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龍殤
- 夜合鎖
- 三青娘子
- 3699字
- 2021-11-21 21:00:00
記憶逐漸打開,少女的執念也漸漸明晰。
陳彬說著往事,這些年來他總拿這些事來懲罰自己,本以為已經磨煉得堅硬無比,可是說起來時還是忍不住流淚。
那被執念鎖在山峰之上的黑龍,幾次要沖出天際都被鎖鏈收回,龍尾打進底下的巖漿之中,激起了陣陣惡臭。
“山神爺爺告訴我,余風山多年來靠一片生機阻擋住魔族入侵,如今被三昧真火燒得只剩下死氣,便叫我守在這里,平時阻止外人入山,同時也防止阿姐入魔。”
秦攸洺“嘖嘖”幾聲,道:“什么防止入魔,她既然由魔族放下的龍蛋所化,又在剛出生時就大開殺戒,如今幾次龍吟令山河變色,早就是十足十的大魔頭了。”
“不盡然。”
祁鳶反駁道:“尚有一絲善念,還未完全入魔。”
“但是看她這副樣子,若是執念一直打不開,入魔也是早晚的事。”秦攸洺說著,手中金光已經化作一把利劍,“與其留著是個禍害,不如早日鏟除。”
“不可!”陳彬向前來擋住他,又看向祁鳶,“上仙,求你救救她。”
祁鳶與秦攸洺對視一眼,突然二人齊刷刷看向一直坐在旁邊的齊云。
秦攸洺上前去:“喂,別坐在這兒聽故事了,我問你,火燒余風山時你去哪兒了,這件事跟你又有什么關系。”
齊云抬起頭來,挑了挑眉:“每次都這么晚才想起我來,真是讓人不爽啊。”
“少廢話,有屁快放。”
“這還不簡單,我逃了唄。”齊云撇了撇嘴。
祁鳶上前,彎刀橫在身前質問:“這一切是你策劃的?”
“不然嘞?難不成靠林修那個凡人?”
齊云拍拍手,往前走時已經換了一張臉,他沖著山崖那邊喊著:“小母龍,還記得我嗎?”
黑龍低頭看去,頓時雙目赤紅,怒吼著:“林修,我要殺了你!”
齊云將臉變換回來,這一下,在場的其他心中三人幾乎都明朗了。
這其中,原是齊云在從中作梗。
準確點說,是齊云化作林修,自導自演了一場戲。
不管是將陳彬和阿苗帶進石洞之中,還是將陳杉姐弟帶進余風寨中,還是巧言欺騙山神村民,那個身穿黑袍于夜色之中如同鬼魅一般的林修,都是齊云所扮。
甚至于最開始,也是他蠱惑林修,借口可以幫助林修逃離余風山,要林修助他騙取天火。
齊云笑道:“凡人就是凡人,就算長生不老又如何,一點小小的障眼法就可以把你們騙得團團轉。你們也不想想,余風山綿延數十里,憑你們凡人之軀怎么可能一天之間翻過幾座山頭。”
齊云嘖嘖嘆著,嘆得祁鳶牙根發癢,忍不住就要拿刀砍了過去。
齊云嬉笑著,身體竟然輕如雨燕,躍到黑龍的頭上。
他蹲下,變換成了林修的模樣。
“小母龍,你的執念不就是林修嘛。被自己心愛之人欺騙,到了余風寨這個虎狼之地受盡欺凌,所以才會讓你心生怨恨對不對?現在你看看我,欺騙你的人是我,而真正的林修一直想救你,甚至不惜豁上自己的性命,聽到這里,你還恨他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撫摸著身下的龍鱗。
秦攸洺道:“他要干嘛?”
“不知。”祁鳶道。
陳彬卻突然爬了起來,用僅剩的一只手指著:“快看,你們快看,阿姐的鎖鏈。”
山峰那邊,果然,原先捆綁住龍身的鎖鏈正不斷向外散發著點點熒光,鎖鏈隨之變細,伴隨著一聲細細輕輕的龍吟,鎖鏈斷裂,黑龍沖入天際。
齊云揣著手落在秦攸洺身旁。
“怎么樣,我厲害吧?”
秦攸洺冷哼:“你造的孽可還不完。”
“哎呀呀,你看這小母龍,被捆了這些年,可算自由了。”
黑龍在云層中間起起伏伏,驟然落到地上,這小小的山崖只放得下她的頭,身子長長地垂了下去。
如此,這鎖了她十幾年的執念,今日竟然被突然化解。
秦攸洺踹了一下齊云的小腿,道:“你既然能解開她的執念,為何要等到現在。”
齊云笑道:“不急嘛,這不時候不到。”
“嘁,故作神秘。”秦攸洺啐道。
看到姐姐恢復自由,陳彬終于松了一口氣,終于腿一軟癱在了地上。
臟兮兮的小手伸了伸,姐弟倆久違一般依偎到了一起。
齊云贊嘆著,轉念又對秦攸洺道:“說起來,你什么時候跟我回去?”
秦攸洺道:“魔族濁穢,老子不去。”
“什么濁不濁穢不穢,你看我不是干凈得很?”
“單你一個就足夠令人作嘔,嘔——”
秦攸洺做了個鬼臉,轉身去捧住祁鳶的臉。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都看不夠似的。
祁鳶不知為何,竟然就叫他這么捧著,嘴角還有一絲笑。
秦攸洺道:“小鳶,回去吧。回赤霞鎮,再也不要出來了。”
祁鳶不明所以,抬頭看著他。
“為何?”
“我不想你為了我這樣。”
你是生來仙身的小凰仙,不該耽于我區區一個凡人,更何況是一個輪回策都上不了,不知生死的廢人。
這些他都想說,突然說不出來了。
只能化作一個吻,落在祁鳶的眼角。
“回去吧,胡英會治好你。”
身后的齊云“嘖嘖”幾句,說道:“別急嘛,還有一場好戲要看。”
“你還要做什么?”秦攸洺怒道。
齊云笑著,雙手從袖子中拿出來時,那兩只貼合皮膚的黑皮手套已經不知所蹤。
秦攸洺下意識將祁鳶護在身后:“你不要胡來!”
齊云笑笑,但見他兩只手蒼白如雪,若是仔細看去,之上竟然沒有一絲細紋。
祁鳶皺了皺眉,“你是魔族太子?”
“小凰仙好眼力。”
齊云一邊笑著一邊沖向祁鳶,就在兩把銀月彎刀聚合之時,卻見他一個急轉,揮手將陳彬打到了一邊。
少年被砸到身后的大石頭上,狠狠砸上去又重重落下,跪在地上嘔出一口血來。單臂不能支撐,徑直倒了下去。
黑龍果然怒吼一聲,騰空而起。
齊云道:“姐弟溫存的戲碼看多了,也該添一些生離死別了。”
他說著便隨之沖了上去。
兩道黑影在空中交織成云,身形快到幾乎不能仔細辨認,一時之間太陽也被遮擋住,烏云籠罩,竟然還傳來陣陣雷聲。
秦攸洺攔住要沖上去的祁鳶:“這事你不能摻和!”
這話說完,便聽空中傳來一聲嘶吼,黑龍從云間墜落下來。
黑鱗化影,偌大的黑龍急速下降,一時之間烈火焚燒,竟然生生將她燒成了少女模樣。
祁鳶向前一躍,將少女穩穩接下。
甫一落地便吐出一口血。
她的腹部被人貫穿,傷口還冒著黑氣,黑色的液體向外汩汩而流。陳彬連滾帶爬撲了上來,從祁鳶懷中接過陳杉,一只手捂住少女的肚子。
待到齊云落下來時,才發現他的手中握著一顆冒著黑氣的肝臟。
他端詳著手中的龍肝,黑色的液體穿過指縫緩緩滴落,齊云道:“百年養魂,十年養氣,多虧你的怨氣將這顆龍肝養得這么好。”
右手利氣化出一把銀月彎刀,祁鳶咬著牙沖了上去。
凰仙之力不可小覷,齊云將龍肝收了起來,卻也絲毫不膽怯,徒手迎上了祁鳶砍上來的彎刀。
“當啷”一聲,二人雙雙后退。
秦攸洺喊道:“小鳶,不要打他的手打他的腿!”
齊云揉了揉手腕,沖著秦攸洺挑了挑眉:“我說表弟,你這么出賣我不太好吧。”
“呸!”秦攸洺啐道,“反正你又死不了。”
祁鳶又提刀迎了上來,齊云一邊躲閃一邊和秦攸洺斗著嘴。
“好小子,待到了天之涯,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攸洺沖著天上大喊:“諒你也不敢拿我怎么樣!”
齊云一邊要注意祁鳶快若閃電的襲擊,一邊要在嘴皮子上不輸秦攸洺,二者合力夾擊之下竟然當真有些應付不過來。眼看他勢力漸弱,秦攸洺暗道一句“去吧”,從革悄悄從袖中躥出,趁齊云不備將他捆住放倒在地上。
祁鳶抬起的刀中灌滿了十足十的力量。
就在手起刀落之際,地上的人突然冷笑一聲,嘴唇動了幾下。
就這么幾下,硬是逼迫手中的刀拐了方向,巨大的力量回彈給手臂,竟然硬生生將手骨震碎,彎刀便哀鳴幾聲掉落在地上。
就在失神這一瞬間,齊云化作一道黑影消失無蹤。
秦攸洺心疼地撲過去,盯著祁鳶的手臂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你看看你,就算砍了他又怎樣,索性他泥鰍一般死又死不了,何苦來傷了自己呢?”
祁鳶道:“無礙。”
秦攸洺嘮叨個沒完沒了:“你總說‘無礙’‘沒事’,什么事情都咬牙堅持。你是女孩子啊,疼了苦了哭出來喊兩聲怎么了,誰教你的非要自己扛著呢。你不要學胡英,她一個活了幾千年的老狐貍,天雷都受過多少次了自然不怕疼,你才多大啊?還是個小鳥崽子吧!你不要辯解,我知道你傷口愈合極快,我就問你,受傷的時候疼不疼?流血的時候怕不怕?疼的話怕的話以后就對自己好一些,哪怕你……喊出來也好。”
“我疼。”
祁鳶終于趕在秦攸洺喘息的瞬間插上了話。
“你說什么?”
“我疼,我怕。”
祁鳶一字一頓,又說了一遍,“好疼,好怕。”
秦攸洺冷哼:“你若不是面無表情,我就信了。算了算了,你只會敷衍我。”
他也不欲與她爭論,二人蹲下身子去看已經奄奄一息的陳杉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陳彬。
陳杉看向祁鳶,說話時已經十分虛弱。
“上仙,請你幫個忙。”
祁鳶道:“你說。”
陳杉抬起手來,正指著她原來盤附的山峰。
眾人這才看到,原來在那半山腰上竟然還有一個山洞,而山洞邊緣,正站著一個男人。
那人長得平平無奇,倒是一臉的絡腮胡子十分顯眼。
陳杉道:“胡大哥很好,這些年是我太過偏激,也害了他。上仙,請你將他解救出來……阿彬,阿彬你聽我說,答應我,不要哭,這山神村啊,如今只剩下你和胡大哥兩個人了,你們要……守好村子,守好余風山,守到……守到山神回來。”
“阿彬,你快答應我。”
“你快,答應我……”
少年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他點著頭,又搖著頭。
“阿姐,你不要死啊阿姐。”
陳杉笑笑,“傻瓜,靈魂轉世才叫‘死’,我們這樣的,算是消亡吧。”
她抬起手來,撫摸著少年的臉龐。
“這幾百年的姐弟啊,也夠了,就算沒有轉世……算了,還是有些遺憾……”
“阿彬啊,此后,便真的見不到了。”
少女說著說著,突然哽咽起來。
她的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可惜只剩下不舍。
在少年的哭泣聲中,那只手緩緩落下。
周身散發出星星點點,這微弱的魂元在陳彬周身轉了幾圈,最后散落在余風山各地。
想來,是要用這破碎的魂元守護著余風山,也算償還一點罪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