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福遠、金福達、金福厚三個人當中，只有金福厚有條件保存下來三個人僅有的一張合影。照片是在如甕谷戰(zhàn)斗前夕，三個人特意到當?shù)卣障囵^照的，還都特意穿起了一模一樣的傳統(tǒng)長衫。雖然是一張黑白照片，卻依然很傳神。

金福厚家中的相框里一直掛著這張合影，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金鴻對這張照片極為熟悉。

“看到了吧？這就是福遠爺爺，一眼就能看出他青春年少時機靈英俊的模樣來?？粗妥屓讼矚g。我爺爺對這位小弟真的是喜愛有加。也難怪陳飛團長喜愛他呢?！?

指著照片，金鴻又問，“雁兒，猜猜看，哪個是你爺爺？”

金雁說：“這還不容易”。拿過照片仔細一看，卻有點犯愁了。

“嗯？咱們兩個人的爺爺怎么長得那么像??？我真的有點分不大清楚了?！?

金鴻笑了。

“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問你。你再仔細看看我，再看看你，咱們倆長得像不像？”

金雁這才仔細又端詳起了金鴻?！鞍パ?，你不說，我都沒有太注意。難怪我一見到你，就覺得有種特別的親切感，像是在照鏡子呢。像，真像！這么說，咱們倆的爺爺長得很像也就不奇怪了。”

“對呀，咱們倆的爺爺長得很像。但是呢，他們長得還是有一點不同的。只不過，一般人不留心的話，根本注意不到。你看，我爺爺右眉里長著一顆不大顯眼的痣。而且我爺爺?shù)娜鐒﹄p眉墨染一般的濃重，那顆痣就更不顯眼了。你爺爺則沒有痣?！苯瘌欀钢哪菑埡诎渍掌?，金福厚眉毛里的那顆痣幾乎看不到。

金雁親熱地摟著和自己長得相像的金鴻，“打今天起，我也有自己的哥哥了。鴻哥，咱們兩個人站到一起，那可是雙劍合璧，鴻雁齊飛呀！”

“我就等著這一天呢。我爺爺當初整天跟我說雁門關(guān)上明月鴻雁。如今成真了，明月鴻雁圖湊齊了?！苯瘌欉呎f，邊把金明金月拉到了自己身邊。“太值得慶賀啦！咱們爺爺生前一直念叨著要再相聚。咱們?nèi)缃袼闶翘鏍敔攤兿嗑哿??！?

金鴻特意打開了一瓶爺爺生前收藏的陳釀汾酒。

“來來來，咱們今天替三位爺爺滿飲此杯。我爺爺不是說了嘛，要喝戰(zhàn)地汾酒。咱們就喝戰(zhàn)地汾酒?！?

金月臉上甜美一笑，喜氣洋洋地提議道：“三位哥哥，且慢！咱們是不是應(yīng)該借今天初次相聚的機會，向三位爺爺說點什么？”

“月月年紀最小，想法倒最好。行！這個主意太好了。咱們想一想，都跟自己的爺爺說說話。如何？”金鴻贊同道。

“好！那就我先來對爺爺說吧?！?

金月低下清秀的臉龐略作沉思，揚起頭，高舉酒杯深情地訴說：

爺爺，您看到了嗎？我和哥哥回到中國了。我們替您尋訪到了您最想念的人。

我想，您一定聽到我和三位哥哥說的話了。金福達爺爺和金福厚爺爺，他們也都隨您而去了。是不是你們此刻已經(jīng)在另一個世界相聚了？我祝你們相聚快樂！希望那個世界沒有戰(zhàn)爭，沒有苦難，你們再也不會因為戰(zhàn)亂分離。

爺爺，您是幸福的。福達爺爺和福厚爺爺生前都是那樣地牽掛您。陳飛團長為您流過眼淚，是他的執(zhí)著救了您的命。

爺爺，您是幸福的。您和福達爺爺、福厚爺爺為我們做的犧牲，我們是不會忘記的。

月月給您和兩位爺爺、陳飛團長和其他戰(zhàn)友敬酒了，山西戰(zhàn)地汾酒！請你們滿飲此杯！

金月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清香中透著微辣，從沒有喝過白酒的金月被嗆得連聲咳嗽。

“月月，不勝酒力呀！不能喝就少喝一點，盡心就好?？斐渣c菜?！?

金鴻連忙招呼金月。

金明接著向爺爺?shù)脑谔熘`敬酒致意：

爺爺，您臨走我都沒能見您最后一面，我的心痛啊。好在我和月月一起找到了金雁哥和金鴻哥。猜想您和福達福厚爺爺也一定正在相聚吧？我也祝您和兩位爺爺在那邊開心快樂，再也無憂無慮。

可能是環(huán)境不同吧。您把自己的心事藏得那么深。不過，借偶然的機會，我還是看出了您的心事，也讀懂了您的一片苦心。您愛自己的故國，您愛自己戰(zhàn)斗過和留下了自己青春的熱土。您的付出，我們珍惜銘記在心。

您牽掛的戰(zhàn)友兄弟，也一樣牽掛和愛護了您一生。

您眷戀的那片風(fēng)景，我們會替您登上雁門關(guān)去欣賞。

您回報故國的深情，我們將會替您盡心地傳遞下去。

所以，您看，如果人生是一盤圍棋，爺爺，您可是大贏家，贏得真精彩！

別不多言，請您和兩位爺爺、陳飛團長和戰(zhàn)友們展露笑顏，痛飲一回汾河美酒！

金雁早已等得滿心的話也想要傾訴：

爺爺，那場日本侵華戰(zhàn)爭已經(jīng)遠去了。您傳奇一生的風(fēng)采和精神卻永遠留在了我們心里。

您能戰(zhàn)斗，善生存，重國重家重親情。這些素養(yǎng)是您用行動教會我的，我不會忘記的。

您看到了，也聽到了吧？您牽掛的小弟福遠爺爺輾轉(zhuǎn)異國，風(fēng)風(fēng)雨雨里，卻從來沒有忘記與您和福厚爺爺三人當年定下的雁門盟約，更沒有忘記故國熱土。

我也仿佛看見您正和福遠福厚爺爺歡聚呢？我為你們的相見萬分高興。

你們用熱血和青春守衛(wèi)的祖國河山大好，我們感謝你們！

接下來的擔(dān)子我們挑。請您和兩位爺爺放心！

三位爺爺和老首長、老戰(zhàn)友們定然英雄海量，雁兒在此以戰(zhàn)地汾酒向你們致敬和祝福！

聽著三位弟弟妹妹深情款款的祝酒辭，金鴻心潮澎湃，騰地一聲站了起來，情緒激昂：

爺爺，雁門關(guān)上雁徘徊，明月鴻雁去復(fù)歸。

當年，您和福遠福達爺爺如同被戰(zhàn)爭的風(fēng)雨吹散零落的三只鴻雁，各自飄零不能相顧。然而，遠隔天涯和遭受不測，也沒有能割斷你們內(nèi)心里永不熄滅的戰(zhàn)友兄弟情。雁門盟約將你們的一生緊緊地連結(jié)在了一起。

如今，我們就是載著你們的心愿歸來的明月夜下的四只歸巢鴻雁。

你們的生命和熱血凝結(jié)成了整個世界的瑰寶。

你們?yōu)槲覀兪匦l(wèi)了多么美麗的家園??！

你們?yōu)槲覀冓A得了多么可貴的和平啊！

我們心中又是有多么感謝你們的付出?。?

您生前總是擔(dān)心我們無法挑起重任。您為我們操碎了心。您的擔(dān)心和憂慮我們都理解。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您看，雁兒、明明和月月，還有我，以及千千萬萬像我們一樣的人深知自己肩上的重任。

所以，請您和福遠福達爺爺放下心頭的憂慮，盡情歡聚吧。

您真有先見之明。

我今天就用您珍藏的汾河美酒敬您和福遠福達爺爺、還有您的老首長和戰(zhàn)友們了。

請三位爺爺拭目以待，明月鴻雁圖必定會越來越美！

向三位爺爺傾訴過心里話，金鴻金雁金明金月的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靜。

“雁兒，明明，月月，作為研究世界戰(zhàn)爭史的新人，我一直以為自己對戰(zhàn)爭與生命的理解已經(jīng)足夠深刻和透徹。今天，我們的相聚讓我發(fā)現(xiàn)，其實不然。通過咱們的爺爺們風(fēng)云激蕩的人生，以及他們對于我們的期盼，我才真的體會到生命血脈在一代一代間永不停息流動的真諦?！苯瘌櫵坪跤幸环N醍醐灌頂?shù)那逍选?

“慚愧得很，我沒有鴻哥那么高深的見解。我對于戰(zhàn)爭與生命的全部認識，都來自于爺爺后來極小心謹慎的一點教誨。至于其他途徑得來的一些認識，只覺得膚淺得很，入腦和入心都還很不夠。不過，從爺爺身上我發(fā)現(xiàn)，戰(zhàn)爭會有力地改變?nèi)说囊簧?。日本侵略?zhàn)爭使爺爺們的生活充滿了危險、流血、犧牲和分離，他們承受了這一切，為我們贏得了尊嚴，民族的尊嚴，國家的尊嚴和做一個中國人的尊嚴。有尊嚴的生活才是幸福和安寧的。”金雁努力理解著遠去的那場戰(zhàn)爭與人生的關(guān)系。

金明雙眉緊蹙，思索著?！盃敔?shù)男乃己苌畛痢Ｎ液孟瘳F(xiàn)在才明白，爺爺是想把自己作為隔離墻，讓我們從此遠離戰(zhàn)爭。在爺爺看來，國家富有了強大了，才有實力和能力避免戰(zhàn)爭。人們越是熱愛生活，越是有過硬的生存本領(lǐng)，也才越能共同抵御戰(zhàn)爭。戰(zhàn)爭帶給他的痛苦而深刻的記憶，他一筆筆鐫刻在了自己的回憶錄里，讓我們?nèi)ヂ肺逗透形??！?

“什么？福遠爺爺寫回憶錄了？”金鴻金雁驚訝得齊聲問。

眼中尚含晶瑩淚痕的金月莞爾一笑，頗為自豪地道：“對呀，我爺爺寫下了自己飄零一生的回憶錄。爺爺一直是瞞著我們在寫。直到去世后，我和爸爸媽媽才在爺爺自己的專用書房的一個小木箱里，發(fā)現(xiàn)了爺爺寫的回憶錄。一整套，三大本呢。我還沒有來得及看完。剛看到爺爺回憶如甕谷血戰(zhàn)，看得我淚水直流。唉，爺爺們的一生真艱難。我總是在想，那樣的生活，讓我現(xiàn)在去過，我究竟能堅持多少天？反正，看了爺爺?shù)幕貞涗?，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有多幸福?？吹綘敔?shù)幕貞涗?，我一下就理解了什么是幸福生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也理解了什么是家國情懷？一個人無論離自己的家國有多遠，故國都是永遠的牽掛，而強大的祖國則是自己身后的根脈和堅實的后盾?！?

“看咱們月月有多了不起！年齡最小，見解卻不淺。居然能把那場戰(zhàn)爭、國家和人生的關(guān)系看得這樣通透。我也明白了，只要有一顆中國心，無論在哪兒，祖國都是永遠的港灣，無論在哪兒，都要努力為自己和他人營造幸福生活。”金雁笑著夸贊。

金明、金鴻深有同感地微笑著點頭贊許。

“雁哥，你把我的意思表達得更清楚了。還是你更牛！”金月略顯羞澀地笑道。

驟然間聚在一起的四個人，也在驟然間情感交融，親親熱熱地談?wù)勑πΓ皇悄锨槐闭{(diào)，時而歡快，時而沉痛，追憶著爺爺們苦難卻別具風(fēng)采的歲月，也無限期望地憧憬著家國和個人的未來。

飯后，金鴻金雁金明金月魚貫而行返回光影四季屋。

金鴻沏了一壺新茶，四人重新落座。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要是再晚一點知道明明月月那則尋親啟示，今天我就不會在家里了。我原計劃今天一早出發(fā)，到山西做抗日戰(zhàn)爭時期戰(zhàn)地再調(diào)研的。為了見你們，我特意推遲了行程。”金鴻口中滿溢著茶香感嘆?！皠偛旁蹅円黄鹫f話的時候，我就一邊在想。我這么一推遲，還真是對了。”

金雁的一口臺灣腔普通話分外動聽。“鴻哥，什么意思？聽你話里有話啊?！?

金明金月則都一臉期待地看著金鴻。

看著三雙眼睛熱切地注視著自己，金鴻很有成就感。暗想，真奇妙啊，突然之間就多出來三個這么親，這么可愛的弟弟妹妹。可謂是喜從天降，福從天降！這可都是沾了爺爺他老人家光的緣故。

“嗯，是這樣的。”金鴻還在斟酌著?！安恢銈?nèi)齻€人這幾天有沒有時間，如果時間允許，你們隨我一起去山西吧。如何？”

金月頓悟。

“鴻哥，是在安排我們一起去了爺爺們的心愿嗎？我專程回來就是為了這事兒?！?

金明隨即道：“鴻哥，我剛好有積累未休的假期?！?

金雁樂得眉開眼笑?！拔业臅r間我做主，沒問題！就聽鴻哥安排了。一切費用我來付。”

金鴻一聽，大手很有氣勢地一揮?！把銉?，說哪兒的話？你們就是我不可多得的研究對象呀。如果你們開口，我可能還需要給你們支付勞務(wù)費呢。你們同意跟著我一起去山西，就是對我的莫大支持。”

“哈哈哈，那可太榮幸啦！還有這么美的事？真想不到呀?！苯鹪孪采厦忌?。

“當然，你們都是國家的寶?！苯瘌櫼彩情_玩笑，也是真心話?！拔疫€希望你和明明能把福遠爺爺?shù)幕貞涗浭跈?quán)我們使用呢。要說那是一筆寶貴的財富，我覺得一點也不為過?！?

金明金月只覺得心里喜滋滋的。

金氏四兄妹悶頭一番合計，就制定出一份詳盡的抗戰(zhàn)老兵后代山西戰(zhàn)地行計劃。

金鴻拍板道：“好！咱們就按這份行動計劃辦?！?

金雁、金明金月在一旁歡笑著鼓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