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日清晨，諾里斯城主的信件才隨著信使的馬蹄聲姍姍來遲，同時回來的還有回去報告的傭兵。

據說，城主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前一個信使回來。正巧傭兵告訴他道路被野獸毀壞，諾里斯猜測信使已經遭遇了不幸，又派出了新的信使，隨著傭兵一起過來。他們策馬奔騰了一整夜，到來時，駿馬再也立不穩，癱倒在地。

神鷹堡長官阿列卡一絲不茍地檢查了蠟封，署名以及印章，然后平淡地向討伐隊眾人致歉，并親切地接待了他們——和士兵們一樣的食物，沒有香料，沒有美酒。

阿列卡長官絕非出身軍旅，他有著屬于大學的彬彬有禮的氣質，也并不懂得如何與下層軍官相處。從傭兵們交到的酒肉朋友的抱怨來看，相比上一個長官，他們更討厭阿列卡。

“不是因為他不是海德人，只是他太死板了。”士兵們多少會有這樣的抱怨。老兵的言辭則更為激烈一些：“聽說他是從什么軍校里出來的，呸。沒在軍隊里混過幾年能當得好個屁的長官，他啥也不懂。自以為是的小毛孩！”

“小聲點，叫長官聽到了說不準會被罰……”

“哼，放心吧，那小毛孩膽子小著呢！上次有人偷喝了酒不也就關了幾天就放出來了嗎？”老兵不以為意。“我還是想念馬雷斯長官，好好的，怎么就失足摔死了呢？”

諾布爾稍微聽了兩句，便走進了塔樓之中。在知道了他就是尼赫爾的客人之后，衛兵也不敢阻攔，放他進去了。

塔樓中十分整潔，但也十分樸素。走廊墻上的旗幟和掛毯看上去都有些年頭了，邊角變得毛茸茸的，但卻看不見多少污漬。掛毯上的織畫是神鷹堡曾經的功績，上面是卡斯提亞摧枯拉朽，擊破了精靈的軍隊，然后一路高歌沿著伊利斯大道邁向畫面盡頭的莫亞伊利斯。

精靈不會喜歡看到這張畫的。

在軍士的帶領下，他們沿著修整的階梯走上二層，來到了副官尼赫爾的辦公室外。一路上能看見墻壁上掛著不少裝飾，刀槍劍戟，盾牌旗幟。大約是上一任長官留下的，有相當部分已經拆除掉了，留下了大段不和諧的空白。

“大人吩咐過了，如果是您的話，直接進去就可以了。”軍士行了一個軍禮，隨后默默退下。

諾布爾敲了敲門。

“請進。”

“那個咒文沒有效果。”諾布爾走進房間，關好房門。

“你已經嘗試過了？太急躁了，這可不像是你。”尼赫爾眼神中掠過一絲詫異，隨后他回答：“它只對睡夢中的人有效，至于為什么，我也希望你能研究一下。”

“我不會犯這種錯誤。它確實產生了一些效果，不過我無法得知到底發生了什么。它可能是專屬咒文。”諾布爾長嘆一聲，“我應該想到，源頭給予的這一類饋贈，大多都是專屬咒文。”

“那你只能回學院研究了。應該會有巫師能夠使用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尼赫爾笑了起來，“記得嗎？我一直都備受專屬咒文的喜愛，學院珍藏的那四十條專屬咒文，有一半我都能使用。”

“我記得，我記得我對你寄予厚望。”諾布爾不情愿回憶他們之間的過往，有些東西尼赫爾能夠忘得一干二凈，但是他卻是耿耿于懷。他的眼睛被復雜的情緒填滿，望向尼赫爾的眼神有點遺憾。

他轉移了話題：“還是說說你的發現吧，你說有在附近看見黑龍？”

“是，幾年前我就見到過她一次。那時過來這邊的是科勒，他似乎發現了些什么，一直在追尋那條黑龍。”見老師仍舊不愿談起過去的話題，尼赫爾也不再提起。“她消失在了風眼山之中，我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他找到了什么？”

“他藏得很好，我試過幾次，沒有什么有用的發現，就放棄了。他差不多也察覺到了，我不敢再嘗試。”尼赫爾失望地搖頭，從抽屜中拿出幾疊文件，“這里是來自偵探和傭兵的記錄，我仔細研究過，確實沒有什么異常。”

看見諾布爾將文件拿去翻閱，他又補充道：“有一個偵探沒有給我任何回信，他失蹤了。”

“你的發現是什么？”諾布爾放下了文件，他很快就確定這些只是無用的廢紙，傭兵和偵探的監視止步于黑塔之外，離真相遙遙。

“野獸們有些異常，它們跑上道路，襲擊旅人，甚至攻擊了堡壘。不過它們大都成了我們的晚餐。而且現在是冬天，本該睡覺的日子，它們卻躁動不安。”

“它們也破壞了道路，本該不合的野獸卻肩并肩地逃竄。”諾布爾說，“這不正常，不過我大概有猜想：那條黑龍可能發生了變異，掌握了巫術，這可以解釋野獸的瘋狂和科勒的覬覦。”

“但你不知道，在幾年前，這里發生過同樣的事。野獸們像是發瘋一樣，四處亂竄，最后還是秘衛動手才解決問題。”

“幾年前？”

“就是科勒過來時。黑龍這幾年里時常出現，但只是在附近冒個頭又消失不見，最多只是獵捕了幾匹馬。只有這一次，她出現在了風巢城，還有野獸的異常……”尼赫爾有規律地敲擊著桌面，嚴肅地看著自己曾經的老師，“如果你猜測是因為黑龍讓獸群發狂，那么很遺憾，這不是正確答案。是有什么先發生了，黑龍和獸群才有這些異常的行為。”

聞言，諾布爾皺起了眉頭，低聲念叨：“有什么發生了……”

“只有科勒知道。如果他什么都沒告訴你，那我想，他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尼赫爾說，“他不信任你。”

“信任？”他轉身離去，只留下了一句話：“如果科勒認為那是一個秘密，那我不會去探查。這就是我與他之間最基本的信任。”

……

天光大亮，維斯揉搓著仍舊刺痛的雙眼。

他昨晚睡得不好，每天晚上都是如此。

在開始的幾天里，適當的疲憊還能壓過幽靈的呼救聲。而在后來，它卻變本加厲，擾人清夢，讓本該光怪陸離的夢境變得整齊劃一：救救我！

諾布爾提醒過他，不要予以回應，更不要嘗試探尋。許多巫師就是被幻象誘惑，從而墮入瘋狂的深淵。

但是他很清楚，來自精神上的折磨與日益濃郁的好奇心，在逐漸壓制老師的警告。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已經在回應呼救聲了：他在白日的閑暇中探索城堡，在那些禁止出入的區域外游蕩，在走廊與樓梯間行走。即使一無所獲，也沒有阻止他繼續探索的步伐。

“你見過比爾嗎？”

“哪個比爾？”

“城主書房里的那個侍從。”女仆們正在竊竊私語，不過并不避諱旁人。只有騎士打扮的人經過時，她們才會暫停。

在搜尋無果之后，維斯發現了一個可能更有效率的方法：聽取仆役們談論的八卦。

他也不曉得這些仆役從何而來這么多小道消息，從城堡之中隱藏秘辛，到風巢城郊的小鎮故事。仆役們仿佛無所不知，任何事都能侃侃而談。

“見過幾次，他怎么了嗎？”

“我敢說他不是個瞎子！你知道嗎？我又一次去書房打掃，他就站在書房外的盔甲旁邊。我剛剛走過去，他就轉頭望了過來，那雙眼睛簡直嚇人！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我……他如果真是個瞎子，怎么可能知道我在那？”女仆的聲音顫抖，不知道是為了營造效果，還是真的心有余悸。

“聽說他的耳朵很好使，也許是聽見了你的聲音……你該減肥了。”

“閉嘴！”

“我說的話真心誠意。不過說到耳朵，我想起了達涅給我講過的事……”說到這，她的聲音沉了下去。

維斯裝作望向窗外，卻將注意力集中在雙耳上，才勉強聽清楚女仆的聲音：

“她一直負責照顧小姐，你是知道的。有一次，她可能去得早了些，小姐的房門沒有打開。她想敲門，但又害怕吵醒了小姐，受到責罰。于是她就悄悄打開了一條門縫，然后她看見……”

女仆的聲音再次降低。這下，維斯什么也聽不見了。這叫他心癢難耐，仿佛錯過了什么驚天大秘密。

“貓耳朵？！”聽故事的女仆突然驚聲尖叫。

“噓，噓——小聲點！”講故事的見狀，連忙堵住對方的嘴。然后她四處看了一下，發現了被驚叫吸引了目光的維斯，連忙拉著同伴逃到了走廊的拐角之后。

貓耳朵？是和狼人類似的祈愿，還是某種詛咒？難怪當日送別討伐隊時，小姐要躲在兜帽之下。

維斯搖搖頭，這只是女仆亂傳的八卦。而且那呼救聲可不是來自小姐，而是某個獨特的聲音——至少聽上去不像是貴族小姐。

這幾日里，他已經聽了太多八卦：有諾里斯和妓女的恩怨情史，有兩位騎士之間的獨特友誼，還有城堡地下的亡靈傳說——實際上那里是地牢，而且亞什和衛兵被拖去治療之后，那里空空如也。

仆從們談論最多的，還是天上的黑龍。滿是不負責任的猜想與傲慢的推測，以及足以讓任何稍有學識者捧腹的故事。

其中最可笑的就是黑龍會讓母羊懷孕。可這故事越傳越廣，信以為真的人為數不少。

在女仆消失在拐角之后，維斯也離開了空蕩蕩的走廊。他至今仍未找到有關呼救聲的任何線索，反倒知道了城堡里這樣那樣的不為人知的秘密。大多數是謠言，可能夾雜著幾個真實故事。

又走過幾條走廊，經過幾道樓梯，他看見了一個熟人。

也不能算是多么熟悉，只是有過一面之緣——帕里斯牧師。

牧師站在一扇狹窗之前，神色凝重地望著外邊。維斯默默走過去，狹窗外的景色幾乎被科勒的黑塔擋住，只能見著三兩建筑物的一角，不難猜測牧師在看著什么。

“你在這里做什么？”

帕里斯渾身一顫，有被嚇到的樣子。他連忙深呼吸，望向了聲音源頭，才舒了一口氣，“我告訴過你，我是諾里斯大人的家庭醫師。”

“有誰病了嗎？”維斯心中猜測。貓耳朵的小姐？

“諾里斯大人遭遇不幸，他摔折了腿。”帕里斯的眼神飄忽，顯然，他更在意窗外的黑塔。

“發生什么了嗎？”

“只是意外。”帕里斯嘆氣，稍微作了些解釋，“生靈會還在行動，大人在斥責生靈會所為時，不慎落下樓梯。”

那可真是不幸。維斯有些幸災樂禍地聳聳肩。因為諾布爾的關系，他對諾里斯也沒有什么好感。

“你剛才在看什么？”

聞言，帕里斯眉頭緊鎖，望向黑塔，低聲說道：“我的神在警醒著我……黑暗之中，痛苦與仇恨正在醞釀。但那是監察官的居所，我對遭難者無能為力。”

霎時間，維斯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看向窗外的黑塔，似有所悟。城堡距離黑色尖塔如此之近……如果求救者不在城堡之中，那說不定他在黑塔里。

回想起跟隨諾布爾前往科勒巫師的塔中時，那求救聲也響起過，維斯多了幾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