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稷語焉不詳,自然是因為女媧石的事情,實在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得清楚的。況且趙青的臉色極為疲憊,顯然并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于是他說:“云陽一切交給我,你不必擔心,好好休息兩天。若是壽安交戰的消息還沒傳回來,你便累倒了,那可怎么好?”
周稷說話向來不拖泥帶水,連勸人都能正中人心。想到回援壽安的云陽軍,趙青空洞的眼神中忽然泛起了漣漪。是啊,她親手葬送了自己,將祖祖輩輩浴血奮戰過的土地拱手他人,便是為了保住遠方的親人。如今,戰爭勝負未定,親人生死不明。若是不能聽到壽安傳來的捷報,她怎能甘心?怎能瞑目?
想到這兒,她說:“雖然殿下仁德,沒有將我下獄,但我畢竟是戴罪之身,不敢安居堂屋之中。后院空著兩間柴房,請殿下允我去那兒閉門自省。”
周稷見趙青態度堅決,知她雖身不由己,心中卻自有傲氣,不肯平白受他的恩惠,于是想了想,說:“我既說了不會為難你,你想怎樣自然都是可以的。”他喊了一聲殿外的李儀,說,“不過,要等李儀先給你診了脈才行。”
世人對趙青的身體狀況傳言頗多,時至今日她身陷囹圄,也沒什么瞞著的必要了。她雖不明白周稷為何要急著讓人給她診脈,卻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說:“好。”
李儀是周稷的貼身內侍,也是個十分出眾的大夫。周稷身為儲君,是周軍的主心骨,一舉一動自然萬眾矚目。多虧李儀的細心調理,他才能帶著傷痛,走過這么多年的南征北戰之路。
趙青的脈搏如游絲般纖弱,讓李儀幾乎感受不到它的跳動。他“咦”了一聲,神情越來越疑惑,臉色也越來越嚴肅。周稷見他許久沒有出聲,問道:“怎么樣?”
李儀看了看周稷,又看了看趙青,整個人一副羞愧不安的模樣,道:“公主的脈象實在是罕見,臣,臣。。。”
周稷道:“你吞吞吐吐地干什么,有話直說。”
李儀也希望自己能有話直說,可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沒有了把握,不知道自己診出的脈象對不對,以至于他有話想說,卻又不敢說。若他的判斷是正確的,趙青這病是天生的不足,纏綿許久,早已積重難返。可她若真是這樣一個朝不保夕的人,趙德派她來云陽,豈不是兒戲?
最后還是趙青為他解了圍。她說:“李大人是想說,我積勞成疾,心氣郁結,陰陽相抗,五內俱衰,縱有靈丹仙藥,恐也無力回天,是不是?”
李儀滿頭冒汗,連連點頭說:“正是,正是,公主的脈象確實是這樣的。不過觀公主的氣色,似乎,似乎病得也沒這么重。殿下,公主,臣,臣醫術淺薄,從未見過這樣的病癥。臣惶恐,不知能不能見見此前給公主診病的大夫?”
周稷聽聞趙青病重至此,像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冰水,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至極。趙青卻輕描淡寫地說:“不是你醫術不精,診不出病癥。我從小便一直是這樣的,并不打緊。多少名醫把過我的脈,也都沒能診出過什么名堂。”
李儀見趙青認可了他的診斷,便急道:“這,這怎么可能不打緊?這樣拖下去,不出三月,可是要人命的!”一句話說完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周稷忽然意識到,這一上午趙青身邊一直少了一個人,于是看了一眼四周,問:“云兒呢?”
趙青答道:“我讓她回壽安了。”
周稷愣住了,過了半晌,才明白她這么做的意圖,道:“你這是什么意思?心腹護軍你全部送走了,府里的侍從你也全部遣散了,這便罷了,連大夫你都不留一個。”
他見趙青不啃聲,顯然是默認了他的猜測,便覺得心里的火“噌”地一聲冒得老高,于是道:“趙青,你是要孑然一身,死在我的面前,好讓我知道,什么是威武不能屈嗎?”他一向是一個約束克制的人,身為大周的戰神,他需要始終如一的穩定心態,才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最深思熟慮的決策。可是得知趙青病重至此,他所有的冷靜和克制都瞬時成了一團亂麻。若她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他費盡心機做的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呢?
未等趙青開口,周稷對李儀說:“從今以后,你便隨身伺候公主,一定要照看好她的身體,不能讓她有半點損傷。”
李儀趕緊應道:“臣遵旨。”
趙青見周稷反應過激,怕他遷怒于云陽城和趙國,便小心翼翼地解釋說:“我敗給殿下,心服口服,舉城來降,也是心甘情愿,既沒想過要自戕,也沒想過要違背自己的承諾,一片誠心,還請殿下明鑒。只是,我已是待罪之身,既庇護不了身邊的人,也不想平白連累了他們,昨夜思來想去,萬般無奈,才把他們都遣散走了。”
趙青的解釋雖然顯得推心置腹,其實并不真誠。任何一個人在知道自己病重的時候,都會有求生的本能。無論她是什么原因遣走了自己的大夫,只能說明她已經準備好了自己的后事。周稷雖然不認同趙青的話,臉色還是微微緩和了些,說:“是我急躁了,還請公主不要介懷。你是我請來的貴賓,不是什么待罪之身。你的身體需要好好將養,我這就送你回屋。”他停了停又補充道,“云陽城的政務和壽安城的安危你都不要再擔心了,后面的事我會妥善處理的。一切有我,你只要安心養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