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移步中央,后方自然遞上一只太師椅,梅、蘭、竹、菊四朵金花護在其身旁。太子正色道:“諸位英雄,本王敬重各位,并不代表你們眼中可以沒有王法。殺人必須伏法,何況是一村的人命吶!”見對方沒有回應,一招手,手下抬出八具尸體擺于前,又言:“越水寨死者眾多,本王帶來幾具未腐敗來供諸位見證。你們派個公證人前來查看,本王絕非血口噴人。是出自縹緲山莊之手。”
“我來!”九華派長老江上城應聲前去,他左右踱步了十圈,那劍傷他想不出還有哪個門派能為之。沒有作聲,退了回來。
花千谷谷主秦花雪上前一步,喝道:“秦某可以作證,案發時日,我來縹緲山莊做客,洛盟主未曾踏出山莊半步,又何來殺人之說。”
“那本王問你,此等劍傷又能出自哪門哪派,是你花千谷!是你九華派嗎!”
武林各派皆是沉默,太子得意站起身,取出那一封信,在指尖擺弄,沉聲道:“這是一封遺書,洛云瀟留給她唯一女兒,就是大名鼎鼎的洛盟主。信上提到了‘越水寨’、‘忘川寒鐵’。誰拿了‘忘川寒鐵’可是謀反之罪。諸位有誰想拜讀一番,前來。”
“信口雌黃,她家中遺書豈會落在你手中!”婉則清厲色道,武林眾人跟著呼應。
“我來!”眾人間出現一句異聲,連洛紫煙都愕然。此人是她的堂哥洛長泳,身著白色羅琦,儀表堂堂。他穿過人群,取下太子手中的信,一字不差念出。未待眾人反應,悵然道:“洛某,實不忍看我堂妹一錯再錯。此信的確出自我叔。也是我交由太子手中。洛某深知堂妹為本派長遠打算,但是不應是拿越水寨八十九條人命來做墊背,有了‘忘川寒鐵’抗衡朝廷又能如何!妹啊,收手吧,回頭是岸。”說畢,自顧抹眼淚。
“洛長泳!你……”洛紫煙氣的發抖,指著堂哥說不出話。
“諸位還有話要講?”太子掃了一眼這些武林人士,眼里充斥乖張。
“我有——”此聲響徹山莊,一輛馬車疾馳著,從大門闖入。“吁——”勒馬車停,三人從馬車上下來。太子眼帶異色,青筋有些起伏。武林眾派頓時嘩然。
“洛盟主、諸位英雄、各路好漢,永興鏢局,將山中先生安然帶到!”郭有義單手行了個禮。
袁守中使了個眼色,郭有義提劍偷襲洛長泳。洛長泳一臉茫然,遂左手帶出劍,格上幾劍。太子的護衛急速圍了過來。
“放肆!退下!”袁守中一吼,郭有義退了回來。隨即,袁守中背手走出,喊到:“諸位,尸體上傷的確出自縹緲山莊。”見著眾人慌然失措的表情,袁守中繼續道:“但并非盟主之手。方才那位仁兄的使劍手看清。人在緊張的情況,所使出必定是慣用手。敢問洛盟主莊內還有左撇子,且劍術高超的人嗎。”
洛紫煙應聲:“沒有。”
“好,諸位在仔細看下躺著的尸體,劍傷來自左手還是右手。”前來查看掌門,紛紛看出劍傷的端倪,全是出自于左手使的劍。
“若是洛盟主嘗試左手使劍,也出不了這等威力。這位仁兄你還有何話講!”
“不,不要血口噴人啊——”洛長泳正要反駁,發現開不了口,被后的一劍刺穿他的喉輪,雙膝落地倒下。
“太子殿下,這么著急的。”袁守中蹙眉道
“嗨,一聽到先生訴說這等人罪狀,手下的人可能有些過激吧。小梅,不要亂來!”太子邪笑著。
“那兇手已然伏法,此事應當了了。”
“先生此言差矣,本王尋得一名幸存者,他見過兇手。”太子手下帶出一名身著素衣的男子,舉止畏畏縮縮。
“如何證明?”袁守中與太子眼神交織著,互不相讓。
“各位,越水寨崇敬阿修羅,又有紋身的風氣,本寨的人都會在胸前紋一尊阿修羅,所采的是當地的竹青墨。”太子指著尸體的胸口出,再扒開男子上衣,果真都是一模一樣的紋像。
只見男子抖索著身體,望了一眼洛紫煙,又望了一眼地上洛長泳,怯聲道:“是那女的和這男的。那天他們兩人找村長索要鎮寨之寶,村長不答應,那男的就開始屠殺村民,一個接一個地殺,滿地都是血,我非常害怕,逃到家中的地洞里,所幸逃過一劫。”
“人證都這么說了,各位還有話講!”太子為了搞出個人證,廢了不少心思,傅治這苦力費了一天一夜才得以竣工。
武林眾人皆無言以對,這人證實在沒有破綻,人群一陣騷亂,各有各的看法。有的認為,如同證人所說,他們聯手屠村,事后因這“忘川寒鐵”鬧翻,才會鬧出個狗咬狗。隊列里頭還因此爭吵起來。洛紫煙面對太子步步緊逼,攥緊拳頭,卻無處可施。幾名掌門湊到袁守中,顯得有些焦急。
袁守中噗嗤笑出聲,道:“正巧,在下也帶了一位。”
武林眾人又見著一位紋有阿修羅的人,實在是云里霧里。
袁守中笑道:“太子殿下,有些話并不能全然相信。”
“先生,你是幾個意思。”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諸位,且攤開死者的手心,男子左手心會刺有太陽圖,女子則右手心刺有月牙。”如袁守中所說,死者皆有此特征,而太子的人證并沒有,而瘋子卻有。
太子青筋暴起,強忍怒火,后退一步,差點沒站穩,晃了腦袋,想起一事道:“先生,既然你說你的證人是真的,那能證明洛盟主不是兇手嗎。”
余廖嵐搖晃著瘋子,試圖讓這個還在飲酒的瘋子說些話。瘋子似乎眼中只有酒和自己,任何人和事他都視若無睹。見瘋子許久都未吐一字,太子得意一笑道:“這是你所謂的證人,不會路上隨便騙來的瘋子吧。”
“他不過一個樸實的越水寨人。事到如今也無須他證明什么。天下人信任袁某,袁某也不過將真相和公道還諸天下人,天下人也會黑白分明。而并非還你一個交代。”袁守中并未理會太子話中的陷阱,直言道。
“袁守中,你別以為三兩句就給本王唬過去。若今日縹緲山莊不交出‘忘川寒鐵’,那可別怪本王翻臉無情!”太子甩袖退居人后,千把劍齊刷刷亮出,弩手弦滿待發。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袁守中怒吼道。郭有義和余廖嵐將其掩于身后,洛紫煙飄然落于人前。瞥見郭有義背后的“西風”,異色道:“此劍為何于你身上!”
“莫怪,在下取的,當作一路護身符。”袁守中調侃道。
洛紫煙舉起手中的庶人劍,那是武林至尊的象征,厲色道:“洛紫煙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今蒙此不白之冤。絕不擅罷妥協。若太子執意為難,便來個誓死不休!”洛紫煙步入斗劍臺,望了一眼父親留下的心血,狠色道:“縹緲山莊聽令,若是開戰,只能居于前,不必心慈手軟。各派聽令,此事因洛某而起,各派不必為洛某而戰,即刻啟程下山!”
“來都來了,豈能袖手旁觀。”
“武林浩劫,與洛盟主齊心抗敵。”
……武林各派高舉旗幟,他們不曉得天高地遠,只曉得道義高于一切。
一道飛矢呼嘯而出,鼓聲、馬蹄聲、吶喊聲、刀劍聲轟然而起,如是共工與祝融之戰,山崩地裂之勢席卷整片山莊。草木成灰,瓦磚盡碎,劍冢刀墓。
斗劍臺上,劍光粼粼,旁人無法近身。四朵金花力戰洛紫煙。四朵金花皆非完人,梅是瞎子,蘭是聾子,竹是啞巴,菊無知覺。四人一胞所生,心意相通,劍招互補,可以說四人即是一人,又是四人。
庶人劍施展的《浮云地紀》,疾無影,聽聞劍響,劍已致命。菊驟然使不動劍,真氣運轉間,周身噴出血霧。劍過無痕,庶人劍未粘上一滴血珠。一招“行秋冬”,如是風吹竹葉揚,呼嘯間,三人皆是傷痕縱橫,無聲倒下。
此時,郭有義被大內高手段十一所纏住,準確來說,段十一的目標是袁守中,他持有一把斷劍尺,尺身無棱,是毀劍利器。郭有義攻出幾劍,皆被破劍尺撞回,破劍尺襲來時,卻不敢鼎力想抗,只好退劍回避。破劍尺舞得越發兇猛,郭有義有些難以招架,本是持劍一擋的一招,可是惜劍,破劍尺直撞胸膛,郭有義飛出丈外,狂吐鮮血。段十一舉起斷劍尺,準備了結袁守中這麻煩的貨色。
“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兩座屋企陷入火海,幾乎一個門派的人瞬間消減。那是“天龍”,血紅色龍形的火統,每一發“金蟬子”,都必須以龍血作引,威力如同天災一般,足以抗衡整個武林。
眾人的動作戛然而止,仿佛時間停滯,抽搐臉龐,口水咚咚往下咽。
此時一根龍柱上立著人影,風吹間,如同一縷紫煙。她狂吼一聲:“停手!”
所有人的目光望向最高處的人影,依稀聽見她的聲音:越水寨一事皆由我洛紫煙一人所為,洛紫煙有愧于盟主之位,今時起不再是。事因我而起,也該因我而終。江湖再無縹緲山莊,也無紫煙之名。洛紫煙抬起那把庶人劍,劍身光亮無漬,閉著雙眼,淚水直瀉而下。她仿佛聽到一首歌謠,輕輕唱著:夜思綿,一竿綸,萬頃波難平。風浩浩,云色變,青龍驚世間。白箬笠,披霜衣,冰雨孤影歸。還有陌生的一句:霓裳紫煙,洛水伊人,忽不悟所舍恒悵。庶人劍緩緩架在脖頸上,噔噔發出雨打窗臺聲。
袁守中望著那道孤影,嘆道:“她以為背負了罵名,含恨而終,便能還武林一片安寧。這與成天醉生夢死的人一樣天真。到頭來不過被笑作癡人。你說是嗎!葉成風,劍魔!”
瘋子踉踉蹌蹌爬起身,眼神沒有一絲醉意,多一分殺氣,一手捏爆竹筒,筒里早已沒有一滴酒。惡吼道:“西風——”
郭有義感覺背后一陣騷動,回身一見,背后的劍竄奪而出,穩穩落入那瘋子手中,應該說是葉成風。段十一見狀,哆嗦道:“劍……魔!”二字一吐,人、尺皆斷,未曾瞧出他何時出的劍,連斷氣那一瞬也不知其何蹤。
洛紫煙劍鍔朝著右側推進,她能感受到血的熱度,卻沒絲毫痛感。睜眼一瞧,一只手鎖緊這把庶人劍。洛紫煙眼神一愣,隨即拭去淚花,蹙眉道:“成……懦夫,為何在此!”
僅是十年,葉成風的長發已是灰白,鬢發長須皆被修削,細瞧也有幾分俊色。他沒有回話。
“當初為何不與斗劍!無非同如今般笑話我,是嗎!”
“練劍并非為了爭什么天下第一,不過是為了護你周全!”葉成風轉身縱身躍下,留下洛紫煙一人,她細聲道:“誰要你護!”
慌亂的人馬中,出現一條路,并非有人讓步,而是他殺出一條路。劍式狂猛直入,毫無虛掩,摧劍斷刀,破甲弒人。他滿身血斑,立于尸野之上,雙眼傲視,張狂道:“世人都曉劍魔的劍,卻不知本尊劍法,今我便告知你們——萬劫天書。八大門派奈我不合,一班朝廷野狗又能奈我何!”
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武林眾人和太子一樣一臉茫然和錯愕,是敵是友。
生死一劫,皆非善終,必載冤氣,積冤成煞,一分煞氣,徒增一道劍氣。便是其使的劍法——萬劫天書。尸體竄出一團團黑氣匯聚葉成風周身,煞氣化劍,宛如綻蓮,又如三身六臂的怪物,風云色變,千里不留行。
劍氣刮起的疾風,吹得太子頭發紛亂,他無比震驚,哆嗦地抬起那尊“天龍”,吞下一枚“金蟬子”,瞄準那片黑風。他必須將此人抹除,不然一切將要變卦。
此時,風疾云涌,天色無光,不見日月,烏云形成龐然渦旋罩住這座山莊。
轟然一聲,一枚“金蟬子”帶著火光彈射而出,一道天雷從天而降。據說那是“萬劫天書”的天劫,名曰障日。雷火交織間,火光、風聲席卷開來。只是一剎,天色放晴,日居天中。煙塵消散之際,太子顫顫巍巍站著,一身狼狽,落在地上“天龍”出現一道裂痕。而對面還有一個人影,是葉成風,他倚著“西風”站起,嘴邊血已經連到地上。一襲煙塵掩眼而過,卻再不見其人,太子只覺得脖子冰涼,一把劍橫在脖頸上。“你怎么沒死!”太子顫聲道。
“忘川寒鐵,你用了我一村人的命換來。可惜啊,真的忘川寒鐵已經鑄就了我這把劍!”葉成風方才被氣浪震傷了五臟六腑,此時強忍身子的虛弱,厲聲道,“不想走的話,就都留給我祭劍!”
眾人攙扶著太子退到大門口,此時“天龍”已毀,傷亡過半,再無抗衡之勢,他們斂了兵器。驟然,一聲沉悶的鐘響從遠方而傳來。太子虛弱的一聲令:“啟程,回京!”
一場武林劫數終了,葉成風回眸望了一眼,武林眾人臉上帶著疲倦和驚詫,互相攙扶著,他只注意到那紫色的孤影。他收回目光,獨自步入下山的長階。
鐘聲再度傳來,他知曉,那是喪龍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