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和秀春躺在公園的草地上,曬著懶洋洋的陽光,聊起了《無罪》。
“這本書的主要線索有兩條,一是主人公的心理壓力變化路線,另一條是他與母親之間的情感變化?!蔽页榱艘桓菀г谧炖铮贿呉б贿呎f道。
“咦?他不是費了很多筆墨描寫姐姐么?”秀春疑惑道。
“看看,這就是專業和業余的區別了。”我得瑟了一句,然后解釋道:“姐姐的劇情很重要,但不是主要的。姐姐大體上就起了一個心靈港灣的作用?!?
“繼續說,別賣弄?!?
我站起身,走到了石桌旁。招了招秀春,我倆都坐定后,我繼續展開我要說的話。
“先把他的生平切一切。”我又清了清嗓子才開始敘說,“大體上可以把他的一生分為三個部分。一是10歲進縣城之前,這是思想懵懂期;二是10歲到18歲進大學之前,這是思想發育期;三是大學4年,思想覺醒期。”
秀春點了點頭。但是顯然有點勉強和困惑,她對于這種文本宏觀分析不太感冒,現在大概只是在附和。
我趕緊轉入正題。
“心理壓力有一條長線和三個重要時段。長線是他家境不太好,較早地意識到了他家的經濟狀況比周圍要差一點?!?
秀春雙手托腮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再具體一點?!?
“在第一個時期有一段描寫他和母親每天坐著朋友的面包車回家。那兒有一段內心獨白:‘為何他能開汽車,而我爸只能開摩托車’。這兒的時候他未必已經意識到這是經濟狀況的問題,但是肯定留下了種子。
“在進縣城之后,他家租房住在一個廢棄廠房里。他媽媽經常讓他和姐姐去阿姨家沖浴,每到夏天也都是去阿姨家吹空調。這里他已經意識這是因為‘我家沒錢’了。后來上了高中、大學,更加擴大了他的視野:他發現周圍同學大多比他家有錢。
“通過不斷擴大視野,他對自己家的經濟狀況定位越來越準確,評價也就越來越低:‘在尚無需扶貧的人里面算最底層。’”
我一口氣說完了一大段。秀春遞了杯水過來,還幫我擰開了蓋子,這可把我感動的!
我突然發現她在用手機錄音,我有點心虛地說道:“沒這個必要吧?”
秀春哈哈笑道:“我就是發現你今天說的特別有道理,而且一氣呵成、脈絡清晰、論據具體?!彼D了頓,然后又笑瞇瞇地問道:“難道不許我把你的聲音存下來以后時常聽一聽么?”
我有一種窒息感,那是幸福的感覺。
見我樂呵呵地傻笑,秀春正經了起來,催著道:“繼續繼續。這是心理壓力的長線,三個短線副本呢?”
我又喝了一口水,才不緩不慢地說道:“短線有三個。一是他被表哥性侵(**),二是一次母子矛盾導致的母子關系‘冷戰期’,三是他剛進初中的時候遇到了一幫子誤人子弟、愛羞辱人的老師。這些都給他帶了一陣時間的巨大心理壓力。”
秀春緊緊地盯著我看。
被一個白富美加心靈美,還是一個正義感爆棚的警察小姐姐用期盼小星星以及崇拜的目光盯著,我感覺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不用喝水就繼續往下解析。
“三次短線都發生在他在縣城生活、學習時期,確切的講是三年級下學期開學后到七年級下學期開學前這段時間。雖然只是‘短線’,但是每一件都影響深遠。
“性侵他的表哥也就那個他經常去沖浴、吹空調的阿姨家的兒子。他被表哥強制**,也從中學會了自己**。后來他常用這種方式舒解壓力,甚至‘被此控制’。”在秀春面前說這個我頗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秀春卻依然滿臉英氣不見異色。
母子的冷戰期是在主人公五年級時。彼時班級上風行MP5游戲機,他用自己保管的壓歲錢偷偷買了一個。
因為母親偷偷檢查他手中的壓歲錢,此事不久就被發現,母親很嚴厲,他選擇了撒謊說那是借同學的。
母親或許識破了她的謊言,因為他根本無法交代清楚少了的壓歲錢去哪兒了。但是她沒有直接揭破。
他被抓到的第二天,母親對鄰居說“如果他那時候講自己買的,看我不打死他”。這讓他更不敢說出真相了。日后母親還時不時用這件事“威脅”他。
這讓他長期生活在心理高壓之中,“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講完這件事我感嘆道:“記得我小時候也干過這種事。”
秀春“哦”了一聲,挑了一下眉,露出感興趣的樣子。
我繼續嘆息道:“不過我被抓的原因是我覺得電視劇很好看,我就一邊玩游戲機一邊走到沙發上坐下,就坐在我爸旁邊。我爸一開始也沒覺得不正常,直到我媽喊我們吃飯……”
秀春大樂:“原來你從小時候就那么蠢了。后來呢,你爸媽怎么你了?”
“還能怎樣,吊起來打唄,男女混合雙打。”這件事倒沒給我留下心理陰影,“不過我媽后來沒有一直那這事膈應我。”
“第三個短線則是在他的七年級上學期遇到了兩個不懂教育的老師,一個教他語文,并且擔任班主任,另一個則教他英文。”和秀春說了一會兒題外話,又說回了正題,“教他語文的班主任教育方式真正貫徹了‘死記硬背’四字方針。背背古詩也就算了,他很喜歡古詩,背的也快。但是……”
秀春接過了我的話頭,繼續說道:“但是每一篇課文都要他們背下來就顯得不太正常了。最離譜的是這位老師將每一篇課文的各種問題都提取出來,然后讓他們記下‘標準答案’,僅僅因為學校每周組織的測驗都是這些原裝問題、標準答案?!?
而且老師要求他們去“小組長”那兒背誦,他的小組長是個女孩子。他怯于交際,更怯于與女孩子講話,有時候已經記住了都不會去小組長面前背誦。于是他便被這個老師各種關學、站黑板、罰掃地。這是他從前未曾經歷過的。
英文老師的手段也是向這個班主任學的,如出一轍。甚至別出心裁讓他們頭頂著書蹲馬步,一蹲就是一節課。
我看秀春把這些情節記的這么清晰,不由得憐惜地想到:“秀春的中學時代遇到的老師應該也不是什么好貨?!?
我點點頭,說道:“從文中看,這個語文課的背誦任務太夸張了,而且幾乎全都是沒有實際用處的東西。這個老師的懲罰也過于折辱人,對于那個年紀的孩子來說,有很大概率造成心理扭曲?!?
秀春使勁點頭,披肩秀發晃啊晃的,可愛極了。
她義憤填膺地說道:“而且她腦子里的想法就有毛病。說什么‘看看某某同學的成績。只要有一位同學成績是好的,就證明我的教育方式沒有問題,都是你們不夠努力’,這是什么狗屁邏輯。”
我也很贊同這一點,并且指出了另外一點:“事實上他們那種完全考查死記硬背能力的周測驗也根本不能證明什么‘成績’,把那個當作成績就很令人無語。不過這大概是那所學校的管理、績效考評手段了。什么樣的學校,什么樣的老師?!?
可能是因為我和秀春都做過這種極端應試教育模式下的“差生”,有過一段黑暗的經歷,所以我們倆討論起這種問題根本關不上話匣子,而且延伸愈來愈多。
直到咱倆的肚子都各自叫了第三次,我們才放下了對教育這個大題目的無限憤慨離開了公園,一起去吃了午飯。
午飯過后,我正要繼續給秀春講“母子感情”這條線索,秀春接了一通電話。
放下電話之后,秀春對我說道:“他的母親和姐姐已經到了羊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