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擒黑龍顯然是比屠龍更偉大的功績。眾人在反復向學者確認黑龍不會突然醒來之后，決定讓風巢的平民見識見識活著黑龍的模樣。而在此之前，他們活捉黑龍的事跡就讓神鷹堡的士兵們驚呆了。他們一改此前對傭兵的態度，把剩下的兩個傭兵放到了和騎士一樣的高度。

騎士和傭兵都在神鷹堡準備的宴會上侃侃而談，講述著他們各不相同的屠龍故事。當出現矛盾時，兩人一合計，又變成了大同小異的故事。屠龍的伙伴間沒那么多矛盾。

長官沒有參與宴會，不過也沒有派遣軍士過來斥責，算是默認了這場狂歡。

黑龍被鎖在平板車上，停在訓練場地上。馬匹不敢靠近黑龍，即使她動彈不得。幸好黑龍不算太重，比想象中更輕，延長繩索讓馬兒拉行也并沒有給馬兒增加太多困難。

她清醒了有一會兒了，不過身上鐵鏈緊縛，她只能惡狠狠地看著小家伙么。時不時還會有膽大的士兵過來，嘗試戲弄黑龍，然后被學者瞪到離開。他也不參加宴會，像是在等誰。

直到宴會結束之后，諾布爾等待的對象才姍姍來遲。

“你不參加宴會嗎？還挺有樂子的。”尼赫爾渾身酒臭，臉頰緋紅，像是喝醉了的樣子。但他舉手投足間卻表現得十分清醒，“你是想在把它交給科勒之前再多研究研究嗎？”

“可以這么說。”諾布爾拍了拍黑龍，撫摸過光滑的鱗片，后者發出不悅的鼻息。

尼赫爾有樣學樣，大約是她不喜歡酒氣，齜牙咧嘴一番，嚇退了前者。“她看起來不那么友好。”

“換成你被鎖在這兒，別人在那邊舉辦宴會，你也不會很友好的。”

“幽默的說法，我喜歡。”尼赫爾笑道，“如果你過去就這樣，我也許會繼續當你的學徒。”

“別騙人了。”諾布爾不屑一顧。

“你從未嘗試過，怎么敢說我在欺騙你呢？”他聳聳肩，“不過我承認，成為秘衛巫師對我來說，更有吸引力一些。”

“你說過，有什么更強大的力量在影響黑龍？”

“沒錯，是我說的，不過并不準確。我說的是，有什么發生了，才讓黑龍和獸群狂躁起來。”尼赫爾十分坦誠。

“秘衛的調查結果如何？”諾布爾停頓片刻，“別用蹩足的謊言來欺騙我。如果真的有什么發生了，調查就該是秘衛的義務。如果你們沒有任何調查，等我回到降臨，我就向陛下進言，罷免你的職務。”

尼赫爾面容僵硬，顯然，他剛才想編織謊言。

“當然，我可沒有玩忽職守。”他說得很勉強，“風眼山的嚎哭谷，那里是一切的源頭。”

“有什么需要隱瞞的嗎？”諾布爾反問道。

他沉默了，在曾經的老師嚴肅的目光下，他終于還是承認了：“……由于黑龍的原因，我們沒有進行深入調查。在給陛下的報告里，我將之評價為安全的異象。”

耍心眼沒有任何意義，諾布爾是精神方向的巫術大師，他能看出來很多東西：欺騙，隱瞞，誤導。

他低下頭，不過接著補充了一句：“至少相比二十年前的學院，這很安全……”

“我還以為你做秘衛，就不會像以前那么懶散了。看看你的疏忽帶來了什么？如果黑龍對風巢城造成了任何損失，那都將會是你的責任！”諾布爾冷哼一聲，“這一次，我不會向陛下報告此事的。但是，沒有下一次了。”

尼赫爾翻了一個白眼，嘴里說著：“我會注意的。”

“還有，你需要調用幾個秘衛。等找到白銀，討伐隊離開之后，我會帶著秘衛去那邊查看的。”諾布爾沒有說出這么做原因——這本是秘衛巫師的責任，而他代勞了。

我沒法信任你。這就是原因。

……

盡管廢棄已久，但是粉塵還是彌散于洞穴之中。

支撐礦洞的橫梁上有著密密麻麻的劃痕，猶如數十把匕首劃過；幾個煤燈歪斜地掛在礦洞的石壁上，燈架已經扭曲，似乎是某種強大的外力所致；地上有斑斑點點的血跡以及大量拖拽的痕跡，這些都是黑龍居住于此的證據。

生活于洞穴的黑暗生物在陰影中發出窸窣的聲響，蛇蟲鼠蟻的動靜叫人頭皮發麻。

“咳咳，我們再快些吧，這里的灰塵簡直嗆人。”福特騎士舉著火把走在最前頭探路，他的身后只有羅摩格斯與諾布爾。

他們是先行進入的探查隊，其他人在洞外等待。

進入礦洞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只不過洞穴的深度遠超他們想象，直到現在他們也沒有發現黑龍的巢穴在何處。

“這里是矮人的礦洞嗎？我感覺越來越熱了！”羅摩格斯用圍巾捂住口鼻，罵罵咧咧地說著。饒是如此，他也免不了吸入粉塵，時不時地咳嗽幾聲。

“從記錄上來看，以前負責這兒的礦工確實是矮人。”諾布爾打量著四周，黑龍的痕跡延伸向深處。盡管他們已經走了很久，但對于黑龍來說，只需要片刻就能到達此處。西海岸的霸主在洞穴之中依舊行動敏捷。

“這條礦脈據說非常龐大，從卡斯提亞建立之初就在出產礦石，直到二十年前。不過我想，矮人為防山體坍塌，并沒有挖走所有的礦石。而我們的礦工沒有能力繼續作業，這才廢棄了礦洞。”

“很像矮人的作風。”羅摩格斯點頭稱是。

“我跟關心我們還要走多久，我感覺有些呼吸困難。”福特將火把向前伸去。但無論他把火把伸到多遠，也只能看見前方一片黑暗。

“不會太久，黑龍也不喜歡這種窒息的環境。在她的巢穴中不會有這么多粉塵。”諾布爾也把頭縮在長袍中，捂住了自己口鼻。

不過他沒有注意到腳下，差點被一盞落在地上的煤燈絆倒。羅摩格斯扶住了他：“小心點，學者。”不過片刻，他們就發現福特將他們遠遠甩在身后，他們又不得不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矮人開采礦石的能力是其他種族難以想象的。至少諾布爾等人就完全無法想象，在如此幽深狹長的礦洞之后，矮人是如何開鑿出這宛如廣場的大洞的：

巨大空洞的斜上方存在一個圓形的裂隙，大約兩人高的位置，透出絲絲光亮。從裂隙之間，幾根萎靡的綠蘿垂下，了無生機。光線投到空洞一角，照亮了黑龍用碎石與樹干筑造的巢穴，里面似乎有幼龍在安眠。

羅摩格斯按住了福特，“火光和你的盔甲可能會驚醒幼龍。”然后朝著巢穴走去。不多時，他便朝著騎士和學者揮手，喊道：“過來吧，我太緊張了，這兒沒有活物。”

兩人跟上前去。只見巢穴里面只有一具幼龍的骸骨，他死去多時，就連骨頭也將要化為爛泥。

“黑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嗎？”福特露出厭惡的表情，然后轉過身去，不愿再看，“果然是邪惡的生物！”

諾布爾則默默記下。他不認為任何生物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小龍死去多時，正常的生物都不會將尸骨留在自己的巢穴之中等待其腐化。

龍類更是如此，他們的鱗片難以降解，甚至于會自行生長。這導致很多龍類死后，會形成堅固的小石山，而后被塵土覆蓋，苔蘚藤蔓在其上生長，成為大地的一部分。

小龍大概是太小了，還沒有長出足夠多的鱗片。

“我們還是先找白銀吧。”傭兵看了兩眼就對龍巢失去了興趣。洞穴中骨頭到處都是，幼龍的骨頭并不比其他生物的更惹眼。他踢開了幾根動物肋骨，然后奪過火把，往黑暗的角落走去。

洞穴的寬闊只能相對于狹長的通道而言，實際上，這里也就兩條黑龍展翼的大小。嶙峋的怪石雖然為此處創造了許多可供藏匿的地點，但是這些古怪的地點顯然不是黑龍打磨鱗片的地方。事實也如此，這里那里，都沒有白銀。

他們繞著洞穴一周，卻連白銀的影子也沒看見。

“這里根本沒有白銀！黑龍的寶藏去哪兒了？”羅摩格斯揮舞著空閑的手，有些憤怒地叫喊著。他氣呼呼地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踢著地上的碎石子。

福特則望向隨行的學者，道：“諾布爾先生？”

黑龍無休止生長的鱗片必然需要白銀遏制其生長，而那條黑龍身上漂亮的鱗片絕不會是野蠻生長的結果。諾布爾環顧四周，試圖找到合理的解釋。滿地都是爛石古藤，碎皮枯骨，除了偶爾從中穿過蜥蜴蛇鼠，再無他物。

“啪——”一根枯藤落下，吸引走了諾布爾的目光。

他看向了圓形裂隙，然后走了過去。從下方看，他才發現一個此前他們都忽略掉的事實：

裂隙的中央有著奇異的突起。很快，諾布爾反應過來，那不是裂隙，而是被某物堵住的洞口。

滿地都是碎石，他隨手撿起一顆大小適中的石頭，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然后扔了過去。“當——”那不是石頭相撞的沉悶聲響。那東西發出了金屬的顫音。

“這里有東西。”諾布爾說。

也不必他出聲提醒，當石頭砸在那東西上時，福特和羅摩格斯就相繼注意到了。他們聚集到裂隙之下，用火把仔細觀察：那是個光滑的金屬物件。而此前由于洞內黑暗，加之裂隙的高度，他們竟然都沒有注意到。

“這些……都是白銀？”羅摩格斯驚訝得快說不出話來了，“這是黑龍做的嗎？”

諾布爾沒法回答他的問題，他也對此一無所知。他后退了兩步，道：“我們先把這東西弄下來吧。”

這頗費工夫，傭兵和騎士絞盡腦汁，也無法將那東西弄下來。即使狠狠地用石頭砸過去，金屬球也紋絲不動。直到最后，羅摩格斯才建議道：“我們還是想辦法從另一面把它弄出來好了，那邊有亮光，應該不會在什么隱蔽的地方。”

這主意得到了其他兩人的認可，也得到了所有前來搬運白銀的騎士和傭兵的認可——在看到諾布爾等人灰頭土臉地走出來時，他們就開始排斥進入礦洞。

他們繞到了山的另一邊細細搜尋。直到接近黃昏的時候，他們才在諾布爾計算出的位置附近找到了一個被藤蔓和綠蘿覆蓋的金屬玩意兒。

很遺憾，那并非是白銀。

“它不是白銀！只是一個鐵球！白銀在哪？”傭兵發氣似的踹了它兩腳，然后被一個騎士怒目喝斥，悻悻然離開。

從洞口再探洞穴，他們依然一無所獲。和探查隊三人的發現一樣，這里只有碎石枯骨。

“大人一定會很失望……”福特垂頭喪氣。過了一會兒，心中不忿，他又拿無辜的樹木發泄著心中的無名怒火，戰錘在樹干上留下幾個可怕的凹痕。他的長劍受損嚴重，大約只能換一把了。

所有人都對這次征途不滿：即使有史詩般地屠龍戰役，沒有能夠載滿馬車的白銀也會將其變得乏味。傳奇與寶藏，本來就是密不可分的。

除了諾布爾。

金屬球上鐫刻著不顯眼的花紋，看得諾布爾兩眼發直，呼吸困難，喉嚨里發出嘶啞的歡呼。

他認識這些花紋，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它們曾出現在那片廣闊的海洋，飄浮于他身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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