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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洶涌(下)

夜,海京城靠近內城的參軍道上,戈氏略顯蕭索的古樸大宅之內。

戈榮獨自一人跪在戈氏宗祠之內,祠堂內此時排排燭火通明,照亮了那一個個刻有戈氏先祖名諱的神位。

戈榮靜靜的跪在諸多神位面前,他的曾祖父戈舜謀、祖父戈清雄、父親戈復原的神位都陳列在他的面前,當黑夜到來之時,他們的魂靈仿佛都回到了這里,正在用一道道凝重的目光俯視著他,看他作為戈氏子孫在這世上能有何等作為。

而他知道,要想若干年后自己的神位也能有一天擺進這里,戈氏宗族就不能覆滅,而要想死后風風光光、受萬人跪拜著將神位捧入這里,那么戈氏宗族就必須復興,以期重回曾祖戈舜謀執掌大權的光輝時刻!

不!甚至不止!戈榮的面上雖然平靜,但他的心中卻藏著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這團烈火被他強大的意志包裹,卻總有一天會洶涌而出,燒遍天下!

總有一天,他堅信,總有一天,戈氏將會復興,戈家武力將在他的手中壯大到極致,甚至遠超曾祖戈舜謀之時。

這是他的目標,是他的野心,而一切擋在這野心面前的人,他都誓要將其碾成粉末!

呵,韓氏!

戈榮嘴角微彎,一切在今晚就開始了啊。

“將主,咱們的買賣成了!”

正在此時,宗祠門外傳來了一聲低沉的聲音,一個人影在燭火中若影若現。

“好,你且退下,這幾日就暫且留在府內吧。”戈榮并未轉身去尋那人,他仍舊跪在祠堂內,抬頭看了祖父的牌位一眼,淡淡道。

“喏!”

門外的人影低頭應了一聲,隨即便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所謂的“買賣”,正是今日下午行刺穆振坤的大事!

若是此刻韓繼興在此,恐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判斷出現了大錯,他料定戈氏不敢行此大險,但偏偏刺殺之事卻正是戈氏所為!

至于韓繼興料定的黑蓮武士團獨有的黑蓮鐵指環、無法偽造的“十字黑蓮”紋身和環繞期間的古速慎薩滿符文,按照常理而言,確乎極難偽造,但,若是為戈氏派出刺殺的武士刻印紋身、打造黑蓮鐵指環的匠人,本身便是黑蓮武士團中的核心之人呢?那這偽造之事還能稱之為極難嗎?簡直易如反掌!

戈榮陷入了回憶之中,這一切還要從十年前說起,十年前,他還是個十七歲的少年,彼時祖父戈清雄仍然在世且被囚于海京,而他則投軍于北京鎮玄府,在叔父戈復宗的麾下效命。

北京鎮玄府乃海平國北疆重鎮,這里常屯精兵數萬,兩百年來固守和防衛著來自北方的、一條黑水之隔的北方玄鬼諸部,時刻震懾著黑水北面重重林海中的、以漁獵為生的彪悍玄鬼部落,使之不敢輕起貪欲之心,肆意南下襲擾邊疆。

自十余年前韓氏掌權后,便與黑水玄鬼諸部停止了戰爭,昔日戈氏對外征伐諸族的侵略政策被廢止,以韓氏為首執掌的海平國亦是與玄鬼諸部重新談定了罷戰協定,雙方在表面上恢復了和平關系。

雖然當初在與海平國的戰爭中,玄鬼人給予了對手沉重的打擊,但他們自己亦是在戰爭中損失慘重,人戶大為減少,由于戰爭中戈氏關閉了北京鎮玄府及其下轄的諸多貿易榷場,故而使得玄鬼人斷了交易的渠道,糧食、布匹及各種生活物資奇缺。

因而,在戰爭停止,戈氏罷戰,與海平國稍稍恢復了和平的關系之后,北京鎮玄府的貿易榷場被重新打開了。

雖然坐鎮這里的戈復宗仍不情愿向昔日的敵人開放榷場,但開放榷場,安撫玄鬼諸部,卻恰恰是韓文禹允許戈氏繼續提兵駐守北疆的條件之一,叔父戈復宗不得不答應,因為彼時在海京,祖父戈清雄的命、戈榮自己的命還仍舊捏在韓氏的手里。

玄鬼人在小心的試探了幾次后,發現榷場確實恢復了,戈氏并未在耍陰謀詭計,并未誘騙他們至榷場屠殺他們。故而,來貿易的玄鬼人逐漸多了起來。

一日,戈榮休沐,就去了榷場中逛逛,而當他在榷場內游走至一處酒攤時,他無意中聽到了幾個剃髡發、衣獸皮的玄鬼人在喝著酒高談闊論,他們來自不同的部落,正在那里爭論著哪個部落的薩滿更加厲害。

他本不欲停步,但,其中一個玄鬼人高聲的炫耀卻使他停下了腳步。

“你們部落的薩滿會些什么?除了向神靈禱告,還會什么?要論部落大薩滿的本事,當然是我們哥舒部最尊貴的哥舒兀倫大薩滿最為厲害!你們的薩滿能刻印出蓮花般精美的符文嗎?你們的薩滿都通曉醫道,保證患病十人就治好十人嗎?你們的薩滿發出的預言能十發十中嗎?你們的薩滿會冶鐵打造出最精美的祭祀神具嗎?”

蓮花般精美的符文?當時他的腦中便閃過了一道光,蓮花符文,怎得如此熟悉,使他幾乎一瞬間就想起了黑蓮武士團的黑蓮紋身!

而這個玄鬼人竟說他們的薩滿懂得冶鐵打造神具?區區蠻夷的薩滿術士,怎么可能懂得工匠之事?

于是,想要一探究竟的他,秘密命人將那玄鬼人扣押了起來,在經過了一番嚴刑逼問后,他知道了更多關于哥舒兀倫的消息。

據那玄鬼人所說,哥舒兀倫在十年前便當上了哥舒部的大薩滿。哥舒兀倫是哥舒部大首領哥舒達力的親弟,他少時游歷四方,十年前才突然回到了部落中,隨即便被哥舒達力立為了部落的大薩滿。

哥舒兀倫祭祀神靈,喜歡挖出用來祭祀俘虜的眼珠,并取下俘虜的頭蓋骨,這與其他薩滿祭祀,只是將戰敗俘虜的頭顱直接砍下有所不同,據哥舒兀倫的解釋,活人的眼睛是被祭祀者的靈魂之窗,挖其雙目,可使其魂靈永墜黑暗深淵不得復生,而掀去俘虜的頭蓋骨,則可使作為祭品的俘虜徹底喪失神智,泄其精氣神,以防森林中的野獸妖邪借尸還魂,擁有了人的智慧。

但戈榮知道,這一切說辭都是假的!

挖人雙目、掀去人的頭蓋骨以用之祭祀,并且熟知蓮花符文和冶鐵之術,這不就是黑蓮武士團中的大司祭——“點化人”的本事嗎?

戈氏與黑蓮武士團曾相斗數十載,廝殺不斷,自然便對這個大敵所知頗多,而“黑蓮點化人”,作為黑蓮武士團的核心成員之一,自然早為戈氏所知。

據他的了解,黑蓮武士團脫胎于清平道,表面上仍舊是一個信奉道門的宗教組織,他們以信仰道門、或聰慧、或身體壯勇為條件吸納成員,只不過他們對待敵人更加暴力殘忍罷了。既然是“宗教”組織,自然便有主持祭祀之人,而黑蓮點化人正是負責為成員主持祭祀、為蓮武士刻印黑蓮紋身、打造黑蓮鐵指環的人!

現在,這個疑似“點化人”的哥舒兀倫卻是就在哥舒部中!

當時的戈榮仍然年輕,心里卻已有了對韓氏的仇恨,或許黑蓮武士團,這個曾給戈氏以極大困擾的麻煩,能夠繼續對韓氏造成困擾?他知道“神陽大捷”后黑蓮銷聲匿跡,而現在,竟讓自己發現了“點化人”的蛛絲馬跡?

是要好好利用一下啊,于是,在經過了一番思謀后,戈榮前去將“點化人”或藏于哥舒部的消息告訴了叔父戈復宗,并建議叔父借機襲殺哥舒部,奪取“點化人”為我所用,偽造黑蓮武士,伺機對韓氏發動攻擊,到時,就算被發現,也可說是黑蓮肆虐,與戈氏無關。

于是,便有了那場韓元徽口中哥舒部將反的假消息,便有了戈榮帶兵埋伏北方森林,襲殺哥舒部大首領哥舒達力的戰事,名為屠滅造反的哥舒部,實為得到“點化人”哥舒兀倫!

哥舒兀倫毫無意外的落入到了他們叔侄的手中,而更加幸運的是,他們還順帶活捉了哥舒兀倫的獨女哥舒雅和侄兒哥舒夜,這真是意外之喜,他們的手中又有了威脅哥舒兀倫為己效命的重要把柄。

在經過了精心的策劃和培養后,一批被刻以黑蓮符文、帶有黑蓮鐵指環的戈氏死士被訓練了出來,這回襲殺穆振坤的便是他們,而這只不過是牛刀小試的開始。

四年前,叔父已秘密的啟用戈氏當年在海京城軍中的殘余勢力,漸次的在宮中禁軍內滲入勢力,一切都是為了即將到來的。。。

呵,四年的精心準備,戈氏翻盤的機會,一場大戲即將開始了啊。

戈榮微微握拳,目光凝重的一一掃過戈氏先祖的神位,而后他站了起來,大步轉身打開了祠堂的大門,一陣微風襲來,祠堂內的燭火被吹的微微搖動,越發變得忽明忽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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