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云煌此番說辭頗有種炫耀的感覺，分明是在借著宴席來嘲諷蕭錦焯，戰場上立功又如何？回到燕京照樣吃癟，如今的朝堂是他蕭云煌的天下。

太子的慶功宴，他蕭云煌不去，朝堂上的其他人有誰敢去？

“既然王兄這么想來，那錦焯恭候王兄你的大駕！”蕭錦焯不緊不慢地應下一句，嘴角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涼薄，轉身淡然離去。

雖說蕭錦焯和蕭云煌兩人這一來一去的對話也不過持續了幾個呼吸的功夫，但周圍幾十雙眼睛卻都是齊刷刷地盯著。

既然太子和秦王都去了，那么其他那些試圖打馬虎眼，從中和稀泥的朝臣們到底該不該去？

燕國公如今雖然被罷了官，但其在朝中的勢力卻也不可小覷，那些選擇站在燕國公身后支持太子的朝臣們是否仍會支持太子，又或者另謀出路？

這樣來看，明日之后，朝中格局必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怎么在太子和秦王這兩座大山的夾縫之間求生存，已然成為了朝臣們廢寢忘食所必須要思考的頭等大事。

畢竟，站錯隊，就等于是要了命啊。

“唉，難辦哪！”兵部尚書莫楠乃是朝中和稀泥的老手，他攤了攤手，一副很頭疼的樣子。

“庸人自擾！該煩的是太子和秦王，你跟著湊什么熱鬧？”刑部尚書黎淵不解地問道。

“明日的宴席，你去還是不去？”莫楠試探性地問道。

黎淵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烏煙瘴氣，有什么好去的？”

莫楠從黎淵這兒沒商量出個頭緒，無奈地搖了搖頭，六部之中，現如今戶部和工部都已經依附于秦王麾下，刑部黎淵始終保持中立態度，便只剩下吏部、禮部和他的兵部。

吏部向來與太師關系走得近，然而太師前陣子又因為他兒子得罪了蕭云煙，被太子親手送進了天牢，這一時半會兒，吏部和太師的態度好像也不太明朗。

如此便只有禮部和兵部落了單，思來忖去，莫楠還是決定去找禮部的汪順傅連夜商定出個策略來。

然而沒等莫楠和汪順傅商定出個結果來，竟不知打哪傳出的小道消息，稱庸定王明日會出面參加太子慶功宴。

眾官員一聽大為震驚，著實看不懂這庸定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不過有了庸定王帶頭開了這先例，原本還在猶豫不決的官員們皆一拍板，選擇了赴宴。

……

夜涼如水，太子殿一如既往的沒什么人氣，只是案頭不知何時放了一束梅花，靜靜飄著幾縷清冷的香。

蕭錦焯原本在朝中根基就不深，剛回來那會兒，尚有依附于燕國公的趨炎附勢之輩前來送上賀禮混臉熟，打今兒燕國公出了事，便再無人踏足，太子殿倒是成了實打實的一座空殿，徒有軀殼罷了。

蕭錦焯身上披了件大氅，靠在貴妃榻上靜靜看著兵書，一旁程嬤嬤舉著蠟燭走來，換了個燈芯，又將燈籠擱在了蕭錦焯書案旁。

“該睡下了，殿下。”程嬤嬤緩聲提醒道。

蕭錦焯頓了一下，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什么時辰了？”

“快到亥時了吧，”嬤嬤回了一句，停了片刻，又悄聲補充道，“這個點兒，皇后應該不會來了。”

蕭錦焯瞥了程嬤嬤一眼，倒也不覺意外，她的心思終究是瞞不過這位將她從小帶大的嬤嬤。

早朝，太子為將自己摘干凈，未曾對燕國公施以援手，以至于燕國公丟失了城防營的管制權。

張家這么大的損失，皇后必將算到她的頭上，今晚不來，明早也一定會來。

“嬤嬤都知道？”蕭錦焯垂了垂眸子，倒不多加掩飾。

程嬤嬤皺眉：“殿下和皇后的身上皆流著張家人的血，太子如今軍功在身，只需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皇上必然網開一面，殿下為何要置之不理？”

蕭錦焯擱下兵書，半晌，卻淡淡問了一句：“嬤嬤也覺得，本宮做錯了？”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覺得，畢竟是一家人……”程嬤嬤到底是個婦道人家，想事情也終歸是太過簡單。

“何謂一家人？”蕭錦焯淡淡抬眸看向程嬤嬤，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本宮如今，也只有嬤嬤你這一個家人罷了。”

“殿下……”

“什么都不要說了，本宮只相信手中緊握的東西，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本宮通通不信。”只一瞬間，蕭錦焯的眼中再無任何溫情，徒留一層淡淡的涼薄。

她不是沒有相信過，前世的她背負燕國公全族人的榮耀，走的很累很累，可結果卻讓她無比失望。

張家從未考慮過她的感受，將她當成弄權的工具、斂財的傀儡，對外她必須面對皇帝的不滿與猜測，對內她卻只能無條件服從皇后和燕國公的監督和擺布。

她沒有自己的勢力，沒有自己的思想，甚至沒有自己的名字，整天活在一個死人的陰影下，把自己從一個懵懂膽怯的少女逼成一個披甲上陣的將軍。

她，不是沒有相信過所謂的骨肉至親，可她的至親又是如何對她？

若不是她一次又一次替燕國公頂罪，惹得皇上心生厭惡，最終她也不會被發配南渠，被圍困在那死城之中，死不瞑目。

只是因為，她是女子，是個冒牌的，所以從一開始就不配得到公平的待遇？

蕭錦焯閉了閉眼，手指下意識地攥緊，既然已經走上了這條路，便已然沒有了回頭路，只是她不再是任何人的傀儡，她要爭也是為自己而爭。

她絕不會再讓燕國公成為她前進路上的絆腳石，更不會讓他成為別人掣肘她的關鍵。

“殿下！小祿子求見！”

蕭錦焯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對程嬤嬤吩咐了一句：“你先下去吧，讓小祿子進來見我。”

程嬤嬤越發看不懂這位太子殿下，但明顯可以看出，太子正在試圖放空皇后派來的一等大太監德壽，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

程嬤嬤嘆了口氣，不再說什么，轉身出了門去。

不多會兒，小祿子踏著碎步進來了：“殿下，您讓小的放出去的風聲，小的都已經辦妥了。”

庸定王參加太子慶功宴的風聲，正是蕭錦焯讓小祿子放出去。

小祿子性格外向，人脈廣，路子多，與宮中二十四衙門皆有來往，宮中小道消息傳播甚快，宮外的人只需稍加留意，掌握這些消息絕非難事。

“主子，這法子當真有效？萬一明兒庸定王不來，那該怎么辦？”小祿子擔憂道。

“庸定王來不來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讓那些左右搖擺、心思不定的朝臣們主動赴宴，他們不敢赴這場鴻門宴，那她就想辦法幫他們壯壯膽。

小祿子擰了擰眉，對于太子的話，他似乎有幾分懂，又有幾分不懂，正在他迷惑的時候，蕭錦焯已經準備趕他走了。

“你還有事？”

“有，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小祿子倒是直言不諱。

蕭錦焯似乎也并不介意小祿子這心直口快的脾氣，只淡淡回了一句：“說。”

“今兒我出門的時候，被德壽那老小子攔下了，為難了我好一陣。”小祿子一臉苦悶地撓了撓頭。

“他跟你說什么了？”蕭錦焯坐在貴妃榻上漫不經心理了理袖子。

“他問我干什么去，似乎是想套我話。”小祿子脾氣直但人卻不傻，什么人什么心思他倒也摸得一分不差。

蕭錦焯抬眸瞥了小祿子一眼：“你怎么說？”

“我說主子想看御花園新開的梅花，讓奴才出門去摘了回來擱進寢殿做裝飾。”

蕭錦焯突然想起了案頭的那束梅花，暗道這小子倒也真是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