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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實踐理性的三大懸設

我們在理性追求知識統一的命令下提出了上帝理念,但卻無法證明它具有客觀實在性,即沒有辦法證明它必然適用于人類經驗,這樣,它作為知識的普遍必然性和確定性就沒有辦法得到保證,這與感性直觀形式和知性純粹概念(四大范疇)因為必然蘊含在所有經驗知識之中,從而具有客觀實在性,形成了鮮明對照。因此,上帝理念(以及另外兩大理念——靈魂和世界)仍然存在著巨大缺陷??档聦@一缺陷的彌補是在他三大批判的第二部《實踐理性批判》中完成的。

具體來看,三大理念是思辨理性提出的,但由于它涉及本體世界,超出了經驗的范圍,從而無法通過思辨理性來證明其客觀實在性。與思辨理性只能認識對象不同,實踐理性可以創造對象,從而可以超越經驗的約束,三大理念的客觀實在性就通過人類的實踐得到了證明,三大理念也就被提升為三大懸設了。

實踐理性與自由

思辨理性與實踐理性并不是兩種理性,而是同一種理性的兩種不同應用。思辨理性的目的是認識對象,實踐理性的目的是創造對象,即通過行動來實現對象。

比如,一個叫李四的人餓了,基于思辨理性提供的知識,他會認識到吃東西就能,也才能解決問題,實踐理性就會要求他采取行動、得到食物,即創造出實踐理性所要求的對象——食物。對于得到食物的方法,思辨理性又會發揮作用,不斷提供可能的選擇(如偷、搶、交換等),而且通過比較得出最佳方案,然后再由實踐理性發出行動命令。因此,實踐理性發揮作用時,思辨理性也總是同時發揮著作用。

思辨理性能夠認識的對象僅限于經驗世界,都受到自然因果律的約束,每個對象的原因都是被給定的,人類只能去認識。因此,在經驗世界不存在自由,自由只存在于本體世界,即僅僅存在先驗的自由,不存在經驗的自由。

與思辨理性不同,實踐理性能夠“決定”對象的“原因”,從而具有了超越經驗約束、超越經驗世界自然因果律的可能,也就有了經驗自由(即實踐自由)的可能??档聦嵺`理性的探討,目的就是要證明這種自由是可能的,從而為人類的行為確定一種道德責任,因為如果人類被證明始終處于自然因果律的支配之下,人類就將不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道德倫理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實踐理性與意志

意志是采取行動的意愿,實踐理性發揮作用的方法是影響意志??档掳延绊懸庵镜囊蛩亟y稱為意志規定根據,把除了理性以外的其他意志影響因素(如欲望、憤怒、憎恨等),統稱為質料。由于任何人都避免不了生理和心理的需求,對于這方面的需求,實踐理性并不能完全拒絕,因此,質料是人類意志規定根據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質料并不是人類意志的唯一規定根據,否則,人類與動物就沒有任何區別了。比如,前例中的李四,雖然可能饑餓難耐,但可能也不會采取偷或搶的行動,這就是實踐理性的作用。因此,在指向特定需求的意志規定根據中,實踐理性和質料是并存的。

康德探討的核心問題是,實踐理性本身能不能成為意志的唯一規定根據,即意志規定根據中能不能不混雜任何質料。作為意志唯一規定根據的實踐理性,被稱為純粹實踐理性;與此相對應,混雜有質料的實踐理性,就是一般實踐理性,或簡稱實踐理性。如果實踐理性本身能夠成為意志的唯一規定根據,就稱為“存在純粹實踐理性”或者“純粹理性可以是實踐的”。

康德證明純粹實踐理性存在的方法,與從經驗直觀中得到純粹直觀、從經驗概念(通過判斷)中得到純粹概念的剝離法一致,是從混雜著質料的實踐理性的產物——實踐規則——中剝離全部質料,剩下的形式就是純粹實踐理性的產物——普遍法則,康德也稱其為道德律。

實踐規則及其形式

實踐理性體現在人的行動之中,它對行動的影響是通過影響意志實現的,而具體影響方式是制定實踐規則。所有實踐規則都是理性的產物:理解手段與目的之間的關系,從而確定實踐規則中的知識部分,是思辨理性的任務;命令意志采取行動,從而使實踐規則有可能被執行,是實踐理性的任務。

康德把實踐規則劃分為個人準則(maxim)和普遍法則(law)兩大類。個人準則僅僅是對自己或少數人意志有效的主觀原則,普遍法則是對所有人的意志都有效,從而具有客觀性的原則。實踐規則首先都是個人準則,所以個人準則與普遍法則之間并不是互斥關系,而是包含關系,即普遍法則包括在個人準則之中。

人類不可避免地存在著各種各樣的生理和心理的需求(合稱欲求),這些欲求會在本能的驅使下進入意志,要求意志采取行動,創造欲求對象,使自己的需求得到滿足。這就會與同樣可能進入意志的、理性的要求產生沖突,即作為理性產物的實踐規則中,就有可能包含一些按照人類自然本能并不愿意遵照執行的內容。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實踐規則是一種“命令”(imperative),標志是其中包含著“應該”(ought)。

實踐規則包含的“應該”就是其形式,在剝離掉所有具體對象以后,實踐規則就將只剩下“應該”兩個字(及后面的空白)。比如,“應該不要偷盜”剝離掉其質料以后,就會只剩下“應該……”。

實際上,就像“如果饑餓程度能夠忍受,就應該不要偷盜”這類實踐規則,在完全剝離掉質料以后,雖然表面上剩下的是“如果……,應該……”,但因為“如果”后面的質料已經被剝離,這一限制條件將不再有任何意義,所以真正剩下的仍然只是“應該……”。

作為所有實踐規則形式的“應該……”,一定具有普遍必然性,因為它并不附加任何條件,就像是絕對命令一樣,當然是適用于所有人的,這就是普遍法則,即康德所說的道德律。

道德律

道德律不是我們能夠從任何經驗直觀或純粹直觀中推導出來的,而是“它自己強加給我們的”(it thrusts itself upon us on its own),從而屬于“人為自身的立法”??档轮赋?,道德律的存在是一個“理性的事實”(a fact of reason),而且是“純粹理性的唯一事實”(the sole fact of pure reason),日常經驗就能告訴我們這一事實,從而它的存在并不需要額外的證明。

對此,康德運用兩個例子進行了說明。第一個例子是,如果一個人看到一個美女時產生了占有欲望,但在死刑的威脅下,他內心會產生出抵制這一欲望的力量;第二個例子是,如果國王以同樣的死刑威脅,要他做偽證以加害一個他明知清白無辜的人,他內心一定也會產生出抵制求生誘惑的力量。兩個例子中的主人公到底是否能成功抵制兩種欲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夠意識到他的“義務”,進而也就意識到了他的自由。

由于道德律是個人準則的普遍形式,所以,一旦我們開始為自己制定個人準則,我們就直接意識到了道德律;道德律是獨立于任何感性條件的,從而不受制于自然因果律的約束,這就意味著我們是自由的。

當然,這種自由僅僅是在實踐范圍內的自由,即意志自由。既然最普通的現實經驗告訴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制定個人準則,那么,道德律就可以如前所述那樣被看作一種“純粹理性的事實”,人類意志自由的存在,當然也就是確鑿無疑的了。這樣,作為感性存在物而不可避免地受制于自然因果律,從而并不自由的人類,就同時擁有了超越感性世界的意志自由,自由和不自由在人身上統一了起來,而幫助我們實現這一點的正是實踐理性。

實現至善的最高目的

實踐理性是意志通過行為創造對象的能力。一般實踐理性創造的是欲求對象,從而是經驗性的,但純粹實踐理性的對象中并不包括任何質料,康德將其稱為善和惡。與思辨理性不斷追問使有條件者成立的無條件者一樣,實踐理性也不斷尋找著使有條件的善能夠得到滿足的無條件者,康德把這個無條件者的總體稱為至善(highest good)。至善是純粹實踐理性的對象,也是其必然的最高目的(necessary highest purpose),即純粹實踐理性的使命就是實現至善。

符合道德律的善,只是至善的兩個組成部分之一,康德將其稱為德性(virtue),而另一個組成部分是幸福(happiness)。與幸福相對應,德性是配得幸福的資格(the worthiness to be happy)。兩者結合在一起就是完整的、作為總體的至善。但是,這兩者在至善中的地位是不同的,決定于道德律的德性是無條件者,而受感性因素約束的幸福則是有條件者。

幸福的可能性可由經驗保證,那么,至善的可能性就取決于德性本身的可能性、完全實現德性的可能性以及德性與幸福之間必然聯系的可能性,而這三者分別是由意志自由、靈魂不朽和上帝存在三大懸設而得到保證的。

三大懸設

基于思辨理性提出的三大先驗理念(靈魂、世界和上帝),具有源于理性、背離現實、本體可能和實踐需要四個方面的特征(參見第4.2節的討論)。三大懸設除了同樣符合這四個特征(或條件)以外,還具備另外一個三大先驗理念不具備的重要特征,即客觀實在。也就是說,康德所說的懸設,就是符合這五個條件的假設。

具體來看,懸設是思辨理性在追求知識統一的命令下符合邏輯地提出的(源于理性),不是經驗對象,從而無法由經驗知識來證明它們的存在(背離現實),但完全可能以先驗對象的形式存在于本體世界(本體可能),即不是不可能存在的,只是我們不知道它們存在,從而可以假設它們存在。由于這樣的假設能夠對我們的實踐產生極為重要的范導作用(實踐需要),所以,很有必要假設它們存在。同時,因為它們與一個“先天的、無條件的”從而具有普遍必然性的實踐法則密不可分,懸設對象也就通過這條實踐法則獲得了實在性(客觀實在),所以,在實踐中我們不僅完全可以接受這些假設,還應當將其當作信仰,忠實地執行其命令。

意志自由

在三大懸設中,意志自由懸設是核心。前面的討論表明,我們是通過道德律認識到意志自由的。但是,道德律并不是意志自由的存在根據。相反,意志自由是道德律(以及由此決定的德性)的存在根據。這一點使很多批評者認為康德存在循環論證的錯誤。實際上,康德在《實踐理性批判》一書前言的一個注釋中非常明確地解釋了這一點:道德律是自由的“認識理由”(ratio cognoscendid),而自由是道德律的“存在理由”(ratio essendi)。[66]

為了說明上述觀點,康德區分了“意志服從的自然”(a nature to which the will is subject)和“意志創造的自然”(a nature that is subject to a will)。前者是經驗世界中的自然,意志在其中必須服從因果自然律,從而是不自由的;后者則處于本體世界,意志本身就是其最終原因,從而是自由的,即這個自然中的所有法則都是由意志決定的,是由意志“自我立法”的。自由意志在創造自然時依據的根本法則就是道德律,所以,我們通過道德律認識到自由;而自由則是道德律的存在根據,因為如果意志沒有自由,就不可能創造一個“自我立法”的世界。

靈魂不朽和上帝存在

靈魂不朽和上帝存在這兩個懸設的客觀實在性,源自它們是實現至善的前提條件這一事實。

康德引入靈魂不朽懸設的基本邏輯是:要實現至善,就必須保證德性圓滿;德性圓滿就必須保證能夠僅僅出于義務而完全遵循道德律;這種完全遵循就必須是可能的;只有沒有任何世俗欲望的神圣意志,才有可能完全遵循,處于感性世界的人類不可能完全遵循,但是,純粹實踐理性又命令人類出于實踐目的而完全遵循;真正實現完全遵循,對于人類來說,只有在無限的時間中才能逐步實現;要使這一點成為可能,只能懸設人的靈魂能夠不隨屬于自然界的身體的消失而消失,即靈魂不朽。

康德引入上帝存在懸設的基本邏輯是:既然實現至善是純粹實踐理性的使命,那么,我們就必然假設至善是可能的;既然至善是可能的,就必須假設作為至善兩個組成部分的德性和幸福之間存在著一種必然的、保證幸福與德性精確匹配的聯系,而且這種聯系必須被假設為是從德性到幸福的必然因果聯系;要保證幸福與德性之間的前述聯系必然存在,就必須假設存在一個終極原因,它一方面是整個自然的原因(從而能夠決定幸福),另一方面又是人類能夠按照道德律行動的原因(從而能夠決定德性);上帝就是這個終極原因的名稱。

通過三大懸設,康德證明了至善的可能性,這樣就證明了整個實踐理性批判的核心課題——存在純粹實踐理性,進而也就證明了先驗自由的客觀實在性。在這一論證中,三大懸設的地位是不同的,其中,意志自由處于核心地位,另外兩大懸設是通過與意志自由之間的聯系而獲得了客觀實在性。

理性信仰與道德宗教

在《純粹理性批判》一書中,康德說:“我不得不懸置知識,以便給信仰騰出位置。”(I had to annul knowledge in order to make room for faith.)[67]康德指出,如果知識能夠證明自由、靈魂、上帝等先驗理念不可能,人類的所有一切都將處于自然因果律之中,人類也就沒有了任何主動性,當然也就沒有了任何信仰的空間,人類的行為也就無所謂道德和不道德了。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一書中的論證,只是為信仰“騰出位置”,而在《實踐理性批判》一書中的論證,則為信仰確立了堅實的基礎。

對于思辨理性來說,上帝存在只是一個假設;但對于實踐理性來說,由于它為實踐確定了一個可以追求卻永遠無法完全實現的目標,從而就變成了一種信仰。由于這種信仰的唯一來源是純粹實踐理性,康德又將其稱為純粹實踐理性的信仰(也簡稱為純粹理性信仰或理性信仰)。這種信仰最終把我們引向宗教,但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宗教,而是道德宗教。

康德認為,基于純粹實踐理性的宗教信仰,與神學中所說的宗教信仰的相同點是,都使我們意識到我們有著神圣的義務;但不同之處在于,前者是每個人的自由意志基于純粹實踐理性而自我設定的,而后者則是某個外在的意志以偶然性命令的形式強加給我們的。因此,不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人”,而是“人按照自己的形象和需要創造了上帝”,我們接受道德的約束、宗教的戒律,是我們的自由選擇,是自由意志的體現。在此基礎上,康德進一步提出,人是目的,不能被當作手段,甚至也不能被上帝當作手段:

人……就是自在的目的本身,亦即他永遠不能被某個人(甚至不能被上帝)單純用作手段……在我們人格中的人性對我們來說本身必定是神圣的。[68]

康德的批判哲學,集中體現了啟蒙時代的理性主義和人道主義精神。正是因為如此,康德被認為是啟蒙運動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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