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喬夫“全副武裝”地站在平臺上，手上拿著精良的劍盾，頭上長著角，腿變成了蹄。泛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從坡道上趕來的騎士們。

亞歷山大走在隊伍最前面，帶領三個身披重甲的騎士，他身邊的騎士滿身傷痕，指著弗里喬夫不停地說著，哪怕破音也不停下：“他殺了格雷森，他是他殺了格雷森，他把格雷森踢下了懸崖……”

他反復地說，既憤恨又恐懼。

清晨，大多數人還沒有醒來。有些人已經醒了，在晨霧中遠遠地看著。還有幾個人，是弗里喬夫獵隊的，正朝這邊趕過來。

騎士們走到平臺上，立即包圍了弗里喬夫，弗里喬夫眼角泛紅，一動不動地站在包圍中。亞歷山大走到懸崖邊，朝下方看了一眼，湖里沒有人浮起來，但湖底隱約有金屬的反光。

“放下武器！”亞歷山大的侍從，曾與少年們戰斗過、騎士中最高大的那位，喝令道。

弗里喬夫猛一彎腰，犄角向前一頂，侍從舉起盾牌擋住了犄角，肚子卻被弗里喬夫悄然刺出的單手劍擊中了。但單手劍奈何不了侍從這一身甲胄，只讓他后退了半步。

弗里喬夫從三人包圍的間隙中閃身而出，高舉闊劍奔向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早有準備，轉身舉劍直指弗里喬夫眉心。弗里喬夫用盾擋開細劍，一劍劈向亞歷山大的腦袋，亞歷山大不閃不避，細劍繞過盾牌，刺向弗里喬夫反弓的大腿。

亞歷山大腦袋上金芒乍現，彈開了弗里喬夫的闊劍，閃亮的金發仍是那么整齊。弗里喬夫的蹄子猛地一跺地面，向后蹦了兩米遠，閃開了細劍的戳刺。

弗里喬夫像牛一樣喘著氣。

“住手！”侍從喝道。騎士們很快又包圍了他，讓他無從出手。

但獵隊的人也包圍了騎士們。

刀刃相向，甲胄在緊張的對峙中窸窣作響，劍格也在咯咯咯的顫抖。寒冷的早晨，他們臉上掛著晨曦顏色的汗珠。

“你為何殺害我的同胞？”侍從問弗里喬夫。

弗里喬夫眼角泛紅，盯著他們，一言不發。

獵隊警惕地包圍著騎士，一個小個子用長矛指了指亞歷山大，反問道：

“他為什么殺我們的人？”

“我沒有。”亞歷山大說。

小個子說了個名字，李果聽著有些耳熟，他想那就是癩胡子的名字——

“他的傷口臭得像陳年奶酪，皮膚像烤熟了一樣燙，還說胡話……他肯定活不了多久了。”小個子壓低聲音說。

亞歷山大淡漠的神情上出現了緊蹙的眉頭。

“你們沒有醫生嗎？或者牧師、巫醫……隨你們怎么叫，沒人能處理一下傷口嗎？”

“我們當然有！只要茵古娜公主在，端到桌上的烤豬都能給你救活。但她被劫走了，被你們帝國的人劫走了……”

小個子說完，獵隊的男人們叫罵起來。

亞歷山大舉起手，“我向太陽神發誓，我對茵古娜公主的失蹤毫不知情。我也無意取那人性命。”

“而這個人，則是有意殺害我的同胞。”侍從在一旁指著弗里喬夫補充道。

一會，他語氣又軟了下來，“就結果來看，如果你們的朋友真的撐不住了，那也是一命抵一命。我們就讓這事過去吧。”

大家都沉默了。

一命抵一命，說得輕巧。一個陌生人的命，怎么能抵得上朋友的命呢？騎士和獵戶們難消心頭之恨。

但這樣的想法的確有失偏頗，他們不得不承認目前的情況已經足夠公平。

騎士們放下了武器，獵戶們就把武器收了起來。

“讓這事過去？然后呢？”弗里喬夫這時說話了。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什么？”亞歷山大問。

“然后你要怎么辦？”弗里喬夫又問。

“什么怎么辦。”

“我來教你回答。等你從這里脫身，明天就帶領兩千個騎士來進攻我們的王國，好為你的部下報仇。或者你收買艾斯本，讓他把茵古娜嫁給你，而后你大搖大擺地坐到大宴廳中間的王座上，處死我們這些招惹過你的罪犯。你當我們都是傻子嗎？”

“我保證既往不咎。”亞歷山大說。

“你現在當然這么說。”弗里喬夫用劍在他面前晃了晃，“但我們都知道這事不會過去。”

“你以為我怕你。你們其實根本傷不到我。我說既往不咎，不是因為我害怕，而是因為我的仁慈，我決定寬恕你們。

“我來這里，正是因為仁慈。”

亞歷山大對弗里喬夫的劍昂起頭來，露出一個顯然不太仁慈的笑容。

“帝國巍然屹立于世界中央，強于你們何止百倍。王國中任意一個顯赫的家族都可以反復輾軋你們數十次，我的家族也是其中之一。日照之下皆為帝國之疆土，帝國將世界收入囊中是遲早的事。

“早晚，會有一個家族會來接管你們的土地。你們被帝國視為蠻族，其它家族甚至不會派使節來交涉，他們只會讓羽獅家族先來一趟，把這片土地清掃干凈……

“如果山脈的另一邊，來的不是金馬騎士團，而是羽獅騎士團，今天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他們才不在意這個王國的人和土地，他們只會用你們來增長戰斗與殺戮的技巧。他們不會駐扎在山谷那邊，也不會和你們有任何交流，他們會在一周前就長驅直入，把你們屠戮殆盡。今天，這里只會剩下一片的冰冷的焦土。

“而你們運氣不錯，是金馬家族來收取土地。我們并不把你們當成蠻族或野獸，你們只是沒有得到過機會的人，未開化的人；一生下來就在這樣的荒野里，毫無價值地為生存而生存，生存在真正的人類文明之外。

“而金馬家族會教你們識字、禮儀和常識，會教你們紡織、耕種、鍛造、木工和各種各樣的手藝，你們甚至有幸能學到藝術、貿易、哲學和魔法。你們在金馬家族的庇護下，可以過上更有意義的生活，融入到文明的世界當中。

“而你們是怎么做的？向我吐口水，扔泥塊，往我漏雨的房頂潑水，還殺死我親近的隨從……

“可是，今天我還這里，讓騎士團留在山的另一面。有人向我表示感激了嗎？”

亞歷山大攤開雙臂。他就像一個自信滿滿的高中生在參加演講比賽。

獵戶們仍是將信將疑的神情。一方面是他的演說陷入了自我感動的泥潭，并不真誠；另一方面，或許也是因為沒怎么聽懂。

小個子聽懂了，他低聲說：“野獸才不會因為你拿著繩套而不是獵刀而感激你……”

“哼，要我說。”弗里喬夫沙啞地說，“就讓你那兩千個騎士來吧。”

“不！沒必要這樣……”侍從望了望不遠處圍觀的人群，“想想那些女人、孩子和老人吧。”

弗里喬夫愣了愣，向他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去你馬的女人、孩子和老人……”

“別浪費口水了！給這些蠢蛋點顏色瞧瞧！”在不遠處圍觀的人里，曾與彼得羅同居的尖臉女人猛拍著手臂，大聲叫嚷。

圍觀者哄鬧起來，其中不乏女人、孩子和老人的叫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