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爺爺和宋玉琴回到住處,爺爺正準備上炕睡覺,宋玉琴憂心忡忡地站在炕前,一句話也不說,臉上堆滿了憂郁,爺爺躺進被窩,等著她上炕,卻不見動靜,扭頭一看,心頭頓時一怔,脫口而出,玉琴,你咋了?爺爺連說兩遍,宋玉琴才慢慢地說,五哥,我想回安豐老家一趟,看看妹妹她咋樣,我這幾天心里頭老是靜不下來,總想回去看看。爺爺說快過年了,你也該回去一趟。宋玉琴說,只是這里只剩下你一個人。宋玉琴的話里充滿了對爺爺的關懷,也隱含著一絲歉疚,爺爺忙說,你看你又多操心了吧!我好好的一個人,酒館的事你放心,我會精心照顧好的,你放心去吧,爺爺說完就讓宋玉琴趕快上炕睡覺,宋玉琴說她現在不想睡,讓爺爺先睡,爺爺看她眉宇間彌漫著濃濃的愁意,沒有繼續說下去,自己側著身子閉起眼睛獨自睡了。宋玉琴則在昏黃黯淡的燈光下,細心收拾自己回娘家的行李。
宋玉琴上炕時,爺爺已經睡得很熟了,鼻孔里發出均勻的呼吸,她本想和爺爺說一會兒話,剛伸出手準備推醒爺爺,卻在半空中停住,猶豫了一會,便和衣而睡。
第二天早晨,爺爺和宋玉琴早早地起來,收拾妥當,兩人拿著行李朝縣城最大的馬車店走去,天還沒有完全發白,夜色依然絲絲奴奴。不一會兒,到了車馬店,里面的車夫都已經起來了,有的給馬喂料,有的在套馬,彌滿著一種即將出發的緊張得氣氛,爺爺和宋玉琴來到店里,看見一個套好的馬車,經直走了過去,那車夫正用探尋的目光看過來。
爺爺說,師傅你走啥地方?
車夫說,你去啥地方?
爺爺說,去安豐。
車夫說,我正好去安豐。
爺爺心里感到喜悅,車夫看上出也很高興,一大早就有了生意。爺爺很快把扶上車廂坐好,叮囑她到安豐之后,注意身體,讓她回來的早點,宋玉琴對爺爺艱難的笑了兩下,眼睛里卻滿是分別的凄苦,車夫說在等一會走,看還有沒有去安豐的客人,爺爺又和宋玉琴又聊了一會話,可是話題很少,說來說去還是剛才那幾句,過了一會,來了五個去安豐的人,車夫看人坐滿了,便收起馬韁,趕起馬出發了,爺爺在馬車后跟著走了一會,沉默無語,宋玉琴看著爺爺,眼里裝滿了淚水,卻沒有滾下來。
送走宋玉琴,爺爺直接來到酒館,街道冷清行人尚少,爺爺打開酒館的門,開始擺設起里面的桌凳,宋玉琴一走,爺爺就是酒館的老板,也是伙計,那兩個躺在酒館睡覺的伙計聽到響動聲,也悻忪的睜著眼睛走了出來,他們是外地人,每天晚上躺在酒館里的小廚房里睡覺,兩人見是爺爺,不約而同的說,老板來了,爺爺說老板這幾天有事不能到酒館來,暫時由他來管理這里的一切,讓他們都操個心,把酒館的生意經營好,兩個伙計漫不在意的嗯了兩聲,各自干活去了。
這天來的第一個客人是劉國璋,爺爺對他的到來很驚喜,急忙將他迎進屋里,安排他坐好,又親自為劉國璋沏好一杯茶。
劉國璋笑著說,蝎子王,幾天不見,近來身體可好?
爺爺說,還好,快過年了,生意不如以前好,不過也不太要緊,劉隊長,你今天來,我真的覺得很突然,又很榮幸。
劉國璋說,我是今天來看你劉大老板的,你是我今生遇到的一個奇人,竟然能和蝎子為伴,罕見罕見,別人都叫你蝎子王,可見你算得上一條英雄漢子,我這人最愛跟英雄交朋友,今天就是和你來交朋友喝同心酒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爺爺看劉國璋說的認真,心里很為感激,爺爺感到劉國璋今天找他一定有什么事。
爺爺說,劉隊長真會說話,你今天能來喝酒,是看得起我,我非常高興。
爺爺說完,讓劉國璋坐一會,自己到廚房去準備好幾盤菜和酒,端到桌子上放好,然后自己也坐到劉國璋對面的凳子上。
酒館里沒有客人,顯得非常冷清,爺爺為劉國璋盛滿一杯酒,又給自己倒滿一杯酒,端起杯子站起來,說做兄弟的敬你哥哥一杯,劉國璋也站起來,很豪爽的將一杯酒飲完,之后,兩人復又坐了下來,爺爺肩頭那只巨大的蝎子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劉國璋說,你的殺妻之仇一定要報,華陽縣有許許多多這樣的仇一定要報,有些人都在流著血和自己的仇人拼斗著,但是,有很多人最終不但報不了仇,最后連自己的性命也失去了,為啥?因為在這樣的一個社會中,新仇永遠比舊仇還多,這個社會在不斷的制造著各種各樣的血仇,我雖然只是保安隊的一個小隊長,我非常了解縣里的情況,所以,要報仇,不能指望一個或幾個人去跟他們拼,而要把像你這些有血淚仇恨的人團結起來,大家一起去和他們拼,徹底打倒他們,這樣,我們的仇恨才能報。
爺爺說,劉隊長言之有理。
劉國璋說,從省城來華陽縣之前,我還到過另外一個縣當過保安隊長,起初去時,那個縣的情況和這差不多,許多貧苦大眾同官府地主匪富豪都有血海深仇,后來,后來這些窮人自己團結起來,推翻官府,打倒地主惡霸。
爺爺說,還有這事,他們膽子真大。
劉國璋說,只要窮人團結起來,就沒人敢欺負。
爺爺點點頭。
劉國璋說,我來華陽縣有一年時間了,從我看到和了解到的情況看,許多有血海深仇的人,缺少同惡勢力做斗爭的勇氣,也不能自覺地團結起來,當然也有個別幾個人已有這樣的覺悟,開始走到一條道上,大家的力量加到一起,就容易戰勝對方了,你說對不對。
爺爺點點頭,說,劉隊長說的很對。
劉國璋說,我也是窮苦出身,那年我殺了一個惡霸地主,逃出去當了兵,在部隊里我遇到了幾個和我同樣身世的戰士,他們給我講了許多道理,我明白了窮人要翻身就要靠窮人的道理,光殺幾個地主土匪解決不了窮人的命運,最重要的是打倒推翻這個產生人剝削人的社會,窮人才能徹底得到解放。上一次和你見面之后,我深感你是一位血性漢子,你不是要報仇嗎!我可以幫你,我還知道有幾個象你這樣的漢子,我可以幫你認識他們。
爺爺說,聽了劉隊長的話,真讓我明白不少道理,你是我見到最好的一位官場中人,爺爺說這話時,腦子又一次想起在校場聽到的徐青山所說的話,劉國璋是個共產黨人,爺爺雖然對共產黨十分陌生,但是他在心中把劉國璋同他見到的國民黨相比較,就清楚地感到共產黨人的高尚與偉大,對劉國璋的欽佩之情又油然劇增。
劉國璋接著給爺爺講了一個人的名字,問爺爺是否認識這個人,爺爺回答說不認識,劉國璋又給爺爺講了這個人的身世和經歷,這個人同爺爺一樣,妻子也被土匪殺害了,他的妻子長的美麗漂亮,被南山活動的一個土匪頭子看見,就把他劫到山上做第九個小老婆,女人貞烈,誓死不從,土匪頭子見狀就慘無人道的殺死了她,得知妻子死亡,這人悲痛欲絕,誓死要報殺妻之仇,有幾次血仇沒有報成,自己的性命差點白白送掉。
爺爺在和知道在華陽縣南山一帶最有名氣的土匪頭子是李水娃,但劉國璋所說的故事他并不知道。
劉國璋說到這兒便沒有繼續往下說,眼睛靜靜地在爺爺的臉上停了一會兒,沉默的目光卻分明在向爺爺訴說著什么。爺爺顯然被劉國璋所說的事情所震撼,他的臉上起伏著一種憤怒與悲恨相交加的神態,爺爺是個很容易激動的人。
過了一會,爺爺說,劉隊長,我信你,你說咋樣才能把這幫狗日的土匪趕盡殺絕。
劉國璋臉色一沉,表情分外嚴肅,他似乎早已在腦海中思考這個問題,他心里明白要清除這些土匪,并不是他一個人所能決定的事,正像他剛才對爺爺所坦言的一切,必須讓許多人團結起來,才能堅決同惡勢力做斗爭,但目前華陽縣的現實情況并沒有達到這樣的氣候,他只有在他自己的職權之內,默默地為這些受到迫害的窮人盡些力。
事實上,劉國璋在華陽縣保安隊任職的主要任務就是發展共產黨的地下組織,他是受共產黨的上級組織委排來華陽縣工作,明里他是保安隊的一名隊長,暗里卻是共產黨在華陽縣的負責人,在他之前,共產黨的組織在華陽縣還未發展,他這次來,就是著手建立起共產黨的地下組織。華陽縣雖小,但是頗為復雜,各種勢力交錯,工作很難開展,稍不注意就有被暴露的危險,盡管如此,他還是成功的建立起支部,發展了五名共產黨員,和爺爺認識以后,他感到爺爺在思想上傾向于革命,因此,便計劃著把爺爺作為第二批發展黨員的對象,他今天來的目的就是進一步了解爺爺的思想,從側面激發爺爺同惡勢力斗爭的意志和信心,當他看到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心里油然涌上一股喜悅,革命的隊伍里即將增添一份新力量。
想到這,他臉上微微的露出了微笑,緩緩地對爺爺說,仇一定要報,土匪一定要消滅,所有的窮人兄弟團結去起來,就一定能把世上的不平鏟掉。他聲音雖低,但字字鏗鏘,如同熾陽撕裂陰云一般。他端起酒杯,對爺爺說干,兩個人仰頭一飲而盡。
劉國璋說,蝎子王,今天我們就喝到這,我有事先走,改天再喝。說畢抬腳轉身出了酒館,爺爺送到門外,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像陽光照射般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