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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對不起,媽媽”

白井革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了一臉尖酸刻薄的林胡月,正癱在面前不遠處的一個沙發(fā)里。

林胡月很瘦,全身上下似乎就沒有幾兩肉,但她又偏偏喜歡穿那種又寬又大的衣服,把她的頭襯得特別大。

林胡月的下巴也很尖,是仿佛能把木頭鑿開的那種尖。她的眼睛很小,眼珠子像兩顆綠豆,不安分地在她那腫大的眼皮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她連鼻孔都是小的,藏在三角形狀的鼻翼下,兩瓣合起來比紙還薄的嘴唇,此時在一張一合。白井革把聽覺打開,才聽到,她不是在說話,而是在咂嘴——“嘖嘖嘖……”林胡月又開始咂嘴,臉上的表情透著讓白井革感到惡心的滿足——“嘖嘖嘖……”林胡月滿意地伸了個懶腰,竟然舒服地翻了個白眼,原本就像一條縫的眼皮間,一瞬間全是眼白。

“周磊啊,”林胡月的聲音很難聽,像老巫婆捏著嗓子在說話,更像尖指甲劃過黑板的那種噪音——“磊磊啊,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白井革低頭,看到自己身上衣服凌亂,雙手沾上了某種液體。她下意識地去聞,卻在聞到一股濃烈的腥味后,后悔不已。她現(xiàn)在非常想吐。

白井革忍著疼痛,艱難地站起來。她可不怕這個女人,所以在開口說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一點都不抖:“我先出去了。”

林胡月哼哼唧唧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酸軟的手,象征性地、軟綿綿地在空中微微動了動,下一秒,手又重重地摔在沙發(fā)把手上。

白井革極力挺直著腰背,一步一步地走向門外。

她就這么保持著這個姿勢,下意識地回到房間。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知道這條路,她只知道,在她還沒思考之前,腳已經(jīng)邁出去了。

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不見有其他孩子。

白井革剛爬上床——同樣是艱難地。她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這幅身體似乎不是她的一般,手短,腿也不長,這兒童床就像是鋪在面前的天梯。白井革忍耐著心中的不耐煩,手腳并用地終于爬上了床。還沒等她喘過氣,便聽到了從自己的腦后,傳來了一個男孩的啜泣聲。

“誰在那里哭?”白井革低聲開口問道,同時她往前后左右看了下,確認了這個房里只有她一個人。

啜泣聲戛然而止,但是很快,一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聲音又傳來了——“你是誰?”

“我叫白井革。”

“我是小志。”

“小志,你在哪里?我怎么沒看到你?”

“我在床上呢……我現(xiàn)在在床上。”

“我也是啊,我也在床上,我怎么沒看到你?”

“你看不到我的。”小志的聲音聽起來不再顫抖了,“你應(yīng)該是周磊的另一個朋友。”

“周磊?”白井革微微皺起眉,她想起了剛才那個女人也沖著她喊“周磊”:“周磊是誰?”

“周磊和我們一樣,都是住在這個身體里的。”小志乖乖答道。

白井革有點迷糊,但她還是聽懂了——總而言之,她,和這個叫小志的男孩,還有那個到現(xiàn)在都未曾露面的周磊,正共用這一副身體。

“那你剛才為什么在哭?”白井革問小志。

一聽白井革的這個問題,小志又開始抽搭了,但他很快就忍了下來,想必是經(jīng)常這么做了,才能如此熟練地把眼淚吞回去:“林院長又讓我做那種事情了。”

“什么事情?”

“她讓我把手……”小志覺得這是難以啟齒的事情,于是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還叫我脫褲子。我不想脫,羞羞……”小志聽著又要哭了,白井革連忙出聲安慰:“小志,我們不哭哈,不哭不哭,你現(xiàn)在很安全。”

小志慢慢平復(fù)了下來。

白井革舉起手,看著自己的手掌:“所以那些液體就是在那個時候沾上的?”

“你怎么還不去洗手呢?”小志驚訝地問:“你應(yīng)該還要去洗個澡……”

白井革從旁邊的床頭柜上的紙巾盒里抽出紙巾,往手上擦了擦,輕描淡寫地說道:“沒事,我不怕。”

“你真勇敢。”小志不無羨慕地說道。良久,他又開口問道:“你是女孩子嗎?”

“是。”白井革回答,“你和周磊都是男孩子吧?”

“嗯!”小志響亮地應(yīng)了聲,接著,他像是在猶豫著什么,遲遲疑疑地又說道:“那個,白井革……”

“啊,怎么了?”

“我能叫你媽媽嗎?”

白井革愣了。

“你很勇敢……”小志扭捏著繼續(xù)解釋道:“……也是個好人。最重要的是,你是個女孩,而且你和我一樣,都是用的這個身體……”

白井革認真思索了一下,才回答道:“可以。”

小志剛想歡呼,卻聽白井革又開口說道:“但你不能跟別人說,我叫什么名字。”

“嗯?”小志不明白。

“你可以叫我媽媽,也可以跟周磊說,我是媽媽。但是你不能對周磊說我叫白井革。我這么說,清楚了嗎?”

“嗯!”小志立刻點頭,接著迫不及待地喊了聲“媽媽”。

白井革還是不習(xí)慣被小孩用這么雀躍的語氣叫“媽媽”,但她想著總要習(xí)慣的,于是便不再說什么。她轉(zhuǎn)過頭,去看窗外的月亮,月亮可真亮啊,但是并不圓,缺了個角。但缺了個角的月亮還是月亮,月亮還是能發(fā)著光,也還是能照亮那些被黑暗侵襲的角落。

“啊對了。”白井革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又出聲喚小志出來,但在說這件事之前,她想了想,問小志:“周磊現(xiàn)在在哪?”

“他——?!”小志聽起來對這個周磊挺不滿意的:“他在睡覺咯!反正每次都這樣,每次都讓我出來,自己去睡大覺!”

“能叫醒他嗎?”

小志猶豫了一會兒,才回答:“怕是叫不醒噢~我之前也試過叫他,都叫不醒,得讓他自己醒。”

“怎么啦?”小志問。

“那沒事了。”白井革說,“但是他醒的時候,你記得跟他說。”

“說什么?”

“他以后的名字啊,”白井革又看著那輪缺了角的月亮,眼里映出專屬于月亮的那種清冷白光,慢慢說道:“以后,我們的名字不叫周磊了。”

“叫周恒。”

******

周恒顫顫巍巍地提著一大桶水來到操場,慢悠悠跟在后面的林胡月瞄了眼正當(dāng)頭的太陽,找了個陰涼的地方站好了,對著早就走在太陽底下的周恒喊道:“你把這操場洗一遍后再去吃飯。”

周恒仍然提著那桶水,連轉(zhuǎn)身說話的空當(dāng)都不敢把它放下。他感覺自己的兩條手臂快要抖斷了。太陽很曬,曬得他只能瞇著眼,眼前更是一片金燦燦的眩光,他既覺得眼里有淚水,又覺得后腦勺嗡嗡作響。“小天他們呢?”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以往都是他們和我一起洗的操場……”

林胡月并不答話,只是叉著腰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個陰涼的地方,冷眼看著周恒。

周恒意識到自己不會得到答案了,唯有顫顫巍巍地回頭,一股腦把水桶里的水都倒出來,接著拿起一旁的掃把,扒拉兩下后,拿著空水桶來到水龍頭下,又把空水桶給接滿了水……

這是周恒第三次洗操場。以前他實在是太小了,別說水桶了,他連掃把都拿不利索。林胡月看他長到六歲了,也看他稍微比之前要高了一點,就打發(fā)他去洗操場。

操場其實也不大,成年人邁開步子沿著這里走一圈,滿打滿算也只要兩分鐘時間。但對只有六歲的、還提著沉甸甸的水桶的周恒來說,成年人的兩分鐘,是他的汗流浹背的一小時。

前兩次洗操場都有小天、小花和小兵他們幫忙,但這一次只有他一個人。說起來,周恒已經(jīng)有很久沒見到他們幾個了。其實不止他們?nèi)齻€,以前能經(jīng)常見到的小伙伴、食堂的阿姨叔叔、甚至是那個長得很大只的體育老師,都不見了。整個孤兒院里,就只剩林胡月和他兩個人。

洗完操場后,周恒只覺得自己的手臂不是自己的,兩條腿也不是自己的,身體里面的骨頭也不是自己的。他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回到空無一人的小教室,終于啪嗒一聲,暈倒在地板上。

林胡月正打著電話,經(jīng)過教室的時候,看到緊閉著眼睛、不省人事躺在地板上的周恒,又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

周恒再醒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怎么回的、什么時候回的?他一點頭緒都沒有。

他并不覺得奇怪,但當(dāng)他抬起手臂,看到自己的手臂出現(xiàn)了新的、被掐的傷口時,還是感到害怕。

他控制不住自己,高聲對著空氣喊道:“小志,小志!”

小志懶洋洋的聲音從腦后傳來:“干嘛呀——”

周恒不住地伸著手臂,像要給什么人看一樣,焦急地叫道:“我怎么又……又又有新傷了?林院長又打你了嗎?”

小志一愣,探出腦袋,回道:“我今天一直在睡覺啊,我可沒有出來……不會是媽媽吧?”

“媽媽?”周恒頓了一下,緊接著又大喊——“媽媽,媽媽!”

白井革的聲音立刻傳來:“小聲點,別吵到你們林院長。”

“媽媽!你疼嗎?”周恒立馬把音量降低,但他還是心急,兩道烏黑烏黑的眉毛皺成了一團:“你剛才是不是出來了?”

白井革沉默了許久,才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周恒自責(zé)地都要哭出來了:“如果不是我太弱了,我就不會睡著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孩子,不用說對不起。”白井革看來早已對“媽媽”這個新身份很熟悉,她駕輕就熟地用關(guān)切的語氣,安慰著快要崩潰的周恒:“媽媽不疼,媽媽為了自己的孩子,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媽媽我一點都不疼,媽媽只希望你能沒有痛苦地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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