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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晦月⑥

  • 朔月之影
  • 一顆梵塵
  • 3303字
  • 2022-07-02 02:19:20

原打算十一點入睡,即便睡眠困難,也不至于超過十二點??傻揭稽c零八分,我還在床上翻來滾去,胸口時冷時熱。

我不敢放音樂,因為歌單的曲目里都裝載了太多記憶,幾乎每一首。我甚至開始討厭,音樂這一形式。

這期間也有無數真實的和不真實的畫面閃過腦海,既像膠片,又像負片。

狹小的房間似乎從世界獨立出來,不參與任何聲波和光線的傳導。我拉開苦苦緊閉的眼簾后,視線拋向霧窗外的樹叢?;野椎奶炜毡尘绑w現出樹叢如黑煙的姿態,我無禮地注視那姿態,它們的葉片和枝干也沒有受到驚顫或借風搖擺。仿佛我是這里唯一的活物。

我打開頭頂那盞略微暖白的燈泡,照亮濕氣彌漫的房屋。此時窗戶透明的性質大大被削減,映著天花板下直角葉片的三葉吊扇。除此之外,我竟看不到一點東西。難道光的出現,讓我與死寂的黑界徹底分離?

有一根神經呼喚我,呼吁我下床,出去走走。

曠野中,我小心地踩踏在田埂上,剛站穩腳跟,周遭樹林中的喬木,鄰近的灌木,腳邊的野草就像立即被喚醒,嘗試與我交流。

它們此刻仿佛極其渴望生長,長到我的手腳邊,將我五花大綁、吞滅掉。它們沉默無言,所以無法判別是否持有好意。但那不合時宜的猛烈抽搐,又似乎在向我挑釁。每天在窗外窺視,探取我的一舉一動,放肆地伸展著根脈直抵洞穴深處,吮吸我的精力,就連光照也要蠻橫地奪取。如此看來,我認為它們是窮兇極惡的事物,暴戾恣睢。

田野的附近,才是我行進的方向。這里蜿蜒曲折,由柏油、沙石鋪成的道路隨微弱白光的路燈無限延伸。道路兩邊灌木緊湊成一堵厚墻,但仍可以從縫隙中探到木叢外的景色,油漆般的海,以及兇獸饑不擇食的反射著弱光的眼。

終點總是越來越近,卻不見盡頭。

每夜艱苦的行進,也不知是為了換取什么。

有時我會跟隨絢爛奪目的月球,在它的照耀下兇獸悉數喪命;有時我會抱以不切實際的期待,忽略黑暗中潛伏的危機;有時,被風雨阻擋,被畏縮的腳步束縛在狹小的光下,苦苦等待白晝。

大腦因極度疲倦而得到十幾分鐘的休息之后,腦袋里,竟閃出這樣的字幕,短短滯留了幾秒:

——我為什么還不死去呢?

這幾個字眼激起我的黑質細胞超量分泌多巴胺,令各部位活力負載。

我快速坐起,望住窗口,漆黑,只透出些許天空的灰度。

頓時,內心又酸楚且麻痹,這一感覺輸送至鼻子和眼睛以及嘴唇。

我拿起手機,打開聯系人,在僅有的幾個名字中迅速瞄準秋月二字,撥打了她的電話。

我雙手捧在眼前等待震動,可沒想到,只嘟了一聲,便被接通了。視線里出現00:01,我激動地將話筒舉到耳邊。

又嘟了一聲,我愣在了剛剛啟齒的瞬間。

當然,我不會放棄。

在短信頁面編輯好一則簡短的信息,向她發送去。

“請你來霞江三橋見我最后一面。”

我準備好了嗎?我不打算問自己,也不給自己過多思考的時間。我在書柜里的某本書中取出三張被染黑的白紙,將其順序理好。

已經做好真正要死的準備,我再一次仔細閱讀謄了許多遍的書寫工整的信,放在枕頭下。

臨走前,我悄悄順過道走進父母的房間,看到熟睡的他們,我心情安定。隨后,我出門了,在必經之路的地壩處,我留戀地望著那堵灰磚砌成的石墻以及銹跡斑駁的大門。這,是我大伯一家人的住處。我打斷自己的一切情感和聯想,不給自己醞釀的余地,在那門口鞠了一躬。

巨大的盤道將人間煙火與縹緲之境隔開,繞半圈,仿佛是越過了時空隧道,在經過一處前往霞玉鄉的夜牌之后,陷入了黑暗路徑引導下,薄霧如墨般散開的異世。

一股危險和死亡的緊迫感突然頂上我的頭顱,怒扯我的上顎。心悸感也罕見地重現,這不同于我在眾人面前述稿與談話的感覺,更不是和秋月初次接觸、距離拉近時的興奮感。像是綿長的噩夢終歸得不到蘇醒的絕望與默許。

霞江三橋不叫秋月三橋,它并不是為我二人建立,我們也并非因此得以相逢。開始,我將周邊一切唾手可得視為巧合,后來我的這個看法逐漸改觀,我認為,我對命運的反抗,多數也能夠奏效,所以巧合是無法主宰我的生活的。

遠古人類燃起篝火,得以探照前路,安置歸宿。火的運用已有一百多萬年,它早已由原本凝聚態進化為更多形式,電能、熱能、光能。替代篝火的燈光照具,也在人們生活中,占據不可挪置的地位。

或許路燈于我們而言的意義不是照明,而是歸宿。它更像是黑暗里默默駐守的靈魂,在這座搖搖欲墜的橋上獨具一份象征意義。

暗淡白光的暈眩下,我無力地翻過護欄,心像火燒。

我的腳依次落在橋欄邊沿處,如失效彈簧,頓時間,全身的重量沉進雙腿。

湍急的河水像液體化的黃沙,奔流不息。視線注入其中,就有一股引力牽住上半身,河水的駭浪就越發逼近。小腿僵直后,我已無法控制下半身的任何一塊組織,只好兩手緊握住身后的扶手。

“你要干什么?”

耳后突然震徹出破嗓的聲音。我的眼睛立即捕獲了聲音的來源。

灰白襯衣,黑色半身裙,滿是開叉的頭發亂蓬蓬似風滾草,上游的風經過,那黑發便向她正前側揚起,裹住兩邊臉頰。

我血壓隨這嗓音上升,頓時措辭已經全部忘記。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這里見面的時候嗎?當時……我都懼怕你……第一次真正在意你,是在聽過你彈奏的Larmes之后?!?

“音樂真是治愈人心的良藥啊。以前看別人彈琴,自己也想做個表演者,但都是想段時間就不了了之了。你不一樣,當我第一次聽到你的演奏之后,我就下定決心要去觸碰音樂。知道為什么嗎?……因為只有你,真正向我證明了,音樂可以救人?!?

我不忍心見她那弱不禁風的模樣,扭轉回僵硬的上肢,繼續俯視急如雨下的渾濁河流。

“想知道死亡是什么嗎?”

“秋月你現在這個樣子,就跟死了沒區別?!?

就算我再怎樣放低聲音,她也能夠聽得到。

“現在,我離死亡近在咫尺?!?

“只要我兩手一松,身體重心再稍微前傾,就步入瀕死狀態,剩下的,是死亡前和死亡后的掙扎?!?

“你當時說的話,我可是牢牢記著。你不是想知道死亡的感覺嗎?我要讓你看看,死亡的模樣?!?

“你別這樣?!?

我松開雙手,她同時撐起嘶啞又綿軟無力的嗓音。

我攤開臂膀在空中,宛如天使展翼。何必要把自己描繪得那么美觀呢,實則我狼狽不已,為了挽留她,我注定狼狽如垂死的馴鹿。

“你別?!?

“別過來!”

我怕死,是真正發自內心畏懼死亡。

我連想象身邊人的死亡都后怕得只能轉移注意力,而且就算要死,我也盼望尋求更好的死法,高尚的死法,不被人知曉,不危及社會。

也許“懼怕”只是一種由大腦分泌的神經信號,當我故意暗示自己,欺騙自己后,可能已經真正做好了死亡的準備,腦子里已經什么都裝載不下了。

求生欲占據的1%難以剔除,我只是前傾了上半身,下半身的重心,根本沒敢傾斜。

家人那邊的罪過,還沒有好好地彌補;理想也沒有踏實地去實現;薛晴借了我的《千只鶴》也還沒有到歸還的日子;答應過程枼請他吃雞排,到現在我也沒能履行。

冷汗沾滿背脊,各關節像被膠水附著,分散的精力促使思維和神經信號的傳遞都變得遲緩。如若這是萬丈高樓,說不定我還能堅持果斷躍下的決心,可底下是河水,像石油般的深海,像無盡下墜的虛空,我死亡的過程會被迫延長。

我只管收束自己的緊張呼吸,無心去逐秒計數,由于想讓這過程慢下來,我輕輕將右腳往前梭了一厘的距離。腿腳太過沉重,抵抗腳底巨大的摩擦力,也是我的無意而為。

一厘之后,腳更重了,像一整座路燈鋼鐵的堆壓,右腳被摩擦力穩住,左腳就由那力量拖拽而去。

瞬間,像是閃電擊打了身體,我燥熱的胸膛和后背被一股液態般的冰涼所冷卻。

秋月摟住了我,緊緊摟住了我。

“你瘋了吧?不能這樣?!?

不知怎得,下半身的石化由上至下被瓦解,那一塊塊壞死的組織,因接觸熱量而解凍,同時心跳和身體調節的速度也向著平穩靠攏。

酸澀的干淚下,我嘴唇碰及她的發絲,淚珠便借由干燥的發絲,落于欄桿。

“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死的?!?

“你知道?!萬一我沒來得及呢?萬一你腳滑了呢?你有沒有想過?!”

“我這不是還活著嗎?沒事了,我不會死的?!?

“好了,松開了?!?

“快松開了?!?

她慢慢松開,卻緊緊抓著我的手臂,同時紅潤的脖頸輕顫,低著頭說,“我要拉著你?!?

“你快翻過來。”

抓得特別緊,肯定,是怕我掉下去吧。

我照舊坐下,靠在護欄上,秋月就倚在我肩上,頭順應放在我頷邊。

冷風刮了許多陣,體感溫度也順利融入了環境。

“你還想不想死?”我問她。

她在我肩上搖了搖頭,隨后不管我說什么,她都保持沉默。

我們什么也沒有做,當我感覺到腿麻,秋月像綢布一樣輕輕立起,隨后在風的擁簇下朝黑暗處走去??此姆较?,應該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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