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色翻騰席卷之下的地界，不知從何處現出一叢接一叢的幽綠磷火。在最前方燃的最為旺盛，火頂帶有一撮橘色，在那只最大磷火帶領之下，往一處席卷聚集而去。

那些磷火越聚越多，越聚越厚，頗有聚兵攬將之勢。前方磷火停止不動，后方也紛紛停下。淺薄黑煙自每只磷火頂上冒出，聚集成一團泛著惡臭的辣眼濃霧。

不消一刻，火光散去，磷火悉數消失，轉作一堆亡靈惡鬼。

為首的那只鬼身披甲胄，不過還是時日太久之緣故，已看不出原本顏色。背后原是該拖地的赤色披風顏色已經褪去變暗，上掛滿大小不一的洞。

甲胄里面的衣物已腐去，露出的皮肉盡數潰爛，半掛骨骼之上，搖搖欲墜。雖說已是腐敗之軀，一張臉卻是奇跡的被保存下來，除去那道貫穿整臉的斜長疤痕，該是個十分俊朗的將士。

他腳下不遠處，正躺著一個死去未久的少年。

身姿單薄清瘦，露出的肌膚粗糙黝黑，各色補丁遍布的粗布麻衣，加之兩布滿黃厚繭子的手，該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

他正躺著，面向灰暗天空，嘴大張著，已經干涸發黑的血液將嘴邊糊滿。灰藍色布條纏裹住的頭發抓扯的散亂了去，落下一些短的粘著蓋住腦門兒。眼珠也被不知何物給扣了去，余下兩處空洞，紅白堆積糾纏的不知名組織攀附在眶上。

肚腹胸腔出的衣物被扯開，皮肉被凈數撕扯干凈，附著于皮肉之下的肋骨一根不存。心臟也已被掏出，丟于一旁，染紅一片漆黑密草。

“將軍………”

身后一眾小鬼之中，有一面色青黑，身形魁梧壯碩的披甲惡鬼事先開腔，輕飄至甲胄惡鬼身后一臂之處，“可是要將其移出去？”

那鬼將軍將頭盔取下，捏于慘白手骨之中，薄唇輕啟，“拖出去好生安葬，記得避人。”

“末將得令！”

那壯碩惡鬼轉身過去，虎目掃過眼前一眾小兵，聲音高拔，“來呀，出來兩個將這小兄弟尸身搬走！”

話音才落，于遠處撲翅而來三兩只黑羽白爪紅瞳烏鴉，落于那尸身頭上，一雙利爪勾進他面頰肉里，鳥嘴張開，往天長叫一聲。

其聲凄惶，哀轉久遠，綿延不絕。

聲才落耳，自遠處草叢之中突飛起一群黑鴉，烏泱泱一片，將烏色天空遮擋住，不過頃刻，便將那尸身團團裹住，便是一片衣角也未曾給予露出。

壯碩惡鬼怒目圓瞪，手捏上身側長刀，迅速抽出，將食指放于口中，以牙咬破，渾綠血水至傷口處而出。

他將指上血水抹于刀刃之上，便往鴉群中劈去。被圍滿雜亂黑長胡須的口中起聲高呼，“爾等雜碎，若是不想舍命于此，便速速離去！不然，大爺我手中之刀，可是已多時未再嘗血！今日，便就讓你們來給它開開胃！”

一刀斬下，附于刀刃之上的血液同有了生命一般，聚成一只虎狀圖案，栩栩如生。

血氣翻涌，風云變幻，墨黑濃草被裂出間隙，露出血色土地模樣。近于刀刃的那群黑鴉，瞬時變作一抔黑塵，半片羽毛也未剩。

風定草靜，壯碩惡鬼收刀入鞘，退回鬼將軍身后。

頂上天空壓抑烏色更加深重，空氣中引人作嘔的氣息也更沉厚幾分。

將尸身裹住的烏泱泱鴉群，此刻以只剩下最先聞氣趕來的那三只黑羽白足烏鴉。

方才好歹還有這皮肉掛著，能分辨出來性別的尸身，此刻已是一具未染點滴血色的白骨。

便是身上衣物頭發之類，也凈數入了那群烏鴉肚中。啃食速度之快，令人發指。

站于頭骨之處那只烏鴉挪爪轉身過來，兩眼怨毒之息不加絲毫掩飾，露出于對面知曉。它兩翅輕展，勾于頭骨眼眶之中的利爪松來，飛于長空之上。

見升空，另外兩只也緊隨其后，展翅高飛，隨其左右。

長空之中落下怪異叫喊，鬼將軍一行舉目望去，是為中間那只烏鴉發出。

鳥嘴一張一合，吐出人言一段。

“今日倒是觸了霉頭，遇到你們這幫多管閑事之輩。既是流落于此，那便是脫了輪回綱常，不與外世活法相同。顧得自己便是，休的再理其他！”

那將軍仰面輕笑兩聲，便又恢復冷面。“我這人向來是最討厭他人于我說教，便是我最為敬重的父親，我也不是事事順從。”

“你不過一只食腐而生的齷鹺東西，羽下得了些同一一般，低你幾等的腌臜玩意兒，有何資格？有何本事？前來對我說這話？！！”

將軍邊說著話，邊捏起骨掌，聚靈掌中，起一指甲大小灰色光球。話才畢，便將掌中光球托起，轉眼看了一下，嘴角輕輕上揚一下，很快恢復原本位置。

“你既是給我我一份禮，我雖不喜，但秉承著家父教導的禮尚往來之話，該是得給你回一份禮。”

說著，將掌中光球拋于空中，正中那口吐人言黑鴉面門。

“回禮雖輕，煩請笑納。”

最后一字，被掩藏于震耳爆炸聲之中。

壯碩惡鬼仰頭看著天空之中綻放的火光，眼中是難得出現的追憶懷舊之情。

“真好看，若是柔娘………”

提起來這名字，原是略有點欣喜的面上，立馬布上不易察覺的悲戚。許是怕被別個瞧見，他特將臉轉至一旁去。

將軍將落于地上的烏鴉殘軀撿拾起來，放于眼前仔細端詳。被捏于指骨之中的是為一節尚且白色的爪子，這殘軀是為一只腿。

“可惜了，若不是食腐肉而存的東西，又不惱我生氣的話，我再掌些火候，該是一頓好菜。你說可是？徐副將？”

將軍口中所喚的徐副將，正是那壯碩魁梧的絡腮胡子惡鬼。

“是，是，將軍所言極是。”聽得正捏著鳥腳的將軍在旁喚他，生怕自己異樣被發現，于是趕忙將悲戚難耐的心情收拾起來，妥帖藏好，換上平日常露表情，轉臉過來，語氣崇敬。

將軍看了他一陣，輕嘆一聲，細弱無息。

“抬上那副白骨，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