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陽和楚夜乘車來到了市郊一個別墅區(qū)——林木家園，小區(qū)樹很多，空氣清新，門口還有一個保安亭，里面坐著個中年男人。車停在了靠里一幢開著門的別墅，門口停了一輛警車。門牌號上寫著——林木13號。

楚夜攏了攏敞開著的沖鋒衣，冷風吹得他皺了皺眉。他走進院子，院子中心是個花園，紅色的月季已經(jīng)枯萎了，松松地連著莖，很快要被風吹散了。花園右邊放著個躺椅，上面落了一層灰，后面是個樓梯，上二樓側(cè)邊走廊。看得出這房子很久沒人住了。

江陽帶著他上樓，二樓樓梯口站著個警察。

“李警官，我們來了。”江陽和他打招呼。

對方點點頭回應他。

楚夜努力的辨認著，這個警察好像很熟悉，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他怔怔看了那警察快一分鐘，嘴里呢喃著:“李濤，李濤，李警官。”

突然他眉頭舒展開，恍然大悟，緊接著又顯得很困惑:“李濤是林木派出所的所長，可是你，你，如果我是楚夜，那你不應該，不應該存在啊...”

李濤對他笑了一下。

“沒事，阿楚，我想今天以后，你就會想起來了。”他拍了拍楚夜的肩頭。

“其實李濤是你在大學的導師，”江陽道，“楚夜的老師。”

“阿楚，你還記得這個房間嗎，進去看看。”李濤打開他們面前那個門，一起走了進去。

房間不大，但很干凈。楚夜看了四周一圈，感覺自己曾在這應該住過一段時間的，他想起他好像坐在陽臺的椅子上喝過咖啡，在這張小床上做過噩夢，一段段破碎的記憶碎片浮現(xiàn)出來。

“小齊，你看這房間怎么樣，我都是提前收拾好的，有獨立衛(wèi)生間，多干凈！樓下有洗衣機免費用的，你要是沒時間我可以幫你洗，你要是想吃早餐我還可以給你做，可別嫌棄我的手藝，劉媽做飯鎮(zhèn)上人可都知道好吃呢。樓下的廚房你自己也能用，還有咖啡機和烤箱，你要有啥事就找我，我可不嫌麻煩。”

“哎呀，小齊，出事了，大事。”

“齊老師，您不著急走的話能否改天一起吃個飯，關(guān)于您的書我有很多想法，可以一起聊聊呢。”

“目前看來是窒息死亡，可能是捂死，其他更多的細節(jié)還要等法醫(yī)檢查了才能知道。”

男人和女人的聲音混合著在他耳邊響起。

“齊冰”，他喃喃道。

他走到床邊坐下，床頭柜上放了一個相框，他拿起來看了看，是一個年輕女人坐在公園的涼亭里的游客照，這女人面容與他有些相似，棕紅色的長卷發(fā)，身材纖細。

“我我，我曾經(jīng)夢到過她，”他拿照片的手有些顫抖，“我，當時我好像在一片樹林里，怎么都動不了，然后有盞燈，有個房子，我好像在房子里看到她了，不，沒看到她的正臉，但是我確定就是她，然后我就被一個男人捂住頭，被憋醒了。”

他放下照片，試著躺在了床上，感覺到什么東西硬硬的硌著背，他起身掀起被子看，是個鋼筆。

一個畫面閃過他的腦海，他好像見過這支鋼筆別在一個年輕人身上，他從床底下又發(fā)現(xiàn)了一模一樣的鋼筆，打墨水的時候發(fā)現(xiàn)鋼筆里面是個U盤，U盤里的音頻文件是兩個男人在對話：

“這些事都是你干的？”

“嗯”。

“為什么？”

“他們活該。”

“那你知道你是誰嗎？”

“當然，我是阿雙。”

楚夜拿起這支鋼筆仔細看，鋼筆上印著“林木紀念品”的字樣，他把筆身擰開，沒什么U盤，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鋼筆。

“呵，”他似乎有點失望。

房間里空蕩蕩的，再沒什么東西了。楚夜走到了陽臺上，在椅子上坐下，“為什么我想起來的，也是和這片林子有關(guān)的事？”他指了指窗外后山下的一片林子問李濤。

“你是不是記起來你以前在這里的生活，”李濤站在窗邊點起了一根煙。

“我記起來了一些片段，但是那時候我叫齊冰，楚夜是我寫的小說的主人公。”他望著遠處緩緩道，“還有阿雙，人是他殺的。我不知道為什么那時我叫齊冰，我也不知道我現(xiàn)在為什么叫楚夜。”

李濤和江陽對視交換了個眼神，好像達成了什么目的。

江陽從飲水機里接了兩杯水，一杯放在楚夜面前，一杯自己拿著，他喝了一口，說：“接下來我要解釋你所有的疑問，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慢慢聽好了。”

楚夜望著窗外，淡淡“嗯”了一聲。

“這要從你小時候說起，我知道你記憶有損，有些事情你可能選擇性的忘記了，但是為了你的病情，我必須再次提起來。你從小生活在一個和睦的家庭，父親是一個創(chuàng)業(yè)成功的商人，你母親是你父親的助理，你六歲的時候，父親因為投資失敗自殺了，自殺前把所剩的合法財產(chǎn)轉(zhuǎn)移到你母親名下。你母親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外地出差，崩潰著連夜開車回家，結(jié)果在路上出了車禍，也去世了。那時年僅六歲的你失去父母雙親變成了個孤兒，不再和任何人說話，心理出現(xiàn)了問題，開始自閉。因為你那時太小不能自理，就被姑姑接回了家，從此姑姑開始照顧你。你父親留給你母親的財產(chǎn)本也夠你們母子生活到你能賺錢的年齡，但是你的舅舅，見錢眼開，通過手段把你母親的財產(chǎn)全部據(jù)為己有，而你太小根本就阻止不了。所幸你姑姑對你很好，她沒有孩子，所以把你當親生的，她帶你去看心理醫(yī)生，你也漸漸開朗起來。你姑父，中學教師，對你也不錯，但是，他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戀童癖。長期住在一個屋檐下，一個小男孩和一個戀童癖的變態(tài)，縱然這個變態(tài)偽裝得再好，也有暴露的一天。我知道這些是你不愿意聽的，但是我不得不說下去。”

“這天你姑姑不在，你姑父有個飯局喝多了，回來家里只有你和他兩個人，酒精的作用下，他原始的欲望暴露了，在你的房間里，強奸了你。欲望釋放了之后，他酒醒了，連祈求帶威脅的要你不要說出去，而你為了姑姑，真的就一直把這件事藏在心里。”

李濤接連抽著煙，企圖用尼古丁來麻痹一下自己，他無法想象這個小男孩承受了多少痛苦。

楚夜沒什么表情，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只是問李濤要了一根煙也點起來。

江陽抿了一口水說：“從那以后，你精神就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他看了一眼李濤，繼續(xù)說：“你表面上裝作一切如常，但是卻夜夜做噩夢，直到你姑姑因為癌癥去世，你才搬出來自己住。但是長期的精神壓力讓你漸漸分裂出了另一個人格，就是齊冰。齊冰是個小說作家，他寫的小說全是以你——楚夜的經(jīng)歷為內(nèi)容的，但是結(jié)局卻略有不同。你的內(nèi)心中依然接受不了父親的死亡，于是你作為齊冰給這個故事找了一個兇手，就是馮叔，你自己查出來并且殺了他，當然他確實是你父親的合作伙伴，但和你父親的死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然后是你舅舅，拿著本該屬于你的財產(chǎn)揮霍無度，被你下毒毒發(fā)身亡了。最后就是你姑父了，他死狀最慘，跪在你被侵犯的床前，頭部被釘進去幾個長釘子，生殖器官被切除了，面部也被劃得血肉模糊。其實現(xiàn)實中你姑父在你姑姑過世兩年前就去世了。齊冰最后把你也寫死了，讓楚夜割了頸動脈，自殺了。所以之后你的記憶全是齊冰的，你的第二個人格齊冰結(jié)束了你悲慘的真實的第一個人格楚夜。”

楚夜長吁了一口氣，放在桌子下看不見的手抓緊了褲子。

“你肯定有疑問，那些齊冰關(guān)于林木鎮(zhèn)的記憶，劉媽、老趙、阿雙、李濤、噩夢還有鋼筆，都是哪里來的。這和這里有關(guān)。這個房間是你從你姑姑家搬出來住的地方，你也看到了，這里和齊冰的記憶里分毫不差。但是齊冰畢竟不是你的真實人格，你大部分齊冰的記憶都是真實生活中的人或事物影響的。看到床頭那張照片了吧，是不是覺得那是劉媽年輕的時候，其實，那是你母親。你很渴望母愛，所以齊冰把你母親的樣子放在了房東劉媽身上，只不過是中年的形象，想象出來的。那個年輕女人的噩夢，是你兩個人格發(fā)生交集時的混亂，真實與假象的交織。至于護林員老趙，我們進別墅區(qū)的時候你應該注意到了門口有個保安亭，亭子里那個保安就姓趙，但他現(xiàn)實并不是齊冰以為的和劉媽那樣的關(guān)系。齊冰的記憶里他死了，我猜也是因為你人格交集的錯亂。李濤我不用說，作為你的老師，他經(jīng)常來看你，楚夜認識，而齊冰不認識，所以齊冰的世界里，他就變成了一個沒有關(guān)系的警察。阿雙，算是所有事件的兇手，不論是林木鎮(zhèn)還是齊冰書里楚夜的復仇，都是他做的。阿雙是齊冰心里的黑暗面，他是不存在的，所以如果不是他自殺，兇手就無法找到。這就是為什么齊冰聽到的音頻是那樣的。其實也可以說你有三個人格，楚夜、齊冰和阿雙，只是阿雙算是楚夜和齊冰的黑暗面的糅和。對了，還有鋼筆，你也看到了，現(xiàn)實中那只不過是個普通的鋼筆，但是齊冰就把他想成一個線索。”

“因為你第二個人格是個作家，所以有寫日記的習慣，當你是齊冰的時候，你會記下每天發(fā)生的事。有次李濤來看你，翻出來了你的日記，這才意識到你已經(jīng)不全是楚夜了，所以就把你送到我的心理治療室。最初在你的治療過程中，你幾乎全是以齊冰作為主人格的，在我對你進行了多次的催眠治療之后，你才能偶爾意識到自己是楚夜。雖然你知道了你是楚夜，但是這時你以為的楚夜是齊冰書里的楚夜，所以，現(xiàn)在我和你講這些，就是對你以為的楚夜做出修正。你必須面對現(xiàn)實，齊冰太復雜了，他不僅承受他想象的，還要承受復仇的楚夜，而你，真實的楚夜，在所有痛苦都過去了的現(xiàn)在，才能繼續(xù)走下去。”

楚夜松開抓著褲子汗?jié)竦氖郑攘艘豢谒八阅愕囊馑际俏宜嘘P(guān)于齊冰的記憶都是假的。”

江陽回答：“不全是，一些生活細節(jié)是真實發(fā)生的，只不過你可能換了個場景。”

“唔，我知道了”，楚夜揪了揪眉心，苦笑了一下，“我需要消化消化。”

“好了阿楚，老師一直陪著你。”李濤拍了拍楚夜的背。

江陽看了眼表，已經(jīng)下午了，說得有點餓，他把杯子里的水一飲而盡，“好了，走吧去吃飯吧，餓了。”

楚夜搖搖頭：“你們?nèi)グ桑蚁胍粋€人靜靜。”

“不...”李濤正要否決，江陽給他使了個眼神，“好吧，回去叫車吧，好好吃飯。”

楚夜勉強笑了一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