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

重達幾十公斤的鐵錘被某雙粗糙起繭的大手握起，在雄厚而不失穩健的力量加持下，一次次揮舞到半空，然后又如早已將那股野蠻的慣性馴服般地，巧妙而輕易地控制著錘頭朝砧子上燙到發紅的劍胚敲打下去。

那張因為常年在鐵匠爐前工作而逐漸被熏烤得黑中透紅的面龐，如今卻緩緩抬起，它屬于尤楠鎮上唯一的鐵匠，菲德爾。

在孫萌野踏入市集的第一時刻，菲德爾的雙眼便在一片烏黑中透露出不易察覺的精明亮光，聚焦于那個陌生的人影上，顯然是在打著什么主意。

「嘿，那邊的小哥!」

聽到呼喊的孫萌野轉頭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一個精干的男人，怎么說呢，并不算魁梧，但就從赤著胳膊的上半身來看，每一寸肌肉都凝練地恰到好處，既不會少到缺乏力量，也不會多到難以控制。

這便是菲德爾生意守則的第一條:完美的體型即是鐵匠鋪的頭號招牌。

「你是，鐵匠?」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嘛?倒是你，小哥，你的身份看起來可不一般啊，要我猜，你應該不屬于這里吧!」

咦?

這就是所謂的突破次元壁嗎?

孫萌野驚訝地點了點頭。

鐵匠菲德爾揚起下巴，眼神閃過一絲得意然后繼續說道:

「而且，看樣子您應該是個新人吧，嘖，一件優秀的裝備和武器對于新人來說那可是至關重要的，不過嘛，我也知道，新人的啟動資金通常不是很充裕，這樣吧，看在你第一次來我這里買東西的份上，我，勉強給你打八折。」

菲德爾生意守則第三條:變化的折扣，不變的價格。

然而，他本以為這位顧客會一臉欣喜甚至面露感激地立刻從口袋里掏錢，卻沒想到，只能看見孫萌野在那無奈苦笑。

沒別的原因，從進入游戲開始算，到現在為止孫萌野連一只怪物都沒成功討伐過，沒討伐怪物，自然也就得不到黑魂系列中最經典也是最基礎的貨幣，“靈魂”。當然，從一開始孫萌野走進這條市集時，他就沒打算買也買不起任何東西，只不過是參觀參觀。

「呃，這個，我的魂恐怕不太夠，那個，我能先看看有什么可買的嗎?」

孫萌野尷尬地撓了撓頭，說道。

「魂?那是什么?你說的是錢幣吧，我記得圣教協會答應給每一個愿意來這里的自由冒險者發一筆補助金，小哥，你不會沒去領吧?」

對于“沒錢說辭”不太相信的菲爾德打量了眼這個穿著精致盔甲的家伙臉上的表情，卻出乎意外地沒從對方眼中發現什么隱瞞和欺騙，他和人談過無數次生意，這點小問題，他還不至于看走眼。

就在他幾乎相信之際，似乎看見孫萌野的嘴唇在剎那間蠕動了一番。

呃，剛才有說話……是錯覺嗎?

鐵匠爐中火燒地正旺，距離上次拉風箱才過了一分鐘不到，菲爾德迷惑地揉了揉眼，最終不得不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確實，某種意義上而言，的確如此。

在那剎那間，他所感受到的一秒，對于孫萌野實際上已經過去了三分鐘，只屬于孫萌野自己的一分鐘。

在那一分鐘內……

「那誰，系統，有幾個問題啊，一.為什么是硬幣不是“魂”?然后，二.他所說的補助金是怎么回事?最后是三.那個所謂的圣教協會是怎么回事?」

「#本地下城的通用貨幣為硬幣，專屬貨幣有三種，一為“家族紋章”，二為“家族地契”，三為“收藏畫作”，各自應用于不同的交易場合，您的初始資金為1000銀幣，即為圣教協會的補助金，請妥善使用。」

聽完“系統”的回答，雖然并未從中得到關于圣教協會的太多信息，但孫萌野總算是擺脫了原先那般懵懵懂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后，他重新將目光轉到了鐵匠身上。

時間恢復正常流速。

「呃……記錯了，我確實收到了圣教協會的補助，所以，還請直接把您的佳作展示出來吧。」

「啊，當然當然！」

菲德爾露出一副“就應該這樣嘛”的表情，然后迅速脫掉革制防火圍裙，從水缸中舀了勺水，烏黑的臟水伸進水里反復搓洗，直到徹底干凈。做完這些，他才爬上展架的最高位，將一個被綢布纏繞包裹的巨型武器搬了下來。

隨著綢布被頗具儀式感地揭開，其中裹藏的物品在孫萌野眼前呈現。

華麗！

是一把雙手十字巨劍!

孫萌野咕嘟咽了口唾液。

仔細看去，光是護手圓環的直徑就至少達到二十公分，長度則更甚，他估摸著如果把劍垂直立起，甚至要比他人還長出一些，另外劍身上伸出兩個垂直且附帶放血槽的刀刃小枝，看上去殺傷力也是不俗。

「小哥，能不能把你現在的劍借我一用?」

唉?怎么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雖然如此，孫萌野還是抽出腰間那把風格相對樸素的劍，朝菲爾德遞了過去……只見對方雙手各握一把，高高將兩劍舉起，指向天空，然后在孫萌野無法相信的目光注視下，兩劍的劍刃猛然相擊。

“……叮!咔……”

劍在發出悲鳴的同時，應聲碎裂。

一聲心痛的慘叫，孫萌野手足無措地撿起地上半截斷劍，毫無疑問那是屬于他自己的。

「哎?喂！你！」

「呃……嗯，不好意思，小哥啊，我也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不過既然你剛才已經同意了……」

看孫萌野臉上漸漸積蓄的慍色，菲德爾立刻做出了解釋，接著咽下唾沫，話風一轉。

「我……這樣吧，小哥，我的這把劍呢原本打完八折是要2000銀幣的，為了表達我把你的劍弄壞的歉意，我只收你一半的價錢，1000銀幣，怎么樣，1000銀幣你總有吧!」

他咬著牙把頭扭向一邊，臉上滿是忍疼割愛時的不舍。

完全發自內心那般。

果不其然，聽到鐵匠的補償方案，孫萌野心中一怔。

——1000銀幣?那不是正好嗎!

話說回來原本如果直接買下這把劍，剛才碎掉的那把也應該不會再拿出來用了，因此是丟進倉庫還是直接報廢，對自己而言似乎并沒有區別。所以，這場意外貌似還讓自己賺了1000銀幣，不錯!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孫萌野最終得出了結論。

「成交!」

「嘿嘿，小哥也是爽快人，對了，如果你需要劍鞘的話可以之后再來找我定制，不過考慮到劍本身的重量和長度，要是再加上劍鞘，恐怕對于小哥你來說會很難攜帶，所以平常將其裹在綢布中也是不錯的選擇。」

孫萌野敷衍地點了點頭，此刻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了系統的提示音上。

「#您花費了950銀幣購買救贖之劍(仿制)，您的剩余銀幣為:50。」

——好貴啊……咦，怎么還剩下50塊錢?

他疑惑地看向鐵匠大叔。

「這些錢你還是先拿去買些補給品吧，在野外環境下想要存活，相比于武器，補給品是更為不可或缺的……哎，不用謝我，如何活下去是你的事，其實我有預感小哥你會成為我這間鋪子的常客啊，所以，你就當我這50銀幣是在為以后的生意做投資吧。」

……

看著孫萌野的背影漸遠，菲德爾終于長舒一口氣。

「菲德爾生意守則最后一條:給顧客一個不得不買的理由。」

「咦?菲德爾，你那把“傳世之劍”總算是賣出去了嘛!嘿嘿，做成了那么一大筆買賣，晚上可得請客喝酒啊！」

旁邊店鋪的老板有些驚訝地看著貨架最上方空出的位置問道。

說得倒是輕松。

看對方的表情和話里的意思，他那辛苦三個月的勞動成果好像就一文不值似的。

「哈?啊!不相信?不相信那我就不請客了!正好，打完手上這把家伙，這個月剩下的日子回家陪老婆孩子。」

話說完，“本店暫停營業”的標牌就是往外一擺。

看到他的這般底氣，對方也只好識趣地閉上嘴，回去乖乖去維持自己的店鋪生意了。

爐火正旺，菲德爾高高舉起鐵錘。

伴隨著金屬碰撞的鏗鏘聲，他用有力卻無奈聲音嘆道:

「唉，現在的年輕人啊……明明是自己性命的絕對守護之物，卻還忌憚于花錢，這樣怎么那行……生意，難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