下降至2020年的-0.21%。(3)人力資本存量變化趨勢采用陳彥斌和姚一旻(2012)的設定,2016—2020年年均增長率為0.66%。(4)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率在2000—2014年大幅下降,預計未來難以出現明顯改觀,同時考慮到未來5~10年內中國仍將是趕超型新興市場國家,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率進一步顯著下降的可能性不大,故假定“十三五”期間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率保持在1.01%。

接下來進一步設定偏離基準情形的樂觀情形和悲觀情形,以考察未來潛在經濟增長率的上下限。樂觀情形與基準情形的異同是:(1)資本存量增長率較基準情形提高1個百分點;(2)潛在就業人數增長率與基準情形相同;(3)人力資本增長率為0.66%,比基準情形高0.23個百分點;(4)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率比基準情形高0.92個百分點。悲觀情形與基準情形的異同是:(1)資本存量增長率較基準情形下降1.19個百分點;(2)潛在就業人數增長率較基準情形下降0.02個百分點;(3)人力資本增長率與基準情形相同;(4)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率較基準情形下降0.22個百分點(見表2—4)。

表2—4 1979—2020年中國潛在經濟增長率及預測(%)

表2—4預測了“十三五”期間的中國潛在經濟增長率。預測結果表明,“十三五”期間潛在經濟增長率將出現顯著下滑。在沒有出現重大經濟波動的基準情形下,“十三五”期間的潛在經濟增長率將大幅降至6.31%,這分別比2008—2011年和2012—2014年的潛在經濟增長率下降了4.51和3.06個百分點。即使在樂觀情形下,潛在經濟增長率也將比2008—2011年和2012—2014年下降2.95個百分點和1.5個百分點,而在悲觀情形下更是將降低5.35個百分點和3.9個百分點。

支撐中國過去三十多年高增長的幾大動力均不同程度地減弱。第一,由于官員考核不再以GDP論英雄再加上十八大以來反腐敗持續推進,以往地方官員推動經濟增長的強大激勵明顯減弱。第二,人口老齡化正在快速推進,勞動力將繼續減少,人口紅利不復存在。第三,新的改革都是“硬骨頭”,故推進較為困難,長期才有改革紅利,而短期內甚至可能是負紅利,體制改革紅利大不如前。第四,目前的中國不同于1978年的中國,2014年中國人均GDP超過7000美元而1978年才155美元,因此亞當·斯密所說的“從低收入邁向高收入的自然增長過程”中的追趕效應大幅減弱。此外,美國主導的低成本能源革命和以大數據、物聯網、云計算等為標志的第三次信息化浪潮有可能推動美國未來幾年進入新繁榮周期,但是由于美國很可能要加大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中國未必能充分享受新一輪技術進步帶來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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