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果靠在墻邊，心臟在瘋狂打鼓，一波又一波湍流沿著血管沖擊全身，讓他頭暈目眩，腦門也燙得像是能煎熟雞蛋。
幾分鐘后李果才緩過勁來，腳下飄飄然地往屋里走。
走到門前時，一根較長的發束從脖子上垂下來，盤繞在門把手上，極緩慢地將木門推開。木門雖然推得慢，吱呀吱呀的噪音倒是一點不小。
以往他的發束絕沒有足夠的力量把木門推開，但或許是剛才的修煉使他的精神力大大增強了。李果想，要不了多久，這些黑色絲線就能和手一樣靈活有力。
到時候，他就不會在藍山和羅修浴血奮戰的時候只能在后邊旁觀了。
進屋后，木門和墻角的破口之間刮起了勁風，房間里的紙張與灰塵飄飛起來，趴在書桌上睡著的藍山支吾了一下。
李果反手把門關上，風便減小了。房間里靜悄悄的，只見有外邊的風聲在呼嘯，還有少年們的鼾聲。
就連不需要睡覺的羅修也睡著了。
他整個人癱倒在椅背上，鼾聲如雷，下垂的手臂下方，一本攤開的《冬宮學徒守則》躺在地上。顯然，書本的催眠效果戰勝了他的異能。
伙伴們安穩地睡著，他們不知道，剛剛李果雙手扒在陽臺邊緣，拼命地呼救。只差一點點，他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臨近死亡讓李果感到強烈的孤獨。
他在屋里找了一塊空地，一躺下便睡著了。
***
“放學了，該回家了！快起來，你們這群無毛獸。”
滑稽的聲音在李果耳邊響起。就像一個聲音尖利的人捏著鼻子說話。
少年們很快就醒了過來，門外的天色還灰蒙蒙的。
李果感到全身冰冷，破墻角進來的冷風吹了他一夜。
“把油燈吹滅，然后跟我來。”賓利爵士站在門口，帶著少年們向外走去。它昂首挺胸地走著，然而走路的姿勢還是很滑稽，長條型的身體隨著腳步左右搖擺。
“待會到了廣場，就向門里跑，和來的時候一樣。還記得是第幾扇門吧？”
“最右邊那個。”凌昊說，“別把我們當傻子。”
他們路過主塔一樓的大堂，墻壁上的火光隨著巨大的吊燈搖晃著。側面的樓梯間里正走出幾個少年，穿著統一的藍黑相間的絲綢長袍。大概他們也放學了。
他們看到了李果一行，便小聲地評頭論足起來。有一個女孩夸張地捂住鼻子，然后其他人便也效仿他。他們愉快地做出嫌惡的鬼臉。
“別看了。你們遲早要習慣這種情況。”賓利爵士頭也不回，已經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
“我是不可能習慣的。”凌昊說。
賓利爵士沒有回答。
“我們必須得回去嗎？我還想多看看書。”凌昊問。
“不行。”賓利爵士回答，“所有人在天亮之前都得離開，包括我，還有你們的老師——神選以外的所有人。”
“為什么？”
“規矩就是規矩。”
“如果我不回去呢？你們要把我扔出去？”
“首先，你如果在放學后逗留，會被扣除一定量的學分——當前等級最大學分的三成，可以扣到負數；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其次，學監會找到你，對你使用強效催眠術，讓你一覺睡到下一個晚上。強效催眠術會影響你的智力，所以你最好不要嘗試。”賓利爵士冷淡地說。
“這里的白天會發生什么？”
“我不知道。希望你在學習的時候也有這么好問。”
他們走出大堂，踏在廣場中間寬闊的走道上，先前嘲弄他們的學徒并排走在側面。少年們沉默了下來，因為他們都豎起了耳朵，聽著他們聊天。他們放低了聲音，卻沒有低到不讓他們聽到的程度。
“他們就是北地人吧？噫，你們看，他們的衣服上都有血漬……”
“天啊。他們比我想象中還要野蠻。”
“沒什么好怕的，我們可是法師。再說了，你們想想亞歷山大在干嘛？懂我意思了吧。亞歷山大早晚會馴服他們，說不定到時候我們還能向亞歷山大買兩個回家呢。他們這一身力氣應該能干不少活，不比我們那些病殃殃的仆人強？”
“喔？我確實想過找一個會打獵的，據說他們很有一手。”
“我想選那個長頭發的……他真好看。”
“喔？好看能頂什么用？”
“在家里端茶送就挺好的，嘻嘻。”
“等等，你們說得好像金馬家族真的要占領北地？”
“你沒聽說？騎士團都駐扎好了，就等著咱們的亞歷山大將軍一聲令下！你想想，亞歷山大以后就是北地之王啦，嗐，真了不得。”
……然后他們便聊起了別的話題。
“在學校里打架會怎么樣？”李果突然問。
“會受到嚴厲懲罰，視情況而定。”
“如果在學校外呢？”
“我們不會管。暗區也算校外。”
“暗區是什……”
“這是四塊紫鹽石，一人一塊。”
賓利爵士打斷了李果的問題，用嘴叼起鳥爪側面系的袋子，交給少年們。
“下次月明時來，每人吃一塊。別拖太久，冬宮徽記會提醒你們的。該走了，跑向第五扇大門吧。”
“等等！請問您還有多的紫鹽石嗎？”凌昊突然變得很禮貌。
“取決于你為什么需要。如果你來之前吃了紫鹽石，現在還是有效的。”
“我沒吃。”
“那就自認倒霉吧。”賓利爵士說完，向半空中一躍，便向五扇大門中間的那扇飛掠而去。響著嗡嗡聲的白光一閃，便消失了。
旁邊的學徒們也向大門跑去，一邊跑，一邊時不時回頭打量他們……
***
世界強烈地震顫，白光轉瞬即逝。
少年們回到了一線天里。峽谷上方狹窄的天空已經染滿金色的晨曦，而峽谷里仍是一片昏暗。
李果回過頭，發現身后居然是一堵天然石壁，一線天兩側的巖壁到身后便閉合了。
昨晚，這條灑滿月光的峽谷仿佛沒有窮盡，他們跑了好長一段才抵達學院。李果感到一陣恍惚，昨晚的回憶宛如夢境。
等凌昊從地上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少年們便一同走出峽谷，沿閃耀著晨曦的小河，朝家的方向走去。李果遠遠地望著大宴廳的屋頂，不禁覺得十分親切。
但白麓國不再是以往那樣了。彼得羅和茵古娜不知所蹤，亞歷山大和山脈另一邊的騎士團覬覦著王國的土地，拯救王國的重任竟然落到了他們這幾個外鄉人肩上。
在走近崖底湖泊的時候，少年們被高處平臺邊緣的人影吸引了注意。那是一個騎士打扮的人。在他的甲胄背面，晨曦閃耀著微弱的光芒。
他正在向什么人揮劍，在金屬的尖嘯聲中，他節節敗退，一腳踩到崖邊的碎石；碎石向下翻滾，在崖壁上彈跳了兩三下，一路摔到湖里發出一連串的“咚咚”聲。他的勇氣和湖面一同碎裂了，他丟下武器，向他身前、懸崖擋住的某人求饒。
然后是鎧甲被猛烈撞擊的聲音，他倒飛出去。在湖面上空，絕望的吶喊聲與他一起飛速下落。湖面蕩起巨大的水花的那瞬間，吶喊聲戛然而止。
李果聽到懸崖上方有人高喊著什么。少年們強打精神，沿著崖間路跑到平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