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在高考前一天到達一中的。各項準備工作都得在這一天完成。
中午時,在食堂里見到彪哥哥的母親。我還和以前那樣地和阿姨打了招呼。但她再不是從前那般親密了,更沒有說什么去她家玩之類的話。比起楊校長夫妻,真是一大段距離。之前只是聽說阿姨變了,未曾親眼見過她變化后的態度。今兒親眼見到,我心里頓時涌起一種苦澀的感覺。
詠扯著我的手,道:“婳,咱們去打菜吧,今天的伙食蠻不錯咯。”
我恍過神來,笑道:“嗯,咱們能吃上三天了。”
美食的誘惑立馬把剛才那味兒就沖淡了。
下午集合,老師訓完話后,便是自由活動。
詠就邀我一起去上街,我想,也是,去看看也沒錯。
我們一人買了一盒冰淇淋吃著。我這還是第一次吃這個東西。以前,父親原來學校里還有個做冰棒的廠子,一天吃幾支。后來沒得了,好象從此后我便沒再吃過。
詠笑道:“好吃吧?”
我笑道:“好吃,我是第一次吃這東西。”
詠道:“我也是,我看到有同學吃這個,我就想著自己也買來嘗嘗。”
我道:“只是這個也挺貴。”
詠道:“反正又不是經常吃,就當是嘗鮮吧。”
我道:“你平時比我還省,今天倒大方花起錢了。”
她笑道:“我們高考,我哥給了我點錢,要我拿著花,不要省。所以我也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我道:“咱們回去吧,出來久了也不好。”
詠道:“才出來,你就要回去咯,寢室里有什么好玩的,你還真當可以復習啊。”
我道:“吳姨交待我不要出去亂逛。”
她笑道:“你平時不是見著他們就躲的嗎?今兒個這么聽她的話了?”
我道:“不是的,我認為她這話還是有點道理的。”
她道:“那你等我一會,我再買點東西。”
我便站在那等她。
忽見她買了一個水果罐頭出來,我驚道:“你考試要吃這東西,食堂伙食不是很好嗎?”
我媽就再不要我省,我也是不會花這錢買的。我家情況比她家好多了咯,她今兒怎么啦?
詠道:“那我也要吃,難得我哥這回給我些錢。我就恨不得把我平時想吃卻沒得吃的都吃個遍。”
我聽到這話,哈哈地笑起來。她也跟著笑了起來。說我象小孩子,詠這老成持重的人也有這么可愛的一面。
我們回到寢室,看到同學們都收拾好了。我心想,我們還是不該在外面逗留的。
這時,有同學告訴我:“婳,有個個子很高,帥極了的男生來寢室尋你,當時你不在,他和我們說,要你去他家吃飯,還說他還會再來。”
我在這里能有什么人來找?初中考上來的同學來找我?不可能。
這人個子還很高很帥?去家吃飯,家?那這人便只有彪哥哥了。難道他沒在大學里?或者去工作單位?七月六號,他還會回家過暑假?
中午見阿姨那情景,雖則有點傷感,但一餐美食,我便會沒事了。
可是彪哥哥,我雖則氣他四年不見,音訊全無。但我心里還是沒有完全把他列入無情之列中。那是因為我知道他和他父母意見相左,他是不愿意割斷那份情誼的。我如何能象面對無情那般,狠狠一刀下去,斬斷所有。聽到他這樣來找我,我心里又想起他對我還是好的。
但去他家里?我吃多了撐的也不要去。
只是如今他主動找上來了,我們見了面,我還是不好拒絕的。怎么辦呢?不行,我不要去他家!那我就只能讓他找不著我。至少,不能跟他去他家吃飯。
我趕緊去洗了澡,洗了衣服晾起。
進了寢室,拿著飯盒就準備往食堂跑去。吃了飯,我就有理由拒絕去他家。
可我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一開寢室門,便看到了彪哥哥站在門前。他都變成了歐陽老師逮我了?這種有心是逃避不了的。
四年不見,這一下站在彼此面前,四目相對,我們都怔住了。
彪哥哥變了好多,雖然他還是和從前那樣五官精致,但線條更分明;一樣的高個,卻不再是從前的單瘦。那雙手臂上已長了肌肉,心胸更寬闊。這是一個完全成熟了的男人。
我的個子雖然也長高了些,但在他面前卻顯的更小了。
他激動地望著我,比我更快恍過神來,道:“走,跟我去家里吃飯。”于是要來牽我的手。
我囁嚅著道:“學校里有晚飯,不吃白不吃。”
他道:“你寢室同學沒有和你講,我要你去家里吃飯嗎?”
我道:“說了。”
他道:“那你還要去食堂?”
我想說我不要去。但他這般不容商量的氣勢還有熱情,令我在質疑我一直以來認為他的薄情。我不再吱聲。
這時一個女同學側面經過,看著我們。我讓了下道。
彪哥哥見我仍不放下飯盒。便上前來把我的飯盒拿過,放在桌上。我不想去啊!
房間里的同學都在看著我們,她們似乎都驚到了。心里肯定在想,這個男子一定跟婳有著不同尋常的關系,很深厚的那種交情。換成我,也會這樣想的。
我不能讓她們這樣以為,生怕他再來拉我,那更說不清了。我便只好跟著他出去了。
路上我的心里這翻騰倒海的。
彪哥哥,我們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了,你還來找我做什么?四年了,你都沒有來找過我一次。你家里不讓你來,你讀大學時,就尋不著機會來找我嗎?
是的,我父親亦不想你來找我,但你可以來我的學校找我呀。
剛進高中那會兒,我那般慘淡的心情,你不出現。現在我都把你從心里刪除了,你卻出現了。還這樣霸道!從前的溫文爾雅完全不見了。
那你為什么不能一直堅持下去,不要來找我了呢?我已習慣你們把我當陌路人,那樣我的心里更清靜。
彪哥哥見我沒有跟上他,便停了下來。他的眼睛落到了我身上。
我忽然想起自己身材,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小女孩了,已是發育得相當好的少女。而他這個成熟男子,從前那個親密的大哥哥的熟悉感都淡到無了,他是男人、異性。我們這樣站著看著不好!這樣會引起路人猜疑的,我只好慢慢走過去。
彪哥哥見我終于走到了他跟前,微笑著道:“我大學已經畢業了,實習也已結束,現在在家里休假,之后便要上班了。好在在家里休假,要不,這次又難見著你了。”
我心想,你心里是想見我?真是廢話,不想見我,他來尋我做什么?之前又不來找我,可我更不好意思說。一時,我實在找不著話回復他了。
我抬頭向他望去。他正望著我呢,眼底是那么溫柔。眼神里還有開心?希翼?還有我羞于面對的東西。我的心突突地跳,我趕緊低下了頭。
我們繼續往前走著。
和他這樣并排走著,有沒有讓人感覺象是情侶?我實在不好意思,我便又慢慢拉了下來。他回過頭來看我,見我似有磨蹭的意思,便道:“我們還是趕緊回家吧。”
又是回家,我家在那個鄉鎮上的學校里呢。我不想去你家。可都到這了,我只好跟上近一些,那距離剛好是不會讓人誤解的安全距離,又不至于和他疏遠來著。他加快了點,我也跟上去。
我忽然想起從前來,那時彪哥哥在泰他們學校讀初三,聽聞那里教學質量比我們學校好。我和學員姐姐說,我想和他上同一所初中。她說,那么遠,他當然快,大長腿,一步是你兩步遠,你怎么跟的上。后來想著他初三畢業后,便不能跟他一起去上學,我便放棄了。
看來今天彪哥哥還真是在極力放慢速度了,要是他正常步伐,我怕是要小跑。
就這樣,來到了獨幢的房子前面,還是一樣的絲瓜藤架,前邊那口池塘。想當年來這時,阿姨多高興啊,彪哥哥還在這絲瓜藤架下一直陪著我,直到天黑進屋吃飯。還有中間有個女生來找他,他一幅不耐煩搭理的樣子把她支去找他母親,那女生出來后一直望著我,那眼中的不解又嫉妒的樣子,還有她悻悻離去時的背影。這一切又回到腦海里。
彪哥哥你既然對我那般特別,為什么后來不來找我?
我們進屋時,他的兩個弟弟站在一旁,似是歡迎儀式,又象是故意拿大哥尋開心的模樣。老二一聲怪笑,道:“婳兒同學。”那神情還和從前一樣。
三弟也學著二哥如此叫道:“婳兒同學,歡迎歡迎。”
他居然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后傻兮兮的笑著站著。
三個人一般高大。我一時感嘆:時間將我們都改變了。
老二以前的怪異似乎好點,可能是長大了。三弟和我弟玩在一起時還是個可愛的小男孩,之前見面總是只曉得笑。變化最大,可是還是不會叫我一聲姐姐。唉,也怪不得,兩人對大哥都如此,何況是我。
彪哥哥問老二:“媽媽呢?”
老二道:“不曉得。”就溜到自己房間去了。
三弟則說:“去食堂打飯去了。”
彪哥哥和我說:“你先來客廳坐一會,我去幫我媽媽。”我道:“好的,你去吧。”他便出門去了。老三則還在那傻笑。
老三見我望著他,他問道:“你弟弟還好吧。”這曾經的小屁孩,還記得我弟呢。
我說:“他和你一樣,在讀初三。你學習成績應該比他好咯,他只曉得玩。”
三弟謙虛道:“哪里,這還不差不多。”
三弟見再說下去沒話說了還是,和我道:“我也去幫幫我媽。”
然后便消失無蹤了。
我也不想一個人坐在客廳里,心想,老二今年也和我一樣參加高考的,應該有點話說吧。我便去老二房間。只見他坐在書桌邊,也沒有在讀書的樣子。
我說:“你明天也考試吧。”
他見我進來了,轉過身來,道:“是的。”
我道:“你復習得蠻好吧。”
他笑了,道:“怎樣復習都考不上,走走過場唄。”
我道:“我和你一樣,反正考不上,所以也無所謂了。”
他道:“我聽說你成績很好的咯,怎么會和我一樣?”
我道:“之前還可以,后來選錯了科,便不行了。”
這時彪哥哥和阿姨都進來了。我叫了一聲阿姨。
阿姨道:“婳兒啊,稀客了。今天就到我家吃飯咯。”
我雖然想過來這吃飯是彪哥哥的意思,但這樣被證實,還是一驚。
我說了聲“好的”。
我不想見這種場面,我寧愿遠遠地躲開這樣的人,哪怕說我無禮。
彪哥哥你為什么要堅持呢?我在學校食堂有飯吃的,伙食還不差。況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媽媽的意思。
他剛才去找他媽?是去……
若非如此,阿姨怎會再請我進她家門,還留飯?
彪哥哥見我和他弟在一起,似有點不解,還有絲不高興。他道:“你們先聊著,等會飯就好了。”我“嗯”了一聲。
老二在房間呆一會,忽然說了一聲:“我先出去一下。”便出了房間,只余下我一個人。
我盡力讓自己放松。看到邊上角柜上的相框,我走過去拿起來一看,彪哥哥穿著白色的制服站在甲板上,英姿挺拔。真是帥。這么多年來,我見過的男子也挺多,象他這般帥的真是少見。我有時驚嘆,他的五官怎么可以那般精致。
我把相框放下,又走到另一處放錄音機的地方,歌聲亦是好聽。我拿起磁帶盒,看著上面的歌詞。
這時彪哥哥進來了,我只轉了一下頭,見他拿著角柜上的相框也看了起來,我便回過頭又看起磁帶的包裝紙上的歌詞。
他道:“這是我實習時在遠洋航輪上拍的。只有這一張了。”
我一聽,心想:我也看過了,但是放心,你不主動送與我,我亦是不會要的。
所以我并未轉身。
過了一會,彪哥哥離開了。
我想,他為什么會說這句話?他真是怕我要他的照片嗎?即便我要,他亦不會那般小氣吧。小的時候,他借了我多少書看。甚至現在我家里還有一本呢。還有,他說完這句話為什么呆這么久才離開?難道他是想我轉過身去。他想送與我?似乎這樣想來更合乎情理。唉,算了吧,是與不是又有什么區別呢?
阿姨那樣子,心里并不想我來他家吃飯的。之前彪哥哥不也沒法說服得了他父母幫忙么。即便彪哥哥今日表現那般有情有義,那又怎樣?我吃了飯趕緊離開他家。徒增傷感的事,我可沒興趣。
飯桌上,比起我家來說,人多多了。校長還是那般親切儒雅,問起我父母的情況。
他又道:“你父親是一個好人呢,為人非常誠懇。想當年我們在一處工作,還是蠻開心的。”
我笑了笑,不語。
阿姨道:“你媽還好吧,我都好久不曾見她了。還是沒事就出去走走嗎?”
我道:“我媽現在工作辛苦多了,雖然也出去坐人家,但是較之前少了很多。”
阿姨道:“要她來市里,就到我家來玩咯。”
我道:“好的,您有空也去那里玩唄。”
她道:“那要你父母調到城里來后,我才會去的。”
我心一驚,她怎么會說這樣的話呢?如果我父母能調進城,還用得著現在還呆在鄉下嗎?怕是我去高中讀書時,便會和弘姐姐父親一樣幫女兒轉學,在學校里守著女兒了。
她這是在拒絕嗎?還是原本就只是說著玩的。不過那學校也未見的那樣去不得的,你不是在那也生活了兩年么。莫非你現在瞧不起鄉下人了?
我看了一眼彪哥哥,他的臉色好凝重啊,見不到半點笑容。餐桌上立馬沒有聲音了。校長見氣氛凝固下來,便把話岔開。
我總算是吃完了,笑道:“我吃完了,不陪你們了。”
彪哥哥立馬放下筷子,道:“你先在那坐一會兒,那有雜志。我一會就好。”
我知道他擔心我會馬上離去,但是今兒既然來了,我也是要大方到底的,方顯我母親教出來的子女的大氣。
校長也笑了笑,道:”婳兒真是長大了,也怪不得,我們都老了。”
我笑了笑。于是聽彪哥哥的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隨手拿起一本雜志翻著。
校長吃過飯,和我說:“婳兒,要高考,我這吃飯都是掐著點回來的,還有事忙,你就再坐會兒。”
我笑道:“好的,您忙去。”
彪哥哥放下筷子便和老三道:“三兒,今天你收碗啊。”
三弟笑道:“好的。”
阿姨道:“要他收么子,我來就是。”
彪哥哥剛坐在我邊上,又被阿姨叫去泡茶了。
當彪哥哥泡了茶端進來時,餐桌也被三兒和阿姨收拾妥當了。
我接過彪哥哥手里的茶,太燙了,放在一邊。老二和三弟都坐在我身邊了。看來,這兩兄弟都是記得我們曾是一塊長大的那份情誼,還知道來陪我一下。
這時彪哥哥進來,要老三挪位置給他坐。
三弟很不甘心地移開,囁嚅道:“那么多位子你為什么非要我這地兒。”
老二笑道:“這還不清楚,那兒最近。”
彪哥哥橫了二弟一眼。老二和老三都捂著嘴笑。
彪哥哥挨著我坐了下來,輕松地嘆了口氣。然后問我:“把你的準考證拿來給我瞧瞧?”
老二切的一聲,道:“你又不是沒參加過高考,我那也有。”
彪哥道:“要你說,就你陰陽怪氣。”
我把準考證遞給彪哥哥。看來彪哥哥今天因為我注定了要被這兩個弟弟戲弄了。不過也有意思,至少能感覺回到從前的樣子。我還沒見過彪哥哥如此訓弟弟的模樣,還挺有意思的。
三弟笑著對老二道:“陰陽怪氣。”
老二道:“你這叛徒。”
三弟見二哥那威脅樣,立馬想來求救大哥,卻見大哥看的如此仔細,他也跟著看了起來。
彪哥哥道:“文靜端莊。”三弟忙找哥哥要看,彪哥不肯。
這時阿姨進來了,見此情狀,道:“你就給他看下,有什么的,又不會弄壞。”
彪哥哥見阿姨這么說,只好把準考證給了三弟。
三弟接過道:“是的啦,看你象寶貝似的,我又不會弄壞。”這時彪哥哥的臉倒是有點紅了。
三弟看了一下,也學著大哥的口氣道:“美麗大方。”
然后阿姨看過,又轉到老二手里。
老二看了看,道:“我也有一模一樣的,也未見他那么上心。”
彪哥哥慍道:“你給我拿來。你有看你的去。”
老二賭氣的遞與大哥,道:“曉得你希罕。”
阿姨道:“你看這三兄弟,沒一個省事的。老二,你去切個西瓜來。”
我道:“我吃的挺飽了。”
阿姨道:“沒事的,都是學生家長送的。”
這時只聽得彪哥哥嘟噥一句:“我就稀罕,咋地啦。”
我聽了想笑,你稀罕你就多看幾下吧。
我望了望外邊,天暗下來了,便喝了口茶,道:“我要回寢室了。”
彪哥哥道:“不要這么急,再坐一下。等會我去送你。”
阿姨也說:“吃過西瓜再走吧。”
于是我坐下,吃了小塊西瓜。拿紙擦了擦嘴邊,再望著外邊。
我說:“我真的要回去了,不知道這邊有生活老師沒。”
彪哥哥道:“應該沒有的,都去忙高考的事情去了。你再坐會。”
阿姨道:“你還是讓她過去。明天要高考呢,不是好玩的。”
彪哥哥只好起身,把準考證遞與我,道:“我送你過去。”
我道:“有路燈的,沒事,我一個人過去便好。”
于是我向阿姨告別,便起身離去。
這里到底不是什么熟悉的地兒,一下便蹩了一下腳。
忽聽得后面說,:“沒傷著吧。”彪哥哥一直跟在我后面?他一臉殷切地望著我,我心中頓時一暖。
我忙說:“不礙事,你回去吧。”說完便迅速往前趕去。
心里卻是“咚咚”地有力跳著。從前的美好似向我襲來。
彪哥哥還象從前那樣,他心里有我,一直都有。從前,他沒能力抗衡父母,所以只能作罷,而今他立馬就要去工作了,他覺得自己有力量去爭取了?雖然這餐飯,我原本是不想去吃的,但是見到他這般苦心,我還是感動的。
可是我們之間橫亙著的東西太多。莫說四年來,我幾近將他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