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我和秀春約在了咖啡館會面。

這兒環(huán)境很好，音樂旋律很適合聊天，一個個卡座全是小情侶在竊竊私語。我等了一會兒，望見了一個氣場強大的少女走了進來。

她今天穿了一件紅色連衣裙，散發(fā)披肩，氣質(zhì)十分驚艷，不由得把我看呆了。

秀春坐了下來，打趣我道：“看什么看，夸啊。”

“真好看。”我由衷地說道。

“怎么好看了？”秀春追問到。

這種問題我那能答的上來啊？只好呵呵傻笑。

秀春覺得無趣，說道：“劉大編輯，今天就由我給你來講講‘母子情感’這條線吧，你聽完指正，不過中途不要打斷我。”

秀春這一周以來一直被各種各樣的警務(wù)纏身，我們在晚上都沒有見過面，也沒有談起過那本《無罪》。

但是秀春還是抽空把它又讀了一遍。昨晚我約她出來說再給她講講這條線的時候，她卻對我說道：“這條線我來總結(jié)吧，你明天聽聽我的。”

只要能約出來秀春，我自然是不會在乎誰講這一段內(nèi)容的，所以便同意了。

秀春拎了拎裙子，坐直了身體，把她的總結(jié)娓娓道來。

《無罪》的第一個鏡頭就是母子離別。而且場景纖毫畢現(xiàn)，可見與母親的分離在連迎春腦中留下了多么強烈的印象。

從2003年五歲，一直到2006年主人公進二年級，大多數(shù)印象是關(guān)于姐姐的，母親總共只出過兩次場。

一次就是最開始的離別場景，另一次則是主人公目睹父母吵架打架。吵架的原因是母親覺得父親在外打工帶回來的錢太少，并且有在外面養(yǎng)女人的嫌疑。

這一段時間里，母親是幾乎沒有什么存在感的。母子間的情感關(guān)系用“陌生”二字就可概括。

在主人公進入二年級的時候，爺爺奶奶日益病重，母親終于回來了。

她在村街道上開了一個雜貨店，家中兩老相繼去世后，她又帶著兒子進了縣城照顧讀高中的女兒。

這段日子里母子關(guān)系越來越好，可以說很多隔閡已經(jīng)逐漸修復(fù)了。

不過因為母親沒有像同學們的母親一樣每天給他零花錢，他對母親還是有點小小的不滿的。

而且他也不敢找母親要這筆零花錢。因為之前他都是向姐姐要的，突然換成了陌生的媽媽，他根本不敢向母親表達自己的意愿。

母親常因為他不像別的小孩一樣要東要西而夸他很乖，這讓他更不敢找母親要東西了。

這種“乖”的惡果就是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游戲機的誘惑，卻又不敢跟母親開口要。于是他便用自己保管的一筆錢偷偷買了一個。

母親發(fā)現(xiàn)后大怒，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質(zhì)問了他許久游戲機從哪來的，并且堅決不允許他玩任何電子游戲。

他被抓到的第二天，母親對鄰居說“如果他那時候講自己買的，看我不打死他”。這讓他更不敢說出真相了。日后兩三年里母親還時不時用這件事“威脅”他。

連迎春用獨白為主人公說道：“從那以后，我就無法‘感受’到母愛了，我只能用理智能力去理解母愛。母親在我眼里的形象也由溫柔仁慈轉(zhuǎn)變?yōu)闊o法違逆的權(quán)威。后來逐漸變成一個蠢笨的、煩人的女人。直到我的思維能力成熟，我才逐漸再次發(fā)覺她的偉大。但溫情卻已消逝不復(fù)返了。”

到了小學畢業(yè)，由于沒有城鎮(zhèn)戶籍，母親只能把他送進了一所私立初中。這里也就是遇到兩個不合格老師的地方。

母子冷戰(zhàn)期漸漸過去，由于來自學校的壓力，主人公也不得不向母親尋求心靈安慰。他再一次學會了向母親哭鼻子、躺倒地上耍賴。

在主人公看來，這是與母親在心靈上的靠攏，但是母親當時自然只能感到煩惱——兒子都那么大了，反而學會了哭鼻子。

但是母親也表示出了對主人公的極度關(guān)愛。從飲食到衣服，照顧的無微不至，還經(jīng)常陪他一起熬夜學習。

但是母親只念到了三年級，寫自己的名字都是蝌蚪文。她對于昂貴的私立學校有一種盲目的信任，她無法看出老師教育方式存在的嚴重問題。

她反而認為是兒子不夠努力，甚至偷偷跟蹤他上學，看他有沒有去游戲廳。

這事被主人公得知后，覺得母親完全不信任自己，心理上再次與她疏離了。

進入八年級后主人公擺脫了那兩個老師，成績迅速躥升到班級頂尖。

母親對兒子的成績進步大感欣慰，主人公也覺得終于對得起母親了。

但是主人公在學校志得意滿的時候，他也進入了叛逆期。叛逆讓母子情感關(guān)系再次急轉(zhuǎn)直下。

進入叛逆期的主人公又一次喜歡上了一個不良嗜好：網(wǎng)絡(luò)小說。

為了看網(wǎng)絡(luò)小說，主人公經(jīng)常鎖起房門。兒子鎖房門對于母親來說這在以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的事，但她不懷疑兒子在偷偷做什么，因為兒子的成績很穩(wěn)定。

后來主人公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鎖房門的習慣，即便他沒有偷偷地看小說，為了將母親隔絕在外，他照樣會鎖房門。

母子倆基本上只有在飯點才能在飯桌上見面了。這種情況下母子情感關(guān)系糟糕的可想而知。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了初中畢業(yè)，母親后來也習慣了兒子鎖房門。

但是進入高中之后母子關(guān)系仍然是不冷不熱的。主人公沒有辦法從近乎文盲的母親那里尋求到任何心理、精神上的慰藉。他每次遇到壓力大時候都會選擇用**、狠狠地讀小說來緩解。

后來主人公上了大學，母子遠隔千里。但是“鎖門”仍然沒有消失，只是換了一種形式：不接母親的電話。

兩人之間的長期隔閡使他們不像其他母子一樣沒正事兒光說閑話都能聊很長時間，每次母親說的話也會讓兒子感覺無聊或有點難堪。

這里有個很有意思的事，他的三個室友分別會說很難聽懂的湘話、贛話和四川話，所以他們每一個人和家人通電話的時候其他三個人基本上都聽不懂。

但是主人公的家鄉(xiāng)話卻并不難懂，一兩個發(fā)音差很多的詞兒也很好猜測意思。這種環(huán)境使主人公更不情愿接母親的電話了。

兩人經(jīng)常因此鬧矛盾。一旦他不接電話，母親就會找父親、姐姐，甚至阿姨、舅舅來給他打電話問他怎么回事。

《無罪》的結(jié)局就是主人公有一次沒接母親的電話。他在一天晚上忽然回憶起了母親的坎坷、艱難，為何母親置氣大感羞愧。于是他躲在被子里哭了半夜。第二天早上給母親主動打了電話，泣不成聲……

秀春的講述一氣呵成。我聽完后趕緊上去遞了一瓶冰可樂，秀春接過后一口氣灌了半瓶。

然后她放下瓶子，雙手叉腰霸氣地問道：“怎么樣？我講的好不好？”

我趕緊微微鼓起了掌，連聲稱贊道：“絕妙絕妙。一氣呵成，氣勢如虹。”

秀春講述這些內(nèi)容的時候動作多樣，甚至在咖啡館站了起來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確很有大演說家的氣勢和感覺。

這搞的服務(wù)員都過來了兩三次問需不需要什么幫助，旁邊的小情侶們也頻頻側(cè)目。

秀春對我的評語很滿意，她坐了下來，說道：“根據(jù)連迎春她姐姐探聽到的消息。連迎春在大學期間也與母親存在這種‘電話鎖門’。就在3月3日，他母親還給他打了一通電話，他沒有接。但是……”

秀春欲言又止，我追問道：“怎么了？”

秀春嘆了口氣，說道：“但是他一直沒有給他的母親打那個電話。而是選擇了自殺。”

我沉默了。

連迎春給《無罪》安排的結(jié)局雖然說不上完滿，但是既然主人公主動打了電話，十有八九是指向解開母子心結(jié)、迎來一段新的人生的。

但是他給自己的人生安排的結(jié)局卻是自殺。

秀春又嘆了一口氣，說道：“現(xiàn)在他的姐姐據(jù)此認為，他的自殺恐怕還有一些隱情。”

我搖搖頭，說道：“不足為據(jù)。再怎么說《無罪》也是他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不是完全的自敘書。連迎春是個很有寫作天分的人，《無罪》的后半部分旁白里面就很少直接展現(xiàn)他的觀點了。他已經(jīng)學會了用故事情節(jié)來含蓄地表達思想。”

秀春點點頭，問道：“那這樣的結(jié)局安排表達了什么樣的思想？”

我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沒有特殊意味。只是表達對未來的美好期望？”

然后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無罪》被存入U盤是幾點？他被發(fā)現(xiàn)跳樓是幾點？”

秀春皺皺眉，問道：“你是懷疑這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使他改變了主意？”

我點點頭：“不排除這個可能。他既然給了那樣一個結(jié)局，至少是對未來有一定期待的。”

秀春眉頭緊鎖，拿出手機摁了很久，似乎是在問小趙和連彤。

對面的回復(fù)很快，十分鐘后秀春報了一堆數(shù)據(jù)：“法醫(yī)鑒定死亡時間是3月6日01點40分左右，據(jù)他室友說最后一次見到他出來上廁所是12點多一點，后來他們專心喝酒就沒注意過他了。電腦里《無罪》WORD原文檔最后一次修改時間是3月5日13點14分，隨即便被導(dǎo)出為txt格式，txt文檔最后一次訪問時間是3月6日0點30分，U盤里文檔寫入時間則是0點32分。在13點14分完成之后，他就沒有修改過內(nèi)容了。”

我理了一下這雜七雜八的一堆時間，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那就是3月5日13點14分到3月6日01點40分，這段時間內(nèi)有沒有可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使他的情緒激化？”

秀春說道：“有點道理。這段時間還挺長的，他可能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或者受到了什么刺激。”

秀春覺得這是一條線索，決定再倒回去查查連迎春在那段時間里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