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吳文采而言，言兄的命，你們一家人的命，與螻蟻無異，陳思思的命相比起來就重要太多了，他怎么可能會為了言兄放棄陳思思呢？”

趙麟秀在一旁勸誡道。

“秀弟沒說錯，暫時來說吳文采一定會保住言弟的性命，言妹妹不要沖動，這事咱們從長計議。”

“就算不會死，那他總會嚴刑逼供吧？就算不會嚴刑逼供，把赤心扔到牢房里，那鬼地方陰嗖嗖的，他的身體這么虛弱，如何受得了……”

“我理解你的感受，可是現在過去，與找死無異”

“你能理解什么？”言嫣一聲怒吼：“一家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胡說八道什么！”言母被言嫣的話激怒了，站起來打了她一巴掌，若不是老夫人起來攔住，恐怕還得再打一輪。

“嫣兒啊，在場的人有哪個不擔心心兒的安危？”老太太把言嫣拉到一邊，苦口婆心道：“心兒做事從來都有分寸，你貿然去劫人，說不定已經打亂了他的計劃，若再去冒險，焉知不是害了他？”

“道理孫女都明白，可一聯想到他要受的那些罪，祖母叫孫女如何能安心坐在此處等消息？他為了孫女連命都不要，孫女如果什么都不做，那樣就太自私了！”

“其實也不一定會受罪”趙麟秀插話進來解釋道：“洪安既然是大庭廣眾之下把言兄押送回來，而不是私下秘密送返，除了避嫌的目的外，我覺得，倒還有一種可能”

“你是說洪安可能被赤心策反了？”言嫣問道。

趙麟秀搖搖頭：“策反不太可能，畢竟他們正在做的是造反殺頭的大罪，洪安從軍了一輩子，若連這點覺悟都沒有，早就倒臺了，言兄再厲害也不可能僅憑三言兩句就策反他。

最大的可能性是，在不影響雙方立場的前提下，兩人進行了某種交易……言姐姐你應當知道，言兄從不會打無把握的仗。”

言嫣沉默思慮起來，趙飛燕疑惑地看著自家弟弟，她接觸言赤心的次數很少，對他為人的了解更多來源于趙麟秀，若不是他特意提及，她是無從知曉的。

趙麟秀笑了笑，對自家姐姐解釋：“這事若放作平時，其實是不能提的，不過如今這狀況，大姐能多了解一些也好，局勢萬一出現變化，你也能有自己的判斷?！?

“淮南四大商之一的費家，大姐還記得吧？”

趙飛燕點點頭。

“家主費滿江就是永和十三年，災民圍攻言家的幕后黑手。他散布人手假裝災民，不斷散布謠言攻擊言家特別是言姐姐，才導致那場災難的發生。一年后，費家被抄家，主家人被處以極刑的當天，言兄約我一起去了現場觀看，然后經他之口，道出了真相?！?

————

永和十四年，八月十四，晴

在菜市口，言赤心早早包下雀樓整個第三層，為了能在最近的距離觀看那天的砍頭秀，也為了讓費家人看見他。

趙麟秀原以為費滿江這些人看見他會咬牙切齒，然而并沒有，垂頭喪氣的一眾人帶著死寂的眼神，機械式跪成一排等待宣判，期間連一聲冤枉求饒的話都沒有，在場的吃瓜群眾大呼無趣，看不到歇斯底里的瘋狂，他們一點快感都沒能獲得，還不如待在家打孩子來得過癮。

“明天就中秋了，一家人倒是齊齊整整的”言赤心面無表情地戲謔了一句。

趙麟秀皺起眉頭，片刻后好奇問道：“外間早有傳言，說此事是言兄所為，可言兄看上去并沒有半點高興的模樣，若不是你所為，為何還要來此處招搖？不是更容易招人話柄嗎？”

言赤心呡了一口茶水，扭頭看向不遠處的費滿江，笑著道：“我的復仇早已完成，來這看處刑只是順便，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讓所有人都能看見，我來了”

“……言兄這是要借機殺雞儆猴？”

“是啊，我時間不多了，要做的事情又太多，沒空陪那些跳梁小丑玩，希望能有效果吧？”

“那這事到底是不是言兄所為？”

“你認為呢？”

趙麟秀盯著他看了半天，也想了半天。如果傳言無誤，論動機他是最有可能的動手之人，真正的問題是，他何時攀上三皇子這層關系？

最最關鍵的是，三皇子來找趙承啟借兵抄家是否也是他的主意？

如果他真是一切行動的幕后主謀，自己的一片赤誠又算怎么回事？

這個問題使得趙麟秀耿耿于懷，害怕自己付出了真心到頭來不過是枚傻乎乎的棋子。

言赤心淡淡一笑，把茶杯推到趙麟秀面前：“喝茶”

趙麟秀捧起茶杯一口飲盡，放下茶杯對著言赤心作揖：“請言兄賜教！”

“你覺得報仇的最好方式是什么？”

“報仇……殺他全家？”趙麟秀疑惑回道，心想這有何關聯？

“你覺得我會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言赤心似笑非笑的表情讓趙麟秀頭皮發麻。

他收起笑容指著自己的心臟，眼中閃過寒光：“報仇最好方式當然是絕望啊……將他的尊嚴，將他的傲骨，將他這輩子最引以為豪的東西，全都一股腦扔地上，然后當著他的面，用云淡風輕的姿態碾成渣滓……”

望著言赤心的一剎那，他忽然打心底里感覺到一股刺骨的陰冷，猶如來自陰詭地獄的萬年寒氣從骨髓中蔓延出來，雞皮疙瘩起遍了全身每一個角落。

是啊，言赤心才不會那么便宜他們，君子報仇，從早到晚，這才是他的風格。

“前幾日我去牢里見了他，與他面對面坐著喝了一壺茶，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難怪費滿江像條死狗一樣，趙麟秀恍然大悟。

說完，言赤心拿起杯子喝了半口，剩下的全都灑在木地板上，茶水噼里啪啦打在地板四濺開去，像是在慰藉死者。

“他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我是如何做到的”

言赤心的視線從地板上的水珠，緩慢轉回到趙麟秀身上，眼神中帶著戲謔。

“事情其實很簡單，一個青樓女子，在某一天，對著某個人，發了一通牢騷，那人回去以后徹夜難眠，把想法告訴了他的主子，他的主子又告訴了云端的那位主子，事情就這樣塵埃落定了”

“……就這樣？”

“簡單來說就這樣，當然了，之后為了確保費家那幾個主謀活不了，背地里還做了不少事”

“愚弟……不太明白”趙麟秀撓撓頭不好意思道。

對言赤心改觀后的這大半年時間，兩人接觸的次數大大增多，由此對他的了解全面了許多，敬佩程度更是如高山仰止。

言赤心從一個玩伴很自然就轉變成亦師亦友的角色，之后趙麟秀有什么事情都會虛心向他請教，言赤心也同樣愿意多花時間引導他。

“不要緊，我來模仿一下那名青樓頭牌的抱怨你就明白了?！?

言赤心清了清嗓子，用手掐住咽喉尖聲道：

“妾身的一名揚州同鄉姐妹被費家的大少爺給坑了，嫖完不滿意只同意給一半錢。妾身姐妹的功夫別的地方不敢說，在揚州那可絕對是一流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家伙明擺著就是想耍賴，真心替妾身的姐妹不值。

最可惡的是，費家在揚州富可敵國，聽說吃喝用的杯碗都是鑲金邊的，嘖嘖嘖，國庫明明如此空虛，區區商人卻能窮奢極欲，比整個朝廷都還要有錢，憑什么？

不就是憑著與上面有關系，可以欺男霸女為所欲為嗎？聽說費家家主與某位閣……某位大人有表親關系，有了朝中之人撐腰，別說普通百姓，就是皇親國戚在他們費家眼里那也是不值一文！你說氣人不氣人？

妾身要是萬歲爺，望著那空蕩蕩的國庫干著急能頂什么用？還不如去碰瓷……對！快刀斬亂麻，錢嘩嘩嘩得就有了……”

言赤心提著公雞嗓陰陽怪氣，幾乎沒有停頓一口氣吐完全部內容，聽得趙麟秀臉皮抽搐，雙眉都要焊接成一長條了。

“具體對話我不得而知，不過意思八九不離十，你權當真的聽好了?！?

言赤心的嘴角忽然一翹，帶著神秘的笑容問道：

“那么現在問題來了，聽了這些話，你在一名不得寵，又有野心的皇子手底下當謀士，你能琢磨出什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