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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天命

  • 風月如刀
  • 筱媟
  • 4392字
  • 2020-04-20 21:01:00

定安城,東郊,太陽快要落山。

兩匹馬自官道快速馳來,馬兒飛起的鬃毛幾乎被煙塵湮沒,騎手一紅一白,馬蹄一起一落,城門外的高塔已遙遙在望。

紅衣騎手身量較小,黑色長發用一根紅色發帶束起,隨著馬蹄上下擺動,散發飛揚間露出眼角一顆細小的痣,一雙鳳目緊盯著前方,殊無笑意。

拐過前方那片竹林,就踏上了進城的主路,紅衣女子夾馬揮鞭,正要加速,卻突然猛的一勒韁繩,馬兒前蹄騰空,仰天廝叫,焦躁的轉了幾個圈,終究是沒有將主人摔下馬去,反而穩穩的停了下來,打了幾個響鼻,以示不滿。

白衣騎士是位年輕的男子,單手執轡,身體端直,姿態甚是悠閑,許是坐騎高大,雖然不像紅衣騎手那樣快速揮鞭,綴在后面,竟也沒有落下太遠。

紅衣女子驟停,白衣騎士不得不快速將馬韁一收,轉了幾個圈將坐騎穩住,這才抬頭問:“怎么了?阿緋”

紅衣女子先是輕輕拍了拍馬頭,撫慰坐騎焦躁的情緒,隨后才揚鞭指向旁邊的竹林:“那里,有人!”

其實這里離定安城門已經很近了,又在官道上,晚歸的農人、備貨的商旅,來來往往實屬常事,他們要趕回城里,并不應該在此停留。

但白衣騎士并沒多說什么,而是順著紅衣女子的指向往竹林看去,落日的余暉灑在另一邊的疏林中,竹林幽深,隨著山風梭梭擺動,看不出什么異常的景象,不待他發問,紅衣女子已經催馬往竹林方向去了。

離竹林還有幾步遠的時候,林中突然沖出一個半大的姑娘,穿著淺色的襦裙,頭發散亂,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被裙角絆到,踉踉蹌蹌的摔在路邊上,剛好倒在紅衣女子馬前。

馬兒受驚,驟然后退了幾步才停住,竹林中很快有聲響傳了出來,一群灰衣短衫的男子緊隨其后,伸手去拉小姑娘的衣服,帶頭的人將那細弱的身子拎到半空,一巴掌扇在臉上:“你爹收了銀子,你就該認命,想跑,沒門!”

“這還是內城衛的戒護范圍,也太過囂張了?!眱扇穗x沖突中心有一段距離,既沒有上前也沒有退后,白衣男子望了望遠處的城門,“時辰不早了?!?

紅衣女子理了理垂到鬢邊的碎發:“是哪個富貴人家的逃奴吧,被家人賣了,就算逃走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臉上雖然沾了些灰塵,還是能看出清秀的模樣,從衣裙來看,并不是貧窮人家的孩子,不知為何淪落至此。

沉重的鼓聲傳來,提醒人們加快腳步,晨鐘暮鼓,十聲鼓響之后,城門就將關閉,長途奔跑之后,馬兒不習慣這種停頓,聽到聲響,不耐的尥蹶子。

正在此時,原本像風中落葉一般被抓在灰衣人手中的身影,突然暴起一口咬上扼住自己喉嚨的手。

一聲慘叫之后,領頭的灰衣人將人摔在地上,手忙腳亂的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惡狠狠的招呼同伴:“敢咬我,拖進林子里去!”

白衣騎手本來已經調轉馬頭準備回到主路上去,余光卻突然瞥見那眼看快要被拖進竹林里的姑娘看向了紅衣女子的方向。

其實,剛剛她摔倒的位置就在離紅衣女子不遠的地方,她有多次求救的機會,但直到現在都沒有開口,此刻她看向紅衣女子的眼神里,也不是求救,而是一種不符合年齡的冷漠、孤注一擲的決絕,甚至帶著一絲狠厲。

那一抹狠厲轉瞬即逝,快到他覺得自己是看錯了,只是下意識的覺得,這件事情并不簡單,不欲牽涉其中,經歷了與天山派的大戰,接下來是修養蓄銳的時候。

沒等到他再開口催促,紅衣女子已經揚聲道:“各位且慢!”

白衣騎士聞聲掉頭,遠方天空突然一聲驚雷,太陽在烏云間漏出一線,春夏之交,一場暴雨近在眼前。

耷拉著腦袋的小姑娘,臉被垂下的頭發擋了大半,在誰都看不到的地方,輕輕翹起了嘴角……

江南之春,繁花似錦,只是短暫,沒等到護城河邊飛瀑一般的垂柳落到水面上,日頭已經一日比一日烈了起來,十八巷的姑娘總是比其他人更快的捕捉到季節的變化,早早換下了厚重的夾衣,五顏六色的裙子上身,鶯鶯燕燕歡歌笑語,整個河岸都飄蕩著脂粉和酒香。

一夜歡鬧過后,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消散,整個十八巷都還在沉睡之中,煙雨樓的黑漆漆的側門悄然開啟,灰衣小廝先探出頭來往兩邊看了看,這個側門所面對的是一條窄巷子,只容一輛馬車前行,盡頭是一道高墻,很少有人經過。

少頃,一輛青布雙輪馬車從側門中駛出,厚氈布門簾遮的嚴嚴實實,無從判斷里面是何人,車輪咕嚕咕嚕滾過石板路,穿過十八巷的牌坊,消失在主路盡頭,側門重新關閉,天地間一片靜寂,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馬車出了西城門,往北走兩個時辰,就到了渭河邊的津云渡口,過了渭河就出了姑蘇地界,再往北走半日,就離開江浙行省進入皖地,但數年前的洪災沖毀了此處的河道,官府將渡口移到更北的河邊,津云渡口就荒廢了,只留了一處殘破的石碑,附近的船家偶爾載客過河,賺些銀兩。

此時河面上的霧氣已經消散,初夏的日頭掛在半空,漾起凌凌波光,對面的河岸隱隱可見,趕車人跳下馬來,臉被布巾覆了大半,扯了扯斷了半截不合身的衣服袖子,往背后的密林里看了看,確認沒有被人跟著,又往前走了幾步望向河面,約定的船家還沒有來,回頭將車簾挑起一條縫,對里面的人說道:“這會兒太陽好,姑娘出來透透氣吧!”

過了片刻,車中伸出一雙纖細的手,手指細長,膚色青白,指端有一層細細的老繭,柔胰般的手心觸到車夫的手,、讓他的身體微不可見的抖了一下。

馬車停的地方是一片葦草,直面河灘,一段殘破的木棧橋插向河面,初夏草木繁茂,日頭雖盛,濃陰之下,尤有涼意,女子一身灰綠長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罩衫,大半臉都被帽子遮住,身形細弱,弱不禁風的模樣。

女子倚著車夫的手臂下了馬車,卻沒有放開車夫的手,反而雙手攥住,抬眼直視著車夫的臉:“生哥,你隨我一起走吧!”

車夫拉下遮住半邊臉的布巾,半躬著身子將女子被風吹亂的衣角撫平,不著痕跡的松開了被女子拉著的手:“姑娘對我有再造之恩,不敢造次?!?

女子僵在原地,末了重又拉住車夫的衣角,語意不忿:“俞福生,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準叫我姑娘,叫我毓娘。”

自掛牌那日起,世人知之她琴藝高超、心思剔透,從來性子清淡、琴不離身,因一身琴藝得名“觀琴”,卻沒有人知她閨名,娘親去世后,更是再無人提起。

被女子眼里的嬌嗔和臉上的不快所攝,男子垂下雙肩,無奈的點了點頭:“好,觀琴姑娘!”

話語出口一臉驚慌,卻又不知如何補救,不自覺的就后退了幾步,女子原本瞪著眼睛生氣,看他笨拙的樣子,頓時氣消,在他額頭上點了一記:“就算我曾在樓主面前為你求情,你如今救了我,日后別再這樣說?!?

河面上響起水聲,像是有船過來,觀琴替男子拉了拉皺巴巴的領口:“你為何不與我一起離開姑蘇,莫非還有牽掛?”

觀琴的溫言軟語總算是驅散了男子滿身的不自在,圓臉浮現出一絲笑意:“毓娘,你放心,等我安頓好了就去找你?!?

槳聲越來越近,一艘枯草覆頂的老舊客船劃開水波,緩緩向棧橋靠近:“客官,可是您包船渡河嗎?”

圓臉男子盡力將緊貼在身上的衣衫拉的平整,舉手應和:“是,我家夫人要過河,勞您送一程?!?

兩人對談間,觀琴已經背過身去將衣帽拉的更低,完全遮住了臉,正要往前走,卻被人扯住:“先別動,不對勁!”

觀琴聞言往河面上看,波光粼粼,山色碧綠,似乎并無任何異常,但閱歷使然,見那船家逆光站在船頭,斗笠遮住臉,看身形頗為年輕,衣飾齊整,不似貧窮漁家,心里便有些警惕起來,不過一時之間,卻是毫無頭緒。

男子將觀琴護在身側,一步步往馬車退,壓低聲音囑咐道:“你先走,我來處理?!?

觀琴轉頭看向他,兩人離的很近,呼吸可聞,觀琴緊了緊掌心:“不,生哥,你先走吧!他們是沖我來的。”

“什么?”俞福生滿臉詫異,事情做的這么隱秘,如何還能被人察覺?

沒容兩人分證清楚,那年輕的船家足尖輕點,瞬間落在離他們數尺的青石上,斗笠未去,一襲青衫、黑紗拂面,右手抬起,輕輕往外一劃,袖間一物輕閃,又很快收回。

方才觀琴只是本能覺得,生哥人際簡單,不可能招惹仇家,但看到那袖間之物的一瞬,她的心重重下墜,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頹然松開了原本抓住男子衣袖的手:見之不存,六角雪花,是煙雨樓的人。

“生哥,你走吧!就當我那日就死了?!?

曾在慕容家的鋪子做過多年掌柜,擅長的從來都是迎來送往、人情往來,俞福生面對這樣的場面,有點無措,但觀琴在身后,他不能后退,因為緊張,幾乎漏聽了她的話:“毓娘,你怎么了?”

觀琴上前,一手將俞福生往身后推,一手拉下兜帽,此時暖風乍起,烏絲長發吹到一邊,遮住眉眼,話音像是要被風吹散一般:“你要殺的是我,放過他?!?

俞福生大驚,矮身一把將觀琴攔腰抱起,急步往馬車方向去:“毓娘,你先走,我去求樓主,我去求他?!?

觀琴沒有掙扎,手撫上男子的臉,眉眼間道不盡的柔情,眼眶卻漸漸濕潤了起來,不多久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到地上,消失無蹤。

跑的太急,男人本就不合身的衣衫更是面目全非、狼狽不堪,不及看腳下,在離馬車還有幾步路的地方,跌倒在地,俞福生將觀琴護在懷里,面朝著草地,嗚嗚咽咽的哭出聲來。

商賈出生,少年時便隨父外派,各處奔波,其中辛苦難以盡數,被樓主當做內奸,也不曾告饒,卻在此刻,聽見了絕望的鐘響,他的命尚是觀琴求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救她一時,卻還是要親眼看她死去。

觀琴的肩膀漸漸被濡濕,茂盛的雜草通過薄薄的春衫刺上肌膚,聽著耳邊壓抑的嗚咽聲,心里愈發酸楚,若是能重來就好了,可是如今,一切都已太遲。

淚眼中,天光明亮,日頭刺眼,她輕輕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生哥,不用了,我原本就不該求死再貪生,此生遇你,是我之幸?!?

俞福生的脊背僵硬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將觀琴扶起,轉身幾步趨前,雙腿一曲,跪倒在青衣人面前:“求求你,放過我們吧!我們馬上就離開,再也不會出現?!?

青衣男子不語,卻在他磕頭到一半時,生生將他截在半空,動了動手中的劍。

觀琴已經平復好情緒,緩步走過來將人扶起,拉平起皺的衣衫,緩慢但堅定的將他推遠,放手時,柔胰般的手已然通紅。

“求你不要在這里,不要在他面前?!庇^琴收回視線,定定看著青衣人,像做錯事一般,垂首求情。

青衣人一語不發,避開她的視線,眼角掃到俞福生舉著不知道哪來的一根木棍,送命一般的沖上來。

叮鈴一聲,似是利劍出鞘,觀琴心底大驚,抬頭就看見劍尖停在俞福生脖頸半指之處,圓臉上驚疑不定,眼底全是絕望。

觀琴不假思索的擋在俞福生身前:“你要殺的是我,放過他!”

青衣人聲色不動,長劍越過觀琴的肩膀,往男子的脖子又近了一分:“你錯了,我要殺的是他?!?

“什么?”觀琴雙目大睜,難以置信,“為何?我什么都沒有跟他說?!?

“樓主之命,不容置喙?!?

從青衣人出現到現在,觀琴雖然傷心卻始終冷靜,只至此刻,頹然倒地,不遮不掩的痛哭出聲,像是不管不顧的幼童一般,似要流盡一生之淚,哭聲散在風中飄遠去,聞之心酸。

“子夜以身相替,救你一命;俞福生陽奉陰違,絕不能存,姑娘是聰明人,自知有些事情埋在心里更有益處,此去路遠,善自珍重!”

河邊風大,信在觀琴細弱的手指中烈烈作響,手一松就飛向半空,青衣人伸出手,一抹火焰乍起,消失無形。

日頭行過正空,又往偏西的方向行進,金燦燦的夕陽在河面上灑下耀眼的光點,歸家的農人瞥見荒廢的棧橋上仿佛有人,定神再看,卻是毫無蹤跡,搖搖頭往遠去了。

靠近棧橋的河面上,水花濺起,又很快歸于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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