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彬和絡腮胡一起安葬了陳杉。

自陳杉的魂元消散之后，陳彬便再也沒有哭過。

從前有阿苗，后來是阿姐，他總是哭哭啼啼，最后一個也沒有留住。

大概他以后也不會再哭了。

祁鳶和秦攸洺一起將他們送回了山神村。

山神村中還是一片破敗，尸臭熏天，秦攸洺欲替他們尋找新的住所，卻被陳彬制止住了。

“這里是山神爺爺的神跡，既然要守到山神重生，自然還要在山神村。”

絡腮胡也道：“在這里生活過這么多年，也是離不開。我們會將村民好好安葬的，索性時間還久，便慢慢來吧。”

秦攸洺也沒有和他們再多說，又寒暄了幾句便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再看這滿目瘡痍，祁鳶心中卻越發不是滋味。

秦攸洺道：“怎么了？看你自出來便好似有無限感慨。”

祁鳶道：“沒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從前阿娘教我，說人心有毒。”

“胡英的見解還挺不一般。”秦攸洺嗤笑，“那你呢，你怎么覺得？”

祁鳶頓了頓，道：“實在強大。”

以前她還覺得，人族軟弱無能，區區人心又能何為。

如今看來，倒當真不敢再小覷。

為了欲望，為了私情，看似弱小的人心便能化作執念，成為這世間最堅韌的鎖鏈。

陳杉鎖住了自己，也斷送了余風山所有生靈。

祁鳶道：“你覺得，陳杉是對是錯？”

秦攸洺思忖著，道：“不說對錯，只覺得可憐和可悲。事到如今只能說一句，‘未嘗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半路之上，遇見了展言。

他身后還跟著顧獻卿眾人，見到他們便快步迎了上來。

昔音最先跑過來，身后跟著小狐貍，三位女子緊緊抱住。

昔音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嗔怪道：“瞧你，走了這么長時間，招呼也不打一聲。”

小狐貍也叫著：“圓圓姐姐，你的眼睛怎么白了？”

祁鳶道：“我的錯，無礙。”

顧獻卿走來，給了秦攸洺胸口一拳：“害我們找得好苦。”

秦攸洺齜牙咧嘴：“你謀殺親王。”

幾人一起回到小茶樓，展言便在路上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一口氣說完。

那日他被關在山神村外，受命去追趕逃跑的陳彬。可是苦于不熟悉余風山地形，沒走幾步便被陳彬遠遠甩開。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回了客棧，剛進客棧便襲來一聲龍吟。幾人商討著同進余風山，卻在要踏出門時，來了第四聲龍吟。

與此同時，西邊天空突然升騰出朵朵霞云，一聲高昂的鳳鳴劃破天際而來。

顧獻卿高呼不好，一行人便連夜出發，跟著展言去了山神村。可是到時山神村結界已破，村落幾乎被夷為平地，還有幾具走尸在游蕩，幾人便順手解決了。

商議之下覺得應該西行，龍吟和鳳鳴定然都是從西邊傳來。幾人跋山涉水翻山越嶺，順便分別觀賞了齊云與黑龍祁鳶在空中打架。

急匆匆趕去之時，幾人終于看到祁鳶等人，可惜還沒喊出口，祁鳶已經帶著眾人躍向空中。

“就這樣，我們無奈只好又往山神村趕，這才在半路上遇見了你們。”

展言說完，“咕咚咕咚”灌下一壺茶水。

秦攸洺不禁拍手叫好：“余風山綿延數百里，竟然被你們幾天就逛完了。”

“你以為我想啊，”展言沒好氣，“小老虎和小狐貍功力尚淺，顧將軍和昔音姑娘更是兩介凡人，可憐我堂堂一修煉百年武藝高強的老妖怪，跟著這群妖妖人人在大山里爬了十多天。”

秦攸洺道：“好好好，知道你辛苦，回去給你漲工錢。”

小狐貍偷偷探出頭來：“爬山多好玩，竹子哥哥不會爬，所以覺得不好玩。”

展言咬牙切齒：“小小狐貍還敢說你竹子哥哥，信不信我拿竹筍給你燉了？”

他這話一說倒惹得旁邊的小老虎咆哮一聲差點現了原形。

秦攸洺急忙上前去捂住展言的嘴，一邊勸慰著：“你一個修煉百年武藝高強的老妖怪干嘛跟孩子一般見識。”

幾人嬉嬉鬧鬧，一直鬧到小茶樓打烊。

眾人回房之時，展言才偷偷拽了拽祁鳶的袖子。秦攸洺在前面跟顧獻卿勾肩搭背，正好有機會和她說說話。

“你還好嗎？”他輕聲問著。

祁鳶點頭：“還好。”

展言應了一聲，之前有千言萬語，如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狐貍將頭探了過來，輕笑道：“圓圓姐姐，你不在的時候，小竹子可想你了。”

展言像扔一個燙手山芋般將小狐貍扔進了小老虎懷中：“管好你家孩子。”

轉頭的時候臉已經紅到了脖子根，他又道：“她……小孩子不懂事，亂說的。”

祁鳶笑了笑，“我知道。”

“啊……啊？”

她停下腳步，面對著他：“多謝掛念。”

……

夜里，祁鳶趁昔音和小狐貍睡下，偷偷翻窗飛了出去。

穩穩落在不遠處的叢林之中，青靈看似已經等候多時。

她回過頭來，驚道：“呀，你真是出息大了，英姐下的絕情咒都能被你撞破。”

祁鳶垂下眼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罷了罷了，”青靈擺擺手，“跟我回去吧。”

祁鳶卻站在原地，看起來不打算動身。

“怎么？不想走了？留戀凡間可不算好事。”

“青姨，我……我想我該告個別。”

“鳶兒，”青靈突然正色起來，“我想我也說清楚了，留戀凡間不是好事。”

“我……”

“絕情咒破，你阿娘那里已經知曉，否則也不能事情一了就急著派我來接你回去。”

祁鳶垂著頭，不說話也不動。

青靈氣極反笑：“你不要逼迫我綁你回去。”

祁鳶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又道：“齊云挖走龍肝必定不是小事，我想……”

“那是人族和魔族的事情，還輪不到你操心。”

青靈說著，憑空召喚出一根縛仙索，將祁鳶捆了個嚴嚴實實。

“你這孩子，初嘗情果就這么無法自拔，看來回去還得叫你阿娘嚴加管教。”

祁鳶被化回原形的青靈扔在背上，掙扎著：“青姨，你就讓我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好不好？”

“不好。”

“我求你，就看一眼，青姨不要，求你不要走。”

祁鳶一邊哀求著，青鳥已經騰空而起。

遠處傳來一人的呼喊。

“小鳶，小鳶——”

祁鳶急道：“是他，青姨你放我下去！”

祁鳶一邊喊著一邊掙扎著，也不顧自己正被縛仙索制住靈力，竟然直直從青鳥的背上栽了下去。

多虧了青靈反應迅速，及時收了縛仙索，才沒有將這世間僅有的小凰仙活活摔死。

祁鳶不顧傷痛，爬起來便往秦攸洺方向跑。

二人緊握雙手，卻相顧無言。

青鳥的腳步越來越近，祁鳶才道：“秦有命，我要走了。”

秦攸洺吸了吸鼻子，“好，走吧，你該回去了。”

“這一別，便不知……”

“沒事，再來多少個十二年我都等得。”

二人相視而笑，他將她一把攬進懷里。

縛仙索悄然爬來，這次只捆住祁鳶的雙腿，將她吊到了空中。

青鳥長鳴一聲，便消失在夜色里。

秦攸洺站在原地，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下起了雨，綿綿密密，淅淅瀝瀝，他才如同失了魂一般慢慢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