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青玄把祁大夫領回了家。她原本想讓他住自己的房間,自己去偏房將就將就。偏房里平常不住人,所以堆了些雜物,一時收拾起來還有些麻煩。但祁大夫婉拒了,說他有時在外,一連幾天都要風餐露宿,有偏房住已經很好了。他若真是占了她的房間,那便是鳩占鵲巢了。這樣無禮的事,他是斷然不肯的。
相處了大半天,青玄覺得,祁大夫的話雖然不多,但句句話出口都極有道理,讓人難以拒絕。她心有不甘地說:“我們這里本就天旱少雨,若是等雷雨,不知得等多少天。神醫身子貴重,總不能一直在偏房里將就啊。”
祁大夫朝偏房四周環顧了一圈,說:“這里挺好的。我既選擇了從醫,便沒想過什么錦衣玉食的生活。若是你能一直在偏房住著,我又有什么不能呢?再說,下不下雨,采不采得到靈藥圣草,都是緣分。我若連這點誠心和耐力都沒有,還怎么行走江湖,懸壺濟世?”
青玄覺得祁大夫雖然是個謙謙君子,但執拗起來,真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她見他決計要睡偏房,便給他多抱了幾床被子,說墊在身下,也好睡得軟和些。
青玄本來覺得等雷雨這種事要看天意,天意從來都不是人心可以揣測的。落霞村這里離大漠不遠,降雨本來就不多,雷雨便更少見。她本來覺得祁大夫可能得在村子里住好一陣子,最后能不能等到雷雨也不好說,誰知半夜三更雷聲轟轟,大雨傾盆。這是怎樣的運氣!她被雷聲驚醒了,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又怕雨太大把屋子淹了,便起身打開了門。
祁大夫正站在廊下,抬頭仰望著天上一道道刷下來的紫金色的閃電,身形挺拔如青松,長袍翩然如驚鴻,與日間為人診病的樣子截然不同。青玄一時看得癡了,她還從來沒有見過哪個男人的背影,有如此遺世獨立的桀傲風骨。她忽然一瞬間明白了,這世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懷春的少女,癡情的佳人。她們不是癡傻,只是心中那個敏感的地方被戳中了罷了。
聽見青玄開門的聲音,祁大夫回過頭,身上清冷孤高的氣質在一瞬間不見了,仿佛變回了日間溫和的樣子:“你也被雷聲驚醒了?”
青玄“嗯”了一聲,走到祁大夫的身邊,聽著轟轟的雷聲,感受著大地的震顫,心情卻忽然變得異常平靜。
她忽然覺得自己被濁世浸染的內心,在清風朗月的祁大夫面前,顯得特別渺小和世故。她活這么大,第一次覺得有些汗顏:“白天在玉姜家院子里的時候,是我小人之心了,給你招了那么多無病呻吟的人。”
祁大夫微微笑了笑道:“無妨。”
青玄的心里忽然疼了一下。祁大夫的話說得那樣平淡,讓她覺得他似乎早就看透了她的那點小心思,卻并不在意。她活在世上,有自己立身處世的原則,世人的眼光對她來說,比糞土都不如。但不知為何,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差別。面對祁大夫的高風亮節,她自慚形穢。
祁大夫似乎感受到了青玄的沉默,轉過頭,溫和地解釋道:“如今世事艱難,生存不易。我在村子里待了一天,也沒看到一個壯勞力。你擔著養家的重擔,還能好心收留我,已是幫了我的大忙了。為人診病,本是我分內之事,你不必因此覺得愧疚。”
祁大夫的話就像是冰河解凍的潺潺水聲,流到了青玄的心里,讓她的心不由地抽搐了一下。她忽然覺得,這個剛剛相識了一天的陌生人,竟像是她一生的知己。這個想法讓她覺得荒唐而可笑。她是什么身份,祁大夫是什么身份?她真正的知己,應該是像暮生和玉姜那樣的人,和她一同從卑微的塵埃中走來,并肩攜手,生死不負。
她不想陷入像玉姜一樣傷春悲秋的情懷,又舍不得這樣雷電交加難得的夜晚,便換了個話題,輕聲問道:“我聽說神族有一位神君,可以召喚雷電,以摧枯拉朽的聲勢,將山石瞬間化為齏粉。祁大夫學淵天下,可知他的故事?”
祁大夫微微沉默了片刻,說:“你說的恐怕是祁風神君,祁風君是神族的戰神,這些年神魔之間的戰事,神族基本都是他領兵的。據說,他是一位威嚴肅穆的神君。”
青玄沒有評論這段話,卻道:“暮生跟我說,是他將天空撕裂了一道口子,所以神魔才會降臨到人間。”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們從何處而來?又為什么會降臨到我們這個世界?若他們不來,我們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多好。”
祁大夫說:“九天驚雷再強,也不可能撕裂兩個世界。神魔既然一起降臨到這個世界,自然有他們共同的原因。能做到這一點,自然也凝聚了他們共同的力量。可惜,擾了人間的安寧。”
青玄沒有再接祁大夫的話。神魔為什么來到人間,她這樣的身份是沒有資格知道的。但他們既然來了,人間的生活便從此變樣,再也回不去曾經了。可是,人間的這些不公,那些高高在上的征服者們又怎么會在意。
“聽姑娘的口氣,似乎對諸天神魔頗有微詞?”祁大夫問。
“像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有沒有微詞又有什么打緊?”青玄隨口調侃道,“我不過是見人家呼風喚雨,眼饞心熱罷了。”
祁大夫笑了笑,不以為意地說:“姑娘剛才口中的暮生是何人?”
“哦,暮生是與我和玉姜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在朔陽城開了一間廢品回收站,養活我們這一村子的老老小小。”青玄回答道。
祁大夫點了點頭:“我聽說朔陽城廣陵君手下人才濟濟,在他門下修行,是條不錯的路。”
青玄搖了搖頭:“祁神醫誤會了。暮生要幫著我養家糊口,每天有忙不完的事,自然不能拜入廣陵君門下修行。他不過是住在那里罷了。”
祁大夫似乎有些吃驚地說:“朔陽城雖然對三族開放,但長期以凡人之身,與神魔毗鄰而居,恐怕對壽數會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