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不由地臉上一熱，掩飾地低咳了一聲，道：“暮生和玉姜的骸骨還留在神殿的地下石室里。他們與青玄兄妹情深，又為她而死，于情于理，我都該將他們的骸骨妥善安葬。我想，他們應當是愿意葬在巫月故地的，殿下可否派人將他們的骸骨收斂，至于血魂陣中？”她停了停，又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精致的小金盒，遞給了周稷，說，“這里面是少陽君的骨灰，他對青玄亦是情深意重。我剛才出來的時候忘記了，可否麻煩殿下令人將他的骨灰也放在血魂陣中？”

周稷從趙青的手中接過小金盒，說：“公主放心，我會辦好的。”

趙青感激地俯身道：“趙青代亡者謝過殿下。”

周稷趕忙伸手扶起了趙青，一臉無奈地說：“好好的，公主行這樣的大禮做什么？我們相交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我對你的心意，你該是明白的。你不需要對我這么客氣。能為你做點什么，我很高興。”

趙青一瞬間有些出神，想到祁風為了招回青玄的魂魄，不惜自毀神魂，重入輪回，不由訥訥道：“殿下，你已經為我做了很多了。我何德何能，受之有愧。”

周稷環住趙青的肩膀，一低頭，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若過意不去，不如答應我一件事，如何？”

趙青抬起頭，凝視著周稷的眼睛，問：“殿下有什么吩咐？”

周稷道：“公主，我明天就去奏請父皇，擇一個良辰吉日，為我們完婚，好嗎？”

一晚上，周稷已經第二次問了這個問題。前一次，因為金棺的變故，趙青沒有回答他。而此時，身在不朽的神殿前，面對著歷代先祖的玉像，他只想求一個答案。

趙青的心中翻來覆去。身為趙國公主的那些年，她是不相信男女之情的。比起膚淺的欲望，她更相信用婚姻維系的，兩個家族間共同的利益。那時，她還是一個自以為看透了人心的俗人。若不是周稷兵臨城下，俘虜了她，她恐怕永遠沒有機會揭開青玄和祁風的一生。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一份源自上古的牽絆，是魂魄中留下的烙印。正因如此，她更不能同他走得太近，將他置于險境之中。

趙青多想此時再出點什么變故，把這尷尬的局面化解了，可是等了半天，周遭安靜得很，什么可以用作借口的動靜也沒有。無奈，她只好一咬牙靠在了周稷的身上，用指尖戳著他的心，嬌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殿下這是等不及了么？”

周稷沒想到等來的會是這么一句話，臉上一紅，腳下不自主地退后了一步，道：“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趙青不依不饒地欺身上前，一臉無辜道：“難道完婚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芙蓉帳暖，陰陽相合嗎？”

趙青湊得太近，周稷的臉上火辣辣了的，眼神都沒了著落，又退了一步，道：“不，不是，是，不是。”他終于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流暢了些，“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

趙青見周稷應對失措的樣子，心里憋著笑，自然不能給他好好說話的機會，于是插話道：“那殿下想要什么？反正我是殿下的俘虜，殿下想要怎么樣，都是可以的。”

周稷眼底都泛起了血絲，終于忍無可忍，低聲喝道：“你這是胡攪蠻纏。”

趙青見周稷終于微怒了，縮回了搭在他身上的肆無忌憚的手，低下頭，委屈地說：“是我的錯，我不該這般不知檢點，纏著殿下，污了殿下的耳朵，我這就回屋去反省。”說完，她朝周稷行了個禮，轉身便走。

眼見已經穿過了神殿所在的洞穴，周稷平和的聲音再一次從身后傳來：“公主，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趙青停下了腳步，深深地在心里嘆了一口氣，他怎么還記得這茬呢？

周稷又道：“我早聽說，公主大智若愚，常有非常之舉。稷不才，卻是個執著的人，恐怕不那么容易糊弄。”

趙青無奈了。看來周稷是鐵了心，一定要求一個回答，躲是躲不過去了。她深呼了一口氣，轉過頭，緩緩地走向周稷，站定在他的面前，認真地說：“殿下，感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婚姻卻是一場對世人的宣言。我們剛剛遭遇了樅陽道的截殺，九死一生。你的父皇也被我連累，險些喪命。江湖中還不知道隱藏著多少心懷叵測的人，多少明槍暗箭。在這種時候，殿下給我太子妃的名分，于我來說是風花雪月，于你來說卻是萬重枷鎖。即便沒有這個名分，我依然身在東宮，什么都沒有改變，不是嗎？”

周稷盯著趙青的眼睛，看了許久，道：“公主，我或許遲鈍，卻不像祁風那般不懂女子。他是有多傻，才會覺得青玄當初用他的手殺了自己，獨留他一人在世上，是對他的懲罰？我一個外人都明白，如果青玄沒有當著全天下人的面，死在他的手里，那千秋史書上，祁風神君恐怕早已遺臭萬年。”他停了停，道，“公主，我說得對嗎？”

趙青點了點頭：“對。”

周稷問：“那你呢？你要怎么對我？你不肯成為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是想給我也留條后路嗎？”

趙青無言以對，她確實是這么想的。也許有一天，她能找出莽莽江湖中，所有想向青玄復仇的人。但在那之前，在外人的眼里，她和周稷的關系越疏遠，他就越安全。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拒絕不了他的愛意，但至少，她可以拒絕那些虛妄的名分。

周稷掰過趙青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這樣的后路，我是不會走的。我既然招惹了你，就要對你負責。難不成我一路設計，讓你丟了云陽，把你帶回建寧，最后卻丟下你一個人嗎？那我周稷成什么人了！”

“我知道你是在為我著想。”周稷道，“可是我想成為你的夫君，從我們成親的那天開始，直到我死的那天。這個世上充滿了爾虞我詐的算計，我們的生活，為什么要為別人的算計犧牲？”

兩個固執的人一言不合，事情就僵住了。

趙青沉默了半晌，終于服軟道：“殿下，你給我一點時間好嗎？自從離開壽安到達云陽，不過大半年的工夫，什么都變了。每天早晨一睜眼，我腦子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昨晚是不是又發生什么事了？今天會是風平浪靜的一天嗎？殿下，我真的很累了。”她懇求地看著周稷，“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屋？可不可以陪我待一會兒？我真的很想在這漆黑的夜里，靜靜地和你待在一起。”她頭一次同周稷說出這樣的軟話。話出口，她才明白那不只是策略性的示弱。這么多年，堅強一直是她賴以生存的外殼，可她的內心早已虛弱而疲憊了。

周稷的心一下就軟了，道：“好，我送你回去。”

兩人沉默無言地回到了照瀾院，簡單洗漱后，便熄滅了燈火。趙青溫柔得像水一般，緊緊地靠著周稷的胸膛。她的耳朵里充斥著他強有力的心跳，掌心傳來了他溫暖的體溫。她的心中從未感到如此安寧和平和，一夜無夢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