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布爾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這件長袍有些漏風，讓他感受到了寒冬的冰山一角。

他沒有穿上那些昂貴保暖的衣服，以免損壞。巫師雖然不富裕，但多少也比低級貴族要強些。但是那幾件衣物實在昂貴，除非是面見官員或其他巫師大師，否則他也舍不得拿出來。

而其他的衣服，則差了許多，只能勉強御寒。

人至少應該有一套體面的衣服。諾布爾深以為然。

凜冽的寒風吹拂而過，車隊響起了一陣歡快的笑聲：“這是白龍的庇佑，我們必能勝利，抓回那條黑龍！”不過當凍人的冷風遲遲不停時，笑聲便成了怒罵：“該死的鬼天氣，伯多魯克睡著了嗎？”

只有一個好學的騎士蹲坐在獵人身旁，請教狩獵野獸的技巧。

諾里斯城主說過，福特是他最好的騎士。不止是因為這位騎士出色的戰斗力和可怕的力量，更在于他有一顆謙虛好學的心。

“我對黑龍知之甚少，只聽聞它在幾年前出現過。不過在民間傳聞中，黑龍喜歡山羊。海石的牧民會把母山羊送到山崖絕壁上作為給黑龍的貢品，以保證他們在出沒龍穴周遭時，黑龍不會來打擾。”見尊貴的騎士請教自己，獵人侃侃而談：“有時黑龍也會趁著夜晚偷襲羊圈里的母羊。我曾經看見過黑色的山羊，它的模樣和那天的黑龍差不了多少……”

荒唐的傳說。諾布爾聽了兩句就撇過頭去，那獵人對黑龍的見解只能用可笑來形容了。而最令人發笑的是，福特騎士聚精會神地聽著，仿佛獵人說的就是真理。

他們追尋著黑龍前進著，而從其離開的方向來看，她朝著風眼山飛去了。那是個好消息，因為神鷹堡就在附近，諾布爾說不定能夠得到一位秘衛巫師的幫助——相比研究，秘衛巫師更擅長使用巫術。

馬車在落滿碎石子的道路上顛簸，讓諾布爾仿佛回到了幾年前。減震技術不過出現了幾年時間，他就已經遺忘了顛簸的滋味了，今天才叫他有回憶起來自己為什么曾經那么厭惡坐馬車。

不過離開風巢城一天時間，已經沒有平坦的道路供馬車通行了。碎石子和田野的稻草以及樹林的枝椏占據了皇帝修建的大道。相比降臨和東望，風巢城的管理令人失望。

也許討伐黑龍的最大阻礙反而是這糟糕的路況！

如諾布爾所料，沒等到晚上，他們就發現了道路受阻。野獸和天氣聯合將道路毀壞，留下一大段坑坑洼洼的地面，像是暴雨天里的泥塘。

“看痕跡，應該是最近不久被毀壞的。倒霉。”羅摩格斯稍作檢查就得出了結論。“不過空載的馬車應該能夠很輕松地過去，我們把東西搬過去，再一起把馬車推過去吧。到了神鷹堡再告訴長官吧，讓他們修繕一下道路，否則我們回來可有麻煩了……或者，誰知道替代路線嗎？”

車夫搖了搖頭道：“沒有，只有一條小路，但馬車過不去。而且這一段道路是風巢城負責的。這種程度的毀壞，神鷹堡的工匠應該應付不來。”

“至少我們知道了長耳朵們沒那么容易從神鷹堡打到風巢城來了，除非他們帶著一個優秀的工匠。”羅摩格斯說著諷刺的笑話。隨后，他指派了一個傭兵騎馬回風巢城去報告。那傭兵也是個瑟里斯人，他們很可能是一起的。

傭兵們開始照著他所說的辦法行動，把車載的貨物搬運到對面去。騎士們也在得到了福特的示意后開始行動。

身強力壯的騎士和傭兵很快就將一切辦好。

“嘿，我們要走了，學者先生。快點跟上！你還想在那個泥坑里看出點什么東西來嗎？”一個傭兵催促道。

“我確實看出了一些東西。獸群很慌亂，而且物種并不單一，肉食者和素食者混雜在一起逃竄，這很奇怪。”諾布爾仔細觀察著毀壞的道路，科勒還給他補充了一些其他知識，以免他露出馬腳。

“也許它們都被黑龍嚇壞了。那可是龍！”傭兵夸張地手舞足蹈，他看上去很興奮。

諾布爾沉默著，然后輕輕搖頭。不過他也沒有反駁傭兵，只是跟上了車隊。

龍只是一種野獸，將其神化的是人類，其他野獸并不會過多地懼怕，只存在出于生物本能的敬畏。沒有一滴雨水帶來的暴雨，也沒有一粒塵埃引起的沙暴。在明白這一點之后，巫師敏銳的嗅覺被激活了，他能感受到這背后的藏著某些隱秘。

科勒也許知道些什么。諾布爾猜測。他不是會為了一個藏品或一個普通的研究對象而如此瘋狂的人，巫師都知道，黑龍雖然稀少，但對于研究來說，算不上珍貴。

相比之下，狼人和隱葉龍都會是更珍貴的生物。在百年的研究中，巫師們的眼光逐漸拔高，只有巫術生物才能入得了他們的法眼。黃龍與白龍值得研究，但黑龍只是普通野獸罷了。

巫師都明白，暫時得不到答案的事，你必須學會放下。

他睜開了眼，卻看見了福特騎士。

“學者先生，能借用您一點時間嗎？”騎士蹲坐在他的面前，動作有些僵硬。也不知道他在這里待了多久了，諾布爾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看樣子獵人的民間傳聞已經講完了，現在騎士要來向學者學習了。

“當然，如果能夠幫到你的話。”

“我是諾里斯城主的私人騎士福特。”

“你好，我是諾布爾，你有什么事嗎？”

“我想了解一下黑龍，能夠告訴我有關黑龍的故事或者其他的什么嗎？”福特騎士想了想，又指向獵人補充道：“安格慕先生已經告訴了我一些東西，我知道了黑龍會在海崖上筑巢，在夜晚，他們的飛行沒有聲音，因為他們能夠融入黑夜，他們還會用這種能力讓小母羊懷上黑山羊……”

聽著福特越說越離譜，諾布爾連忙叫停了他：“等一下，你想有多了解黑龍？”

“越全面越好。只有了解對手，才能打敗對手。”騎士正色道。

“那就把你剛才記下的東西通通忘掉！我會重新讓你認識黑龍的，如果你想，我還會讓你認識其他幾條龍……不過這會很花時間。

“在生物學上，龍類其實并不特殊，相比之下，人類才更為特別。龍類存在著顯而易見的親屬，那就是蛛王蜥，他們存在著驚人的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有著六條肢體以及相對修長的軀干。除此以外，關系稍遠一點的則是雙角獸，那些大家伙的第二對肢體變成了堅硬的鎧甲，保護柔軟的腹部。

“當然，我并不是要否認龍類的特殊之處。黑龍是西廷天空的王者；綠龍是森林中無可置疑的霸主；紅龍則是唯一能夠短暫穿梭于熔巖的生物。同時，他們還都有著接近人類的智慧。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我們都想要試著讓他們學習語言。”諾布爾將書中的話差不多背了出來。

“聽著，真正的黑龍應該是這樣的……”

科勒的書籍上對黑龍的研究不算太深入，皇帝并沒有為所有學者配備騎士，所以危險總會阻礙學者探求隱秘。但是也足以打破一般人對于黑龍的幻想了。

在剝開了人類賦予的層層假象之后，黑龍這個詞匯的表皮下，藏著的只是一只有些許狡詐的獨行猛獸。

為了飛行，黑龍的肌肉無比強大，同時他們的骨骼中空，脆弱無比；用于平衡的長尾既是兇險的毒刺，也是其弱點所在；讓人夢寐以求的龍鱗護甲，實則是隨時可能奪走其性命的魔咒。

雖然他們有著恐怖的視力與聽力，強大的咬合力，以及對天空的掌控權，但是這些并不足以讓他們成為無法戰勝的噩夢。

“……這些只是相對而言。對于一般的野獸來說，黑龍還是難以戰勝的夢魘，尋常的獵食者也少有敢于招惹他們的存在。不過對于我們來說，她并不值得恐懼。”

騎士看上去有些失望，在剛剛聽完了黑龍相關的內容之后，他就打斷了諾布爾的話。不過他還是禮貌地表示了感謝：“我想這些會非常有幫助的。”

“這些研究只是基于一條黑龍的尸體完成的，對其生活習性倒是沒有更多的內容。”那尸體也許來自于學院，在我們還輝煌的時候，我們豢養過黑龍和綠龍。“不過我可以肯定一點，黑山羊絕對不是黑龍的子嗣。”

“我會對這些信息進行甄別的。”看來，騎士更喜歡獵人的說法。

騎士離開后，諾布爾也挪了挪身子，長時間不動彈都快讓他長在馬車上了。

這時，他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馬車又恢復了平穩。探頭出去，能夠看見外邊已經是平坦的大道，路上不見那些坑洼與碎石，干干凈凈，似乎剛剛才清掃過。

此時已近黃昏，沙塵顏色的光芒遍灑青空，只在天際一處能夠見到原來的顏色。傳說，夕陽西下，穆爾吉特從東方灑下的沙塵才能夠清楚地看到。因此，這時的天空總是昏黃一片，因為沙塵蓋住了蒼穹。時而，天空紅得像血，那是磨碎了的蘇別特之翼留在沙礫中的痕跡。

向前望去，大道的盡頭是一座高聳的堡壘，盤踞在天際線之下。在堡壘四周突出的箭塔上各有一面旗幟，一面卡斯提亞的黑色旗幟配上三面彩旗。彩旗太過遙遠，以至于看不清上邊是不是有什么圖案。

“看到那些旗幟了嗎？那是士兵們用來傳遞信息的，紅色的旗幟落下就是撤退，黃色的旗幟落下就是進攻，藍色的旗幟落下就是堅守。還有，仔細看，堡壘墻壁上是不是有些孔洞，那是用來對付試圖用鉤鎖或長梯爬上來的士兵的，長矛一戳，他們就沒命了……”羅摩格斯講述著城堡的防御措施，“在絕境戰爭的時候，我們就是用這些打敗獸人混蛋的。他們也學著修了高墻，但是沒我們的堅固，也沒有這些巧妙的設計。”

“我從沒見過這么高大的堡壘。”一個傭兵感嘆。

“你見過什么，小子？霜峰城的堡壘比這個大十倍！”羅摩格斯笑著說：“不過，還是記住這里吧，神鷹堡。這里會是我們成為屠龍勇者的地方。”

“我們也能獲得和霜峰城勇士一樣的稱號嗎？”

“當然。”

不，你們也可能變成一具死尸。

諾布爾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一種可以解釋科勒與獸群異常的可能。

如果事實和我猜想的一樣，那么，只有巫師才有能力殺了她。

他想著，摸了摸懷中的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