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麟秀自嘲一聲,朝李晟拱手問道:
“回到剛才的話題,麟秀不才,只想請教叔公一個問題。
萬歲爺?shù)腔两褚咽辏@十六年時間難到還不夠萬歲爺看清內(nèi)閣的真面目嗎?
先帝太子恒王殿下病逝后,先帝與爹都支持庶子逆王陳晉德,他本來勝券在握,為何要私藏甲胄火藥意圖謀反?
第二個月先帝就意外落水緊跟著病逝,這件事你難道沒別的想法?
爹當(dāng)年幾乎失控,當(dāng)時我還小記不得,可您老人家不是一直在身邊看著嗎?
李叔公,別自欺欺人了,這些事情,當(dāng)初的燕王、如今的萬歲爺恐怕都心里有數(shù)吧?!
所以啊,如果真能這么做,萬歲爺早就做了……”
李晟被問得目瞪口呆,嘴巴哆嗦著想說些什么,卻始終說不出哪怕半個字,就像那哽在喉嚨的魚刺,無論多么努力就是死活吐不出來。
在他的腦海中,曾以為淮勝軍這棵生活了一輩子的大樹永遠都能屹立不倒,如今才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它不過是一棵小小的,在風(fēng)雨中飄搖的小苗罷了,根本承受不住鋪天蓋地洶涌而來的惡意。
而這份惡意,他只不過窺探了一個小角落,便讓他感到膽寒!
“少伯爺你不會真的打算……造反吧,伯爺他恐怕不會同意吧?”一直旁觀的程知了突然開口發(fā)問。
“當(dāng)然不是”趙麟秀笑著回答:“真要造反爹估計會第一個打死我”
“那你打算如何響應(yīng)言赤心的計謀?”
“這么些年爹不是一直在猶豫都沒能下定決心嗎?就讓我這個做兒子的,替他做一次決定吧!淮勝軍要清!君!側(c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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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股?”吳文采眉頭緊蹙,一臉茫然的表情。
“沒錯,入股,如果言某是萬花樓掌柜,就會這么做。”
吳文采思慮了一陣,隱隱約約間窺見言赤心眼中所看到的那副畫面的輪廓,可心中仍有一些混沌使得某些局部細節(jié)十分模糊,無法還原事情的全貌,因此內(nèi)心十分焦急,只得虛心向言赤心請教道:“請教我”
“那名貴胄公子渴望得到李玉蘭姑娘,這一點是交易的前提條件,但貴公子的底線,也就是心里價位是多少呢?我們做個假設(shè),十萬兩白銀……”
聽了這個數(shù)字,吳文采忽然想笑。
商人的本能在此時發(fā)揮到極致,對方一個小小的嘴角抽動,言赤心也能察覺出來。由于他根本不關(guān)心這些,當(dāng)然不知道行情,于是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無奈解釋道:
“作為秦淮七絕之首,李玉蘭姑娘當(dāng)然不止這個價,只是打個比方罷了”
“當(dāng)掌柜得知對方的心理價位在十萬上下,要做的便是把這十萬提高一個等級,李玉蘭姑娘的要價仍是十萬,不過可以打個八折,但條件是要額外借二十萬兩當(dāng)做是入股萬花樓的資金,五年后全額歸還,但股份仍然保留,就當(dāng)作是利息”
說到這里,言赤心擺出一副浮夸到極致的表情,就像是在模仿相聲演員,瞪圓了眼睛舉起右手擺出個八字:
“八折就能買到心儀已久的姑娘,再加上免費送干股,知府大人想想看,這優(yōu)惠力度得多大啊?李玉蘭姑娘其實就相當(dāng)于是白送……不,應(yīng)該算是倒貼錢請他白嫖!這等好事,試問哪個男人能忍住不上鉤?
入了股,借了錢,這萬花樓就相當(dāng)于自家產(chǎn)業(yè)了,那貴公子還會坑自家人嗎?”
“當(dāng)然不會,可你這么做會血本無歸吧?”吳文采越想越不對勁,交易公平的問題是解決了,可隨之而來的盈利問題不是更麻煩嗎?吳文采比之前更加困惑。
言赤心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反問一句:“大人,您莫非忘了,這世上最賺錢的買賣是什么?”
吳文采一愣,隨之明白過來,頭皮發(fā)麻地望著對面這個年輕人,看著他無比自信的微笑。
世上最賺錢的買賣當(dāng)然是……權(quán)!力!
一個經(jīng)營失敗的妓院若能攀上有影響力的勢力,只要利用好這個資源,起死回生不過是小菜一碟,錢財自然是滾滾來。
看似為了錢,實則為了權(quán),聲東擊西,而且還是在對方心甘情愿,感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的情況下……這是愿者上鉤啊!
“言老弟,你這個辦法,我服!”吳文采對著言赤心豎起大拇指。
“謝大人夸獎”言赤心挨在床上作揖。
“所以呢?言老弟的籌碼就是郡主嗎?”吳文采笑瞇瞇地望著他。
“當(dāng)然不止,要攀上知府大人這根高枝,區(qū)區(qū)一個郡主如何夠本?”
“哦?”吳文采知道自己色名在外,一個絕世美女都不足以打動一個色中餓鬼么?
他的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線,皮笑肉不笑問道:“愿聞其詳”
“還有我,言赤心!”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你一個階下囚,一個將死之人?憑什么?憑你那張嘴嗎?”
“就憑言某能提供一條財路和三個保證!”
“財路顯而易見,當(dāng)然是我言家的生意了,想必大人也很好奇,言某是如何三翻四次在群狼環(huán)伺的惡劣條件下扭轉(zhuǎn)乾坤的”
“呵呵,的確,一帆風(fēng)順并非本事,能夠數(shù)次逆流而上的你本府確實感興趣,那三個保證呢?”
言赤心伸出右手,每說一個就豎起一根手指。
“一、保證淮勝軍造反”
“二、保證拖吳王以及所有心存叛逆的同黨下水”
“三、保證圣上對內(nèi)閣動淮勝軍之事無能為力”
聽完第二和第三點,吳文采的臉色就立刻變得陰沉,仿佛被狐貍騙走肉的烏鴉,語氣中蘊含著威脅,聲音低沉問道:“你是何意?”
面對危險,言赤心的語氣卻依然淡定從容:“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區(qū)區(qū)吳王,何足掛齒?知府大人是高枝這毋容置疑,可枝葉都源于樹干,首輔大人便是那樹干,言某說的對嗎?”
吳文采忽然微笑起來,猶如那盯著腐肉的禿鷲,笑得陰鷙而酷烈,但他始終沒有發(fā)話,對言赤心的問判斷不置可否。
“大人一定很想知道,言某是如何得知的,對嗎?”
吳文采仍然沒有反應(yīng),言赤心便笑了笑,繼續(xù)道:“言某不單單知道首輔大人的存在,還猜到執(zhí)行計劃之人,乃徐家六公子,徐杰!”
“哈哈哈哈哈……言老弟,你的手竟然伸到了首輔大人身邊,厲害!老哥佩服!”
吳文采如此贊賞有原因的
三朝元老徐澤成穩(wěn)坐首輔之位長達三十余年間,內(nèi)閣換過無數(shù)人,只有他一直屹立不倒,除了會做人從不獨食外,還因為他手握三軍大權(quán),與錦衣衛(wèi)與東廠都聯(lián)系緊密,天下之事十之五六都不會呈于金鑾殿,而是他徐澤成的書桌之上!
換句話說,要想安插奸細進入徐府打聽消息,那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
“非也非也,言某還遠遠做不到安插奸細的程度,要不然也不用落入大人手中受這份罪了”言赤心搖頭否認,解釋道:“得知首輔大人是由于洪安老將軍,猜到徐六公子,是因為……大人您”
“洪安和……本府?”吳文采十分詫異,心想自己什么時候露出了馬腳?
“洪將軍是個老頑固,但要說服他反叛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可要調(diào)動靖東軍就是另一回事了。江南徐家,王家和薛家那么多旁系子弟進入靖東軍混吃等死,吃空餉的事洪家子弟也沒少干,與兩家人的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早就榮辱與共了,想要瞞過他們的眼睛根本不可能。
也正因為如此,言某才遲遲想不到靖東軍會參與此事。
可當(dāng)言某與洪安將軍面對面的時候,言某感到困惑,洪老將軍憑什么背叛首輔大人投靠吳王?
就憑月華郡主委身于他的孫子,依靠聯(lián)姻來維持同盟?這事說實話,一點都不靠譜,也就吳王他老人家能相信……”
“呵呵,當(dāng)時本府聽了也是很詫異,吳王竟然能蠢到這個程度”吳文采露出輕蔑的神態(tài),似乎完全不在意暴露自己的傾向。
言赤心神秘一笑,附和一句道:“大人英明,相信靖東軍投靠吳王的人,不是愚蠢,就是別有所圖。月華郡主并非蠢人,所以,她別有所圖”
“她所圖何事,言某不知道,說實話言某也不關(guān)心,我只關(guān)心一件事,她投靠的究竟是知府大人您,還是另有其人”
“通過昨晚與大人您的一番談話,言某確認了知府大人并非郡主的最終人選,而是徐公子”
“如何確認?本府剛才就一直在回想,不論是情緒還是說話,本府都表現(xiàn)得十分在意郡主,表情應(yīng)當(dāng)非常到位才是?”
若是換做平常人,吳文采絕不會如此坦白,可言赤心不同。
經(jīng)過昨晚與今晚短短幾句對話,吳文采已經(jīng)確認面前此人并非凡夫俗子。既然對方有意攀高枝,那他也不妨禮賢下士一番,給他一個好印象。
但這并不代表吳文采已經(jīng)相信言赤心,雖有古人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那不過是對于一般人而言。
對面靠坐在床頭的男子,雖氣息輕飄,心機卻是深不可測,至今他仍然無法看穿對方的心思。
究竟能不能為己所用,還得看看接下來,他能給自己帶來什么利益。
“大人您的表演無懈可擊,問題出在角色的代入感不夠”
“什么意思?”
“您只在乎郡主的生死,卻不過問郡主的清白”
吳文采一怔,隨后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帶著渾身上下的肥肉激烈抖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