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在維斯臉頰上綻開，沿著血流一直游至他的全身，然后寒意驟臨，叫他打了個冷戰。

維斯睜開眼，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然后起身關上了木窗。將雨水擋在了窗外。不過此時木地板上已經多了一灘水了。

他將落到屋子里的水用布吸干凈，順便擦了擦地板。幸好，窗邊沒有什么怕水的物件放著。

天色灰暗，雨水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停止。維斯憑借直覺和身體的狀態猜測，太陽大概已經掛在東邊的天空上，只是暫時不會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了。屋子中的光線還是不適合看書。

他看了一眼老師的房間，門縫間依舊透露著一道光芒。但那即使與從陰云后透露過來的陽光相比都太過微弱，而且維斯也不想趴在門邊冒著隨時被木刺扎到腦袋的風險看書。那是受刑。

他坐在窗邊，聆聽著窗外的雨聲，等待著。昨夜睡前的思緒又適時地到來，成為了他在等待中唯一可做的事。

雨聲越來越大，似乎等不到終結的時候，從“嘩啦”聲變成令人心驚膽戰的“噼啪”聲。

祈禱樹葉在這場雨中安然無恙。

無聊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維斯在以前也經歷過這種無趣，甚至更為漫長。但這一次，他突然生出了一個念頭——做點什么。

做點什么。

做點什么。

做點什么。

這個念頭不斷在他的腦海里徘徊，回響，最后化作驚濤駭浪拍擊著他的前額，讓他瞪大了眼睛。這種想法讓他的手指上出現了一絲暖意，似乎能夠擴散到全身對抗秋日的寒意。

也許他有些發瘋，但他知道，以老師的習慣，今天一定不會走出房間，但明天就不一定了。老師走出房間之后，即使明天是個晴日，他也沒有機會到森林里去練習巫術了。雖然后天，再下一天，他總能夠等到機會，但那意味著，他還要被紛亂繁雜的思緒侵擾整整兩個夜晚。

巫師必須學會控制自己的思緒。但必須趕在思緒失控之前……維斯補充了一句話，讓自己冒失的行為合理化。

而且雨這么大，野獸不會愿意在森林中游蕩。而我不是野獸。這很合理。

胡編亂造的理由化作了行動力，成為了支持維斯闖進森林的勇氣。他將鹿皮裹在身上。即使沒有鹿皮，我也能度過秋冬，屋子里還有足夠的稻草。然后取了一些稻草塞在鹿皮中以抵御寒冷。

小屋的門打開，然后“啪”的一聲關上。

索姆恩的房屋里傳來一點小動靜，像是什么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門縫里的光芒變得明亮起來，讓人覺得它還能亮整整一天，就像太陽那樣。

維斯走在前往森林的道路上。

他開始有些后悔自己的魯莽行為了，他才離開木屋不到五十米。泥濘非常的道路緊抱著他的雙腳，冰冷的雨水從鹿皮與稻草的縫隙之間鉆進他的衣服，寒風更是從異常刁鉆的角度不斷地與他的皮膚進行親密接觸。

他感覺自己在踏入雨中的瞬間成為了冰雕。他從沒見過冰，不過現在他覺得自己能夠想象那是什么樣子的東西。

幸好，維斯離木屋已經有了五十米的距離。本就不大的木屋在維斯的眼中變得更加渺小，看著十分遙遠。

我已經走了很遠了，很遠了。維斯反復默念，欺騙自己。然后咬咬牙，繼續往前走去。莫名的做壞事的虛心與刺激感

他不知道咒痕的影響范圍有多大，老師還沒有開始教導這些繁瑣的東西。維斯只知道，盡量遠離木屋就行了。

平時的“盡量”和今天的“盡量”顯然不是同一個詞匯。維斯連平時的一半路程都沒有走到，只在木屋將將被茂密的枝葉遮擋住的時候就停下了。

但愿咒痕會被大雨沖刷，不會影響到老師的研究。維斯默默祈禱。至于向哪位神明，他還沒有想好。如果巫師也有神明的話，就祈禱巫師的神明。如果巫師沒有神明，那就祈禱有用的神明吧。

維斯腦海里浮現出巫師之手的冥想條紋，在過去的練習中，他已經能夠熟練地完成冥想了。但下一步才是重點。原本還算整齊的條紋發生了變化，不同的線條糾集在一起，交叉，穿梭，重合，組成了新的，更為復雜的圖案。

新的圖案也不會停留太久，它又往下一個圖案變化。

維斯發出了指令。他試圖扯下在暴雨中飄搖的一枚葉片。葉片在雨中搖晃，如同海嘯中的扁舟，貓咪玩弄的線團，令人難以捉摸，下一秒它又會在哪一個位置。

本就不夠熟練的巫師之手面臨了更大的考驗。但維斯也確實找不到更加穩定的目標了——那些更穩定的都是他不能撼動的。

一次又一次變換著腦海中的圖案，但巫師之手沒有傳來雨珠與寒風之外的任何觸感。他沒有抓住飄搖的葉片，一次都沒有。但失敗給他帶來的不是挫折感，他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在冥想之中，他緊抓鹿皮的手不禁松開了一點。

稻草落地，被雨水打進泥土中。冰雨順著鹿皮的缺口灌進維斯的衣服之中，將他徹底浸濕。但這些都沒有引起維斯的注意了。

失敗，帶給維斯的專注，十二分的專注。這專注似乎奪走了維斯的聽力，就連雨聲都小了很多。

腦海里的圖案變化變得更加流暢。遲滯，停頓的時間變得少之又少，甚至于維斯有時都忘記了什么是變化完成的圖案，什么又是變化中的過渡圖案。他能注意到的只剩下了線條和色彩的不斷變化。

一次，兩次……

三次，四次……

維斯感受到那只孱弱的幼嬰的手在成長，也能感受到那只手傳來的葉片的觸感。他碰到了，只是沒有抓住。他能感覺到自己新生了一只手臂，就像是多出了一只非慣用手一樣。

像是用左手練習寫字一樣，一開始維斯還不習慣，但很快他明顯發現遲滯的感覺降低了。

在一次又一次的觸碰中，維斯也不知道是自己變快了，還是這片葉子搖晃得不那么厲害了。他找到了一個機會。

握住它！

維斯讓巫師之手大張，想要一把扯下那片葉子。不過就在這個念頭生起的一瞬間，疲憊感和凝滯感沖到了大腦中，像是兩團囂張的墨點，將腦海里變化的線條和色彩攪得一團糟，將整個畫面撕開，撕成了一張張碎片。

嚴格來說，腦海里的圖案還存在，但是它與雨中那只不可見的手卻失去了關聯。隨著這種關聯的消失，巫師之手也成了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彌散在了葉片亂掃飛出的水滴中。

維斯感到有點目眩，這是此前練習中從未遇到過的情況。

隨即，他笑了，嘴角難以抑制地勾起，像是被釣線高高掛了起來一樣。

《巫術思想》中提到了這種狀態。幸好，他昨天多看了不少，沒有止步于講述巫師的思考方式的部分，而是多看了很多，記住了很多他暫時都用不上的知識。

“極限”。

所有巫師學徒在剛剛學習巫術的時候都很容易遇上這個問題。由于巫術本身的性質——或曰“力量匱乏”，或曰“虔誠時間”，或曰“咒痕累積”——使得學徒無法使用超出一定限度的巫術。

這個限度是一定的，每個巫術學徒在第一次接觸“極限”時，他們在之前一定使用了相同量的巫術。而當他們數次接觸到這個極限時，他們才能夠突破極限，朝著巫師邁出第一步。

這是書中的話。

維斯雖然不明白何為“力量匱乏”何為“虔誠時間”，但他知道什么是“咒痕積累”。老師曾經提起過，咒痕這種東西不止存在于環境之中，也存在于人體內。維斯猜測，咒痕的反復積累可以使人的身體適應了其的存在，如此就能容納更多的咒痕。

這個猜測即使不完全正確，想來也相差不遠。

到達這個極限，意味著維斯離成為巫師又進了一步。

他一把扯下了那片還在搖晃的葉子，宣告自己的勝利。同時，他有些期待第二次極限的到來。但書中有提到過，突破極限不能夠操之過急，太過急躁反而會徹底失去使用巫術的可能。

一絲溫熱出現在頭頂，拂去了一部分冷雨帶來的寒意。維斯抬頭，才發現不知何時起，傾盆大雨已變成微風細雨，除了面前的枝椏已經沒有枝椏再還要搖擺。太陽也從云層間透出一絲絲光芒，剛好落在了維斯的頭頂。

太陽也在祝賀他的成功。

維斯也微笑著向太陽豎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