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涼，轉眼就要冬天了。

聞月自從接管明國府軍務，除了每天花一些時間在書房處理事情，每個月還有五次親自到軍營巡查，她安排了每年夏季、冬季各三個月在軍營駐扎，算下來一年大半時間都不在府里，成了整個京師最忙碌的女子。顧忱知道她要去軍營待三個月，整個秋天一有時間就在東宮辦宴席，當然，他的時間更少，所以也不顯得奢侈。平時還時不時借著討論正事親自到明國府見聞月。

這天，顧忱又找到了一些借口登門拜訪。

“在軍營三個月，天寒地凍，我讓人準備了不少上好的狐白裘和貂裘，你一并帶去?！闭f完，又命跟來的人把幾個精巧的暖手爐和一些御寒器具放下。

“忱哥哥日理萬機，卻為我想這些瑣事…叫我感動不已呢?！甭勗驴粗矍斑@個長身而立的男子說著婆婆媽媽的話題，有些感動又好笑。

顧忱意識到自己現在形象似乎不太好，佯裝高貴，冷哼一聲不作答。聞月見他這樣，只好親自泡了一壺茶，遞到他手中，顧忱托著茶盞，輕輕吹氣，頓時茶香撲鼻，在熱氣氤氳中看著聞月，柔聲說：“保重身體…”

聞月也有些不舍起來，看著爐火，一壺滾燙的水燒開，用毛巾卷著提手，將滾水倒入茶壺，茶葉在滾燙的熱水里上下翻卷，鋪展開來，最后終于說出了顧忱想聽的話：“說起來，太子也可以去軍營視察的。”顧忱終于滿意地點點頭，他當太子以來還沒到軍中看過，合情合理也要去一趟的。

還沒立冬，聞月已經到了軍營。夏天是在陶合的營地，冬天臨近年關，不方便離開京師太遠，只在京師附近的營地待著。

這處營地是第一代明國公建造的，明國府最多的時候掌管了定國二分之一兵力，除了在邊關和各地方駐守的以外，幾乎主力軍都在明國府麾下，為了避免皇家生出猜忌，明國公把營地設在距離京師100里的石亭山腳下，請皇帝每年派出三名監督員隨軍監察，三名官員各自負責人員、支出、訓練，互不交流，每年輪換監督員，避免與明國府過多接觸，皇帝也會親自駕臨視察，明國公深思熟慮，這才讓皇家一直對明國府很放心?，F在明國府麾下還有四分之一的兵力，仍是龐大的隊伍，石亭這一處營地人數最多，也是精兵所在。

在陶合的時候，聞月更多是訓練士兵的行軍紀律，在石亭就不一樣了。石亭這處都是精兵，紀律嚴明，但是也有更頭疼的地方。

待了幾天，聞月就發現這里的士兵雖然能力不錯，但是缺乏熱情，甚至有些不耐煩。

營帳里，下首坐著幾位領兵的參將，聞月開口問道：“我初來乍到，大家不肯跟我直說，我只好向各位請教，為什么這營中缺少訓練的熱情？”一個比較年輕的校尉上前回她：“縣主，我們這些士兵都是當年跟著明國公上過戰場，刀槍學海里爬回來的，這幾年沒什么戰事是好事，但是幾年下來每天訓練，大家覺得沒意思…其實就是不夠刺激。”

軍人說話直白，但是聞月更容易聽明白，前幾年戰事繁多，上戰場的機會也多，訓練都是為了直面生死的，大家也刻苦，現在天下比較安定，再用以往的方式訓練就會讓士兵感到疲憊，聞月認真思考了一會，說：“領兵訓練我不懂，但是既然訓練乏味，不如變些花樣。否則如此消極下去，真要有了戰事，也不太樂觀。各位參將有主意盡管提出，不用拘于方式。”

這些參將其實早就有了想法，見到聞月開口，就紛紛獻策，比如重整編隊混合訓練、分類型作戰訓練、考核方式的改革、短途行軍訓練等等。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十分熱烈，甚至還有爭論的，聞月聽著也興奮，覺得不少建議都可行，最后選了幾個最好的訓練方式，讓提議者上前來，決定道：“各位參將自己挑人，數量要公平，就按照你們提出來的訓練方式來訓練，過程我不過問，只要結果。訓練也要看成效的，到時候各領五隊人馬出來，模擬戰場作戰，看看哪個隊更厲害如何？”

大家一聽，拍手稱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起來，最后還是一位年長的將軍開口問道：“不知以什么時間為限？誰來裁決結果？”聞月早已有了主意，笑道：“太子殿下說過會來營中視察，便由太子定奪結果，到時候勝者定然還會有賞賜，只是不知是哪一天來，所以從這一刻開始，大家就要打起精神了?！?

眾人一聽是太子考核，立馬告辭出去選人，一副要拼出輸贏的樣子。

整個軍營根據訓練方式分成了四部，不再依照原來的軍銜關系，每部都有一個主將和副將，主將都是提出訓練方式的人，沒有提出好建議的中將校尉則是平均分配到各個部當副將，于是，軍營上下每個人都充滿了干勁，勢必要在太子殿下來的那天勝出。聞月就輪流在這四部視察，有時候安靜看著，有時候會提出可行的建議，慢慢的，大家對這個年輕的縣主有了很大改觀，到后來每個部還為聞月去哪邊比較頻繁而攀比起來。

剛過一個月，顧忱就打算去視察的，聞月卻讓人帶話：不必急著來，晚些有好戲看。他只好按耐下來，又等了一個月才出發。

因為要處理好京師的政務，太子是天黑才到的，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有聞月和幾個老將軍親自來接。在軍帳里，聞月給顧忱講了這次考核的始末，然后把考核方式的問題丟給了顧忱。顧忱聽完，果然興趣十足，和聞月還有幾位將軍直聊到深夜才休息。

顧忱和聞月敲定了用攻城守城的方式來考核，第二天并不急著檢驗結果，而是先派人去找了合適的地點，附近50里有一處廢棄的舊城樓，顧忱和聞月親自看過，讓人做了一些調整，考核的準備也終于完成。

夜里下了雪，第三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大部分士兵還在睡夢中，突然聽到戰鼓響起，命令集合。幾位領將也才得知太子殿下已經駕臨軍營，紛紛打起十二分精神，挑出了五隊人馬，準備應對考核。大家以為會是原地作戰或者是演練訓練過程，沒想到是攻城守城戰，看著地上的積雪都有些緊張起來。

為了公平起見，前兩個部先出發，一個攻城，一個守城，然后分出勝負退回來，剩下兩個部再出發，最后，攻城、守城的兩方調換作戰，兩個對戰的部也調換對手，如此幾番，全部對戰一輪后，按照獲勝次數分出最后的勝負。

因為考核過程漫長，整整持續了三天才結束。最后獲勝的是林靖校尉帶領的隊伍，林靖年僅十八，十四歲因為家貧，為軍餉跟著明國公上了戰場，竟獲了些戰功，這幾年也表現不錯，只是太年輕，沒有表現的機會，這次他確實優勝于其他將領，大家對他也很服氣。顧忱和聞月都在心中對這個年輕校尉寄予厚望，顧忱賞賜了一把珍稀寶劍，一對夜明珠和黃金一百兩?？吹闷渌耸盅奂t，暗自嫉妒。聞月吩咐只要是表現突出的，不論輸贏如何都有賞賜，再加上這次訓練刻苦，所有人原地休息兩日，大家都十分開心，更有一種結束考核的放松。

官路上，一男一女各自牽著一匹馬漫步，留下幾串積雪中的腳印。因為是郊外，又積了雪，兩邊樹干光禿，大地白茫茫，世間只剩他們兩個人一般。

聞月披著紅色大氅，因為天冷，蓋上了帽子，襯得一張小臉更加白凈清麗。身旁的顧忱一襲墨色披風，遠遠望去，有幾分威嚴。

聞月眼前的男子，在低頭認真撫去她大氅上飄落的幾片雪花，他的呼吸就在臉頰邊，他的臉棱角分明，遠看像極定宏帝，自帶威嚴而不可親近，可是近看五官俊秀，表情柔和，淡化了一些距離感，就像這個人一樣，內心堅定而殺伐果斷，但總是溫文儒雅的樣子，為她做一些小事也十足有耐心。真是讓人控制不住心跳…

顧忱無意間觸碰到她的臉，一片冰涼，索性拉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沃熱。長大以后還是第一次這樣牽手，聞月感到害羞，想抽回，又不想，猶猶豫豫，最后任他牽著走了一路。

“月兒這次的訓練很有成效，叫我看了好一場大戰?！?

“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這些參將們都年輕有為，我想過些日子可以推薦他們去邊疆駐守了?！?

“嗯，確實也該出去磨練，這么耗下去，再多的訓練方式也會黔驢技窮…”顧忱認同聞月的說法，帶有欣賞的語氣繼續說：“月兒不愧是明國府的血脈，在軍營里可比困在京師靈氣多了。”

“軍人直接爽快，有了目標都齊心協力地一股勁做事，確實是容易讓人生出親近感，我也被帶動著積極做事。”

“父皇曾感嘆，如果你是男孩就好，要我說，你是最厲害的女子，勝男子得多。”

“忱哥哥別一味夸我了，這幾個月來我可聽說了不少你的好話，都說太子殿下聰明能干、體恤民情、禮賢下士…”

“那你呢，你怎么看我？”

“我當然覺得你很好啊，你是世間最厲害的男子?！?

“還有呢？”

“我常常覺得你辛苦。大皇子從小沉迷木藝，皇上不勉強他學習才識，給他找了最好的師傅，他有一個院子專門做木藝，很幸福。四皇子年齡小，每個人都寵他，秋天的時候我進宮，看到他剛剛開始練武，擦破了皮，皇上和韋昭容都心疼不已，叫他不必勉強。還有二皇子，雖然不知道貴妃娘娘為何被打入冷宮，但是他選擇了出宮游歷，不受拘束，想必心是自由的?？墒悄隳亍瓫]人知道你的興趣愛好，還以為你生來就是要當君王的。皇上親自考核你的書法劍術策論，做不夠好就領罰，做好了很少有人夸。這兩年，你更是忙碌，知道你來我府中一趟，回去又要熬到半夜，所以每次趕你回去。我說你是最厲害的，不是因為你聰明、能干、優秀，是因為你用自己換一切，可以換來兄弟和睦，父慈子孝，天下太平，社稷穩固這些你最看重的，所以你甘愿?！?

顧忱深吸一口氣，聽聞月說的一番話比自己的心還真切，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不愛她，可是低頭看她說著說著，已經快要落下淚，一幅是她受了委屈的樣子，趕緊開口說：“我喜歡烹飪?！?

聞月眼眶里淚水還在打轉，聽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有些呆滯。

顧忱笑了起來，笑的溫暖，就像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你不是說，沒人知道我的興趣嗎？我還沒告訴過你，我偷偷跟府里的大廚學過桂花糕、玫瑰蓮蓉糕、胭脂鵝脯…上次設宴，你吃的那份是我做的，還滿意嗎？”

聞月更加呆滯了…無法想象眼前這個男人做飯的樣子…而且…真的很好吃…

顧忱繼續說：“以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做什么，好像人生缺了一口。有一次看你在席上吃東西吃的認真，我就學了一下，好像挺有天賦的，上次你吃的很開心的樣子，讓人很有自豪感。原來那就是愛好啊…”

聞月用手背偷偷抹掉眼角還沒流出來的淚，笑說：“那你這愛好我捧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