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6日2點，羊城某高校附近。

除了有點噪音，整座城市相當安靜。即便是在這樣繁華的一線城市，這個時分路上也只有零零散散的計程車。

一陣警報音樂傳來，驚醒了棲息在樹上的飛鳥。兩輛警車和兩輛救護車呼嘯而過。

李秀春警官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閉目沉思。耳邊傳來小趙和老孫的對話。

“孫師傅，你說他為什么要自殺啊？”剛入警隊沒多久、還沒處理過這類案件的小趙問道。

正在駕車的老孫吸口煙，隨口答道：“那原因就多咯。不過高校學生自殺的心理原因一般有兩種，一是校園貸逼的，二是畢業季壓力太大。現在呀，博士畢不了業，本科生找不著工作，人生不如意了思想就容易走極端唄。”

小趙點點頭，又說道：“那現在應該是后一種吧。”

老孫答道：“十有八九。這兩年校園貸已經被狠狠地整治了一頓，因為這種原因自殺的已經少了很多啦。而且……”

“而且最近還正巧是畢業季。”小趙接道。

“對。研究生考試也沒結束多久。可能沒考上，工作又沒著落，心理壓力就大了。”

……

老孫的分析的確很有道理。

今年開學不到一個月，全市已經有兩名高校學生墜樓而亡了，這第三起終于還是落到了秀春手上。

前兩起案件死者的處境都與老孫所說的相同。

但是秀春一直認為，心理疾病的成因必定是長久的、復雜的。大部分平時心理真正健康的人都能扛得住猝然來襲的壞消息或者一段時間的逆境。

心理疾病的誘因很可能從四五歲的時候就埋下了。

高校會給學生定期做心理健康鑒定，但這只能查出很少一部分心理不健康的學生。

很多學生表示：因為怕麻煩，自己會選擇“正確”的答案，而不是“真實”的答案。

這樣也就讓心理健康鑒定失去了應有的效果。

事實上，很多自殺學生的心理健康鑒定結果都是長期“良好”的。

秀春先看了一下死者。

男性，頭部先著地，已經面容模糊。身量很高，有較大可能是北方人——因為經濟發達，營養跟得上，Y省零零后的身高倒是竄了上來。但是兩千年之前出生的本省人平均身高在全國各省那是出了名的矮。

“李師傅，死者身份已經確定了。”剛剛和校方接觸過的小趙遞上了一張表。

秀春果然猜中了。死者來自某中部省份W，心理健康鑒定結果長期良好。

連迎春，男，1998年10月出生，戶籍地址W省某市某縣某鎮某村。在校期間成績較差，社會活動記錄無。

死者是從學生公寓頂層墜下的，老孫已經上去勘察了。

“你怎么沒問宿舍？”秀春責備道。

“啊……我忘了，這就去。”小趙跑去問了宿舍，很快就回來了，對秀春說道，“九樓。A3棟，906D。”

李秀春帶著小趙爬上了九樓，這學生公寓連個電梯都沒有。

一層樓六個大宿舍，每個大宿舍有四個小宿舍。

樓梯口的垃圾桶散發著老壇酸菜和臭襪子的芬芳。

一群學生正聚在906D門口議論紛紛。

“沒想到啊……他怎么會跳樓？”

“什么沒想到！我跟你講，我早就注意到他不對勁了。他這個人這么孤僻，肯定有點心理問題。而且到今天還沒找實習，考研也沒考上。”

……

看來是很典型的“畢業季跳樓”，跟老孫的猜測一模一樣。

一群學生看來了警察，立馬就住了嘴盯著兩人看。

當代大學生倒是不像老年人怕“官差”一樣怕人民公安了，但也沒有人像流氓一樣上來遞煙。

“誰是連迎春的室友？配合我們了解一下情況。”小趙上前喊了一嗓子。

大家分開了，留下兩個人直面警察，一個微胖一個奇瘦。

“就你們兩個？你們宿舍不是有四張床位嗎？”小趙的觀察還是很仔細的。

“還有一個轉專業去大學城校區了。”胖的答道。

小趙正要繼續提問，秀春插了一嘴問道：“哪個是他的位子？”

瘦的那個指了指進門左手第一個床位，“就那個。”秀春擺了擺手示意小趙繼續問，自己打量起這個床位來。

這是一個上床下桌，桌上陳設對于大學男生的標準水平來說稱得上整齊了。

桌上放著一臺聯想筆記本電腦，電腦旁是一部手機。電腦屏幕是黑的但沒有閉合。電腦鍵盤上放著一個透明小袋子，袋子里似乎是一個U盤。

電腦后的墻上有一張切格瓦拉的海報，切格瓦拉的頭像旁是一句經典：“讓我們面對現實，讓我們忠于理想。”

這時小趙正好問道：“你們事發后有動過他的東西嗎？”

“沒有。我們很注意保護現場的。”胖的說道。這話引起了圍觀同學的一陣輕笑。

“對。今晚我們一直在隔壁宿舍喝酒，就他一個在宿舍睡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瘦的補充道。

秀春繼續打量這個床位，尤其注意書架。

上面沒有一本教材。基本上全是政治學、經濟學、哲學類的書專著。

經濟學類的幾本在書脊上有明顯的圖書館條形碼，其余的書則顯然是連迎春自己購買的。

“李師傅，你看看還有什么要問的。”這時小趙走了過來，遞過一張表。

秀春沖小趙點了點頭。看起了這張表。

考研失敗，錯過了秋招，還沒有在春招中找到實習；

社會關系簡單，基本上成天宅，除了吃飯上課基本不出宿舍；

沒有借過校園貸，也從沒有找同學借過錢；

生活較為儉省，生活費每個月都有結余；

成績較差，曾經掛過科；

與室友沒有顯著矛盾；

沒有談過女朋友；

……

“他與家人的聯絡頻率怎么樣？”秀春問道。

那個胖同學答道：“很少，基本見不到。”

瘦同學則補充道：“他接電話的時候都特意躲著我們的。我還撞見過幾次他和家人打電話，但是都是我們不在宿舍的時候。我也是回來的巧才發現的。”

“他考研的目標專業是什么？”李秀春問這話的時候掃了眼書架一排書。

“那上面一個都不是。他考的是某某工程，工科專業。”胖同學指著桌下，“那里才是他學習用的書。”

“他最近有什么異常行為嗎？”

“……異常行為？什么叫異常行為？”瘦的遲疑地反問了一句。

胖的反應很快，說道：“有的有的。開學以后他好像就一直在寫什么東西。經常看見他坐在電腦面前敲著鍵盤，還不給我們看是什么，但明顯不是作業或論文。我們都回來之后他就關電腦拿手機上床繼續打字。”

“他以前有這種習慣嗎？”

“也出現過這種情況。好像是在寫小說，但是沒幾天就沒寫了。這次時間比較久，從開學一直到昨天好像都在寫。”胖的答道。

李秀春警官點點頭，坐在連迎春的椅子上，拿起了那個裝了U盤的小袋子。

她取出了U盤，點了一下筆記本電源鍵，等待開機的時候插上了U盤。

開機很快，秀春正在打開U盤的時候那個瘦同學突然說道：“咦。他的電腦怎么沒有密碼了的？”

“他之前開機的時候都有密碼嗎？”秀春轉過頭問道。

“對啊。一直都有，昨天晚上我還看他輸了一次密碼。”

秀春拿起那部手機，點亮了屏幕，直接進了桌面。

“手機也沒密碼了！”胖同學叫道。

李秀春點點頭，轉過來看屏幕。

U盤里只有兩個txt文件，很通用的文本格式，基本上所有帶有閱讀功能的常用電子設備都能讀取。

其中一個文件只有幾十KB，被命名為“自殺說明”。另一個則有0.7MB，文件名是“《無罪》”。

“一切都準備好了的么？”秀春小聲地嘀咕道。

一旁圍觀的同學們看見兩個個文件名也小聲地交流了起來。

秀春先打開了“自殺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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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我的死亡，外面可能會有很多猜測，但是我要做幾點聲明：

我確實系自殺，在自殺方式上選擇了跳樓，因為我怕刀子痛，也聽說吃毒藥會很痛苦；

我放棄自己的生命是在經過充分而仔細地考慮之后的自主決定；

所有人，社會、家人、同學、老師，都沒有給我的自殺決定造成決定性的影響。我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因為我意識到我個人生命的無趣。我自己深信這一點，也希望你們能相信我；

我也有可能的確患上了心理疾病而不自知，因此我決定向你們徹底地敞開心扉，以便于好奇之人調查，詳見我的自畫像小說《無罪》；

我的一些觀點散落在網絡上，現將社交賬號密碼附后，以便你們更細致地分析我的心理；

希望社會、特別是可能的網絡輿論留一點善意、積一點口德，不要肆意評論我的親人和朋友以及所有曾與我打過交道的人；

人人有罪，人人無罪。

連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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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切都準備好了的呀。”小趙看完后呆了好久才吐出這么一句。

秀春身后圍觀的同學們也議論紛紛。

“難不成他真參透了終極真理？”一個同學半開玩笑式的說道。但是只得到了兩聲似冷笑又似傻笑，又稱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呵呵”聲作為答復。

李秀春一語不發，彈出了U盤，收進了證物袋。

警察很快收隊、結案，死因是顯而易見的，任何方面的證據都支持自殺。

至于心理成因？那就交給專業的心理學方面的專家學者去研究吧。警察只研究一點犯罪心理，不研究自殺心理。

李秀春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