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利用和重構空間的象征意義

空間的象征意義是又一個影響社會行動起因、樣式和規模的重要機制。通過利用現有的象征意義，行動者借助于空間結構使集體行動成為可能；同時，通過集體行動，行動者可以創造空間的象征意義，使之為集體行動服務。[64]對空間象征意義的利用，反映了空間結構如何影響集體行動的正向塑造作用；通過行動創造空間的象征意義，反映了集體行動如何塑造空間結構的反向作用。正如列斐伏爾所言，人類作為能動的行為主體，總是通過自己的行動來賦予空間新的意義，使之充滿政治性和意識形態性，盡管空間的原初形態是中立的、客觀的、純粹的。[65]

大屠殺紀念館、紀念碑是人類建構和利用空間意義的具體體現，這些建筑所承載的象征意義不僅僅表達了官方的意志，同時也表達了民眾的意志。二戰后，世界上許多城市不約而同地建立了各種紀念大屠殺的紀念館和紀念碑，如以色列耶路撒冷猶太人大屠殺紀念館、英國海德公園大屠殺紀念碑群、美國紐約大屠殺紀念館等。與傳統的表達方式（比如文字）相比，在一定空間中建立的紀念館和紀念碑被行動者利用的抗議戲碼（repertoire）更加廣泛，表達和傳遞的信息也更加豐富：不僅表達著事件本身的信息，而且更多的是傳遞其建造者試圖賦予和建構的信息，后者包括對逝者的緬懷、對悲劇的提醒、對未來的警示、對暴行的譴責，等等。[66]這些意義和價值可被進一步塑造和利用，從而服務于國家和社會的發展。德國政府在首都柏林建立了許多紀念館和紀念碑。這些紀念館和紀念碑除了提醒國民承擔歷史的責任、與法西斯主義做斗爭外，更重要的作用在于通過塑造共同的集體記憶來促進民主德國和聯邦德國之間以及不同民族之間的融合，從而彰顯德國和平融入歐盟、承擔領導角色的意志和能力。[67]不過，在有些情況下，官方的意義容易被社會的行動者所改變和利用。林肯紀念堂是為了紀念林肯為解放美國黑人做出的巨大貢獻而建造，但是，1963年被黑人民權運動所占領之后，這個紀念堂被社會賦予了新的意義，每年華盛頓的民眾反抗政府的集會都會選在這個場所舉行。[68]

在20世紀中葉的美國黑人民權運動中，黑人教堂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民權運動的領導者和組織者積極利用黑人教堂的象征意義，使之成為推動美國南部城市非暴力運動的重要動力。盡管不同的教派和教會存在差異，但總體而言，黑人教堂共享著類似的價值和理念。它們在創立之初就以維護和保障黑人的自由為中心任務，是黑人擺脫壓迫、實現平等的重要標志。在民權運動期間，黑人教堂除了承擔資源動員作用外[69]，還傳播著自由的精神和非暴力的理念。[70]在黑人社區和黑人群體中，來自教堂的宗教文化有著強大的儀式和意義，它們是“上帝面前眾生平等”的標志，也是以忍讓與和平方式解決政治和社會爭端的象征。這種重要的意義和作用被民權運動的組織者所開發、利用，使得黑人教堂在美國南部城市的黑人民權運動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民間葬禮是利用和創造空間象征意義的又一種形式。在公共空間舉行葬禮，展示了參與者巨大的悲情和怨恨，容易在其他群體和政府中間贏得更多的同情。在公共空間舉行的葬禮，由于其嚴肅的道德和倫理內涵，為民眾的集會增加了合法性，使得官方不敢貿然控制或禁止。正如塔羅注意到的，“在禁止公眾集會的政權之下，葬禮過程常常是抗議發生的唯一機會”[71]。在法蘭西第二帝國時期，舉行葬禮的空間是民眾用以集會、表達不滿的最安全方式。彼時的拿破侖三世為強化對選舉過程的控制而壓制民眾的公開集會，但是，法國人卻通過葬禮空間來進行情感動員，并在這一過程中重新賦予這一空間一定意義，進而表達自己對權威的不滿和反抗。[72]利用葬禮而進行的抗議表演，是中國死亡文化的一個傳統。[73]近年來，我國的城市地區時有發生醫療糾紛的情況，而在醫院舉行的葬禮則成為醫患糾紛中的“重頭戲”。親屬將死者的尸體陳放在醫院的大門口或診療大樓的大廳里，擺放中國民間傳統的祭祀道具，如靈位、花圈、挽聯等；親屬穿著在漢文化中盛行的祭祀服裝。“死亡表演”之所以能夠產生力量，一方面是因為旁觀者容易被“死亡表演”而制造出來的悲情所打動，另一方面是因為死亡背后隱藏的弱勢與不公。[74]不過，如果“死亡表演”脫離了“醫院”這個特定的空間，儀式化的行動就會失去對社會、醫院和政府的“殺傷力”，從而會極大地削弱行動者討價還價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