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生意人”言赤心頓了頓,把接下來的話一氣呵成。
“我相信天地萬物皆有一個價位,人有其價位,法有其價位,信念有其價位,道德有其價位,就算是天地亦有其價位,其中區別只在于價位的高低是否在能夠承受的范圍之內。”
“請不要誤會,我所說的這個價位并不通指金錢,這個價位可以是任何東西,最俗的當然是金錢,女人,權位,名聲,復仇,還有性命等。
高一點的譬如同伴,譬如認同,譬如理念,這些都很好懂。
再高一級的就虛幻多了,自我認知,追求大同,探求大道,斷欲證道……這么說有些難以理解,我舉個例子。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句話你聽過許多遍吧?那些總把替天行道掛在嘴邊,所謂的綠林好漢殺人之前都喜歡說一遍。
但其實他們都沒理解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天地不仁,指的是天地的運行規律不因人的意志、善惡、悲喜而改變,也就是所謂的絕對公平,是客觀存在的。我們人類應當順應規律而行,而不應哀求天地來迎合自己,這才是老子所要表達的含義。
可人們總喜歡斷章取義,只取表面意思,也許他們是真的不懂,也許只是裝作不懂。
對于后者,大道之于他們而言只是順心意,不順從他們心意者便是逆天而行……自私自利的混蛋罷了。
不管怎樣,我覺得老子本人是以認清世界的本質為終生追求,為求得大道,就算德本身也是可以取舍的對象。
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句儒家的經典語錄我覺得可以很好的概括老子的一生,他的人生價位毫無疑問屬于最高的那個層次。
不過這些已經是圣人的范疇……扯得有點遠了。
我的意思歸結起來只有一點,我只想探尋清楚,風堂主心中的道義,究竟是何價位?”
聽到這里,風燕南終于明白他這一大堆話想表達的意思,黑著臉渾身顫抖,雙手緊握的木制把手陡然生出無數裂痕,房間里頓時殺氣四溢。
想當初他的名字還不是風燕南,殺貪官污吏之前也同樣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邊……難道言赤心看穿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并打算羞辱自己嗎?
他猛地站起低頭俯視面前的孱弱公子,整個人仿若被激怒的猛虎,似乎下一刻就要暴起,將言赤心這個不堪一擊的小白兔撕碎!
對方的態度已經如此明顯,可小白兔還是一臉輕松地看著猛虎,似乎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危險。
“你知不知道”風燕南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吐道:“若不是你有恩于我,風某今日定將你碎尸萬段!”
言赤心依然故我,平淡回道:
“請不要將我的這番話當作是侮辱你人格才說的,我清楚明白,風堂主義薄云天,乃江湖人口中稱頌的大俠,道義之于你而言更甚性命,要你放棄道義是有點難。但我還是想看一看,風堂主心中的道義究竟有多沉!”
“你……究竟想說什么?”
“我……”言赤心忽然露出笑容:“可以接受賒賬”
“?。俊?
言赤心這句話完全出乎所料,風燕南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思前想后半天發現自己已無路可走只能接受對方的“好意”。
當然,他并沒有傻乎乎將言赤心當作同伴,對方的話都說的那么明白了,若是真有別的路可走,他也絕不會選擇賒賬這條不歸路。
風燕南當時的想法是,如果真到了還不上債的那一刻,頂多讓出淮揚分堂堂主的位置。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也就不需要違反自己堅守了一生的道義了,自己只要將命交給了對方,相信他也無話可說。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后來與吳王的幾次交手,言赤心為了稱量他心中的道義,竟然愿意付出生命作為代價。
至今風燕南仍然無法理解,當初明明是自己聽信了前任堂主之子嚴松的讒言,一度把他當成殺害前任堂主的兇手關起來,審問他的時候態度極其惡劣。
可言赤心為何還要以德報怨?
他明明是一個以德報德,以直報怨的人??!
在嚴松殺兄弒父求榮,出賣淮揚分堂被陳駿帶人一舉剿滅時,他為何要不顧危險引爆炸藥?為何要為了彌補他人的過錯不惜以身犯險?
風燕南相信,以他洞察人心的本事要全身而退并非難事,可他仍然為了恩將仇報的自己甘愿冒險炸船,求得道義的重量真的那么重要嗎?
“我是個很惜命的人”
言赤心說這句話并非故作姿態,為了言嫣他的確是個無比惜命的人。但同時,為了言嫣,他又可以付出一切。
風燕南這一輩子見過無數人,忠臣清流,貪官污吏,謙謙君子,逐利小人,江湖豪客,亡命狂徒,三教九流……各式各樣的人
他可以很肯定,言赤心不屬于其中任何一種人,
言赤心就是個既冷靜又理智的瘋子!
要不然他怎么會想出這種只有神經病才能想得到的瘋狂計劃?
舍棄性命就為了讓言嫣迅速成長起來?
這實在太瘋狂了!
風燕南單膝跪地,低頭請罪:“是風某連累了公子?!?
言赤心捂嘴咳嗽,臉色蒼白嘴唇發灰感覺隨時都會死去,但他還是強撐著一字一字回道:
“風堂主不必多言,我說過,那是場公平的交易,我從不后悔做過的任何決定。你出去安撫好兄弟們,明日一早我會親自說明一切。去吧,我有些累了?!?
言赤心說完這番話,緩緩合上眼皮。
風燕南知道再說什么都沒用,只得低頭抱拳,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守在門外的吳然帶著一位漕幫兄弟走進來,只見他先拜了風燕南,再拜言赤心才開口道:“那位郡主不知什么時候醒了,趁人不注意抄起燭臺威脅要自殺?!?
“怎么看的人?”風燕南十分憤怒,她可是言赤心搭上性命才得來的關鍵籌碼!
“不打緊,她不會自殺”言赤心擺了擺手:“她有說想干什么嗎?”
“回稟公子,她說要見您,現在就要”
“可我不太想見她……這個女人,很麻煩”
風燕南有些驚訝,言赤心連在死亡面前都能談笑風生,此刻竟然會說出這種泄氣話來,在場的人也只有吳然能明白話里的麻煩真正所指。
“那就讓風某出手,打暈就是”風燕南十分干脆答道。
“算了,遲早都得面對,遲則生變”言赤心攔住他,吩咐道:“去把所有兄弟聚集起來,帶上她一起,麻煩的事一并解決了”
“可是公子您的身體……”勞累了一天,還被冷水泡了那么久,風燕南怕他撐不住。
“無妨,去吧”
待到風燕南離開房間,言赤心才開口輕聲道:“給我拿顆藥丸”
“少爺,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垮的……”吳然揪心地望著他,臉上滿是懇求之色。
望著自己不停抖動的右手,言赤心握緊拳頭。
“長夜漫漫,要做的事要說的話還有很多,我需要保持清醒”
吳然熟悉自家少爺的風格,他一旦打定主意,除了言嫣任何人都無法再勸。他只能嘆息一聲從腰戴中掏出一個木制小盒子,打開后從僅剩的三粒藥丸里拿出一粒遞給他。
言赤心接過看了一眼,用茶水送服。
一刻鐘后,言赤心身穿只有祭祀等正式場合才會穿的正裝漢服,在吳然的攙扶下從艙房緩步前往貨艙。
在他到來之前的這段時間,不大的空間里早已密密麻麻地站滿了近百人,只留下中間不過十數平米的空位,靜靜等待著主角的來臨。
不過他們其實并不著急,畢竟有個賞心悅目的天下第一美人相伴,即便換上了村婦的粗衣麻布,即便披頭散發如雞窩一般,即便妝容被河水毀得一塌糊涂,即便精心勾畫的丹鳳眼變成了可愛的大圓眼,依然無法遮掩她的絕色容顏,只不過是從妖嬈變成了可愛……
站在陳思思身旁的嚴梅其實也不錯,容貌頗有江南女子的精致,皮膚雖有些黝黑可五官搭配得賞心悅目,樣貌上佳站著不說話時給人的感覺偏姓冷淡風。
但是!
性格太粗暴了,動不動就將人踢下水,說話也大大咧咧的沒個女孩子樣,盡管被言赤心調教一年溫柔了許多,可每當有男人看她的時候,渾身仍然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實在是不好下手。
至于在場的其他漕幫女眾……身體比男人強壯,眼神比虎豹兇狠,五官比秦嶺豪邁,誰攻略誰還不知道呢,就算了吧。
因此在一眾五大三粗中,陳思思絕對是超新星般的存在,視線的焦點全都被她壟斷了。
就算是年過五旬的風燕南也免不了俗,偶爾也瞥上兩眼。
男人嘛,皆有好色之心,古今多少大才子不都喜歡玩換妾游戲?更何況這些大字都不識一個的粗人?
這種男人陳思思見得太多了,只要他們不動手動腳,并不會過于介意。
可她并沒有因此而放松,雙手依然緊緊握著燭臺的底座,鋒利的尖頭對準自己的喉嚨,隨時準備刺下去,儼然一副烈女守節的模樣。
男人這種動物,沖動戰勝理智也是常有的事,誰能說得清?
可直到言赤心出現在眾人眼前,這些看起來魯莽的粗漢子始終沒有對她出手,想必是隔壁這位風堂主的威望所致吧?陳思思如此猜測。
“殿下受累了”言赤心走到她的面前作揖賠禮,陳思思靜靜看著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似乎好了許多。
她剛打算抱怨兩句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卻發現言赤心已經挺直了腰桿轉身背對她,氣得她直跺腳。
你個負心漢怎么都不問問我為什么穿成農婦的樣子,哼!
“言兄弟來啦?除了出去探路和望風的兄弟,其余的都到齊了”風燕南隨口一句,態度沒了之前的親近與恭敬,更像是平輩之間的對話。
在其他人面前他需要保持上位者的姿態,這是言赤心的要求。
“感謝風堂主”言赤心朝他作揖。
“各位漕幫的兄弟”言赤心朝周圍掃了一圈,然后對著眾人深深一躬:“言某在此要對各位說一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