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都習慣于晝伏夜出，而人類恰恰相反，無論是精靈，平原人，還是矮人，沙族，他們都更喜歡太陽照耀天空的時候。

據說，這是人類為了躲避野獸而作出的選擇。巫師并不相信這個說法，他寧可相信野獸是為了躲避人類而選擇在夜間出沒，而且他無時無刻不在向自己的學徒灌輸這個觀點。

很可惜，學徒維斯并不在意巫師的看法，他不關心野獸夜行的理由，也不關心人類向往光芒的原因。但是他很贊同巫師的一個觀點：選擇光明是自然的，而選擇夜晚則是反常的。

在夜晚，維斯絕不敢前往山洞，即使伯利克跟著他也一樣。那里和喬克村隔著一小片濕地，一個樹林，不算太遠，但也談不上太近。一到夜晚，濕地和樹林里就滿是窸窸窣窣的爬行聲，沒人知道里面藏了多少生物。這些生物大多數是無害的蛇鼠，但沒人可以保證，里面一定不會躥出一條毒蛇或是一匹獨狼來。

即使在白天，面對那半人高的野草，維斯也會保持警惕。他盡量走在動物們踏出的林間小道上，那里相對安全。

在到達山洞的最后一段小路幾乎被草叢遮蔽，只能穿梭過去。而走在后面的伯利克看見了維斯小心翼翼地踏出每一步的樣子不禁大笑，惹來維斯的白眼。

“放心，我不是嘲笑你，但你得知道，你剛才的模樣確實很滑稽。別擔心踩到什么小動物，它們遇到危險說不定比你跑得更快。”伯利克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草籽和小蟲，然后將提燈點燃。提燈是午餐時伯利克找父親索要的，這個掛在腰間他就不需要打火把了。他說，這能夠解放他的雙手，即使遇上那只狼人也有一戰之力。

“我知道。”維斯回應道。一貫的平淡讓此時的他顯得像是在生氣，但他沒有解釋。伯利克足夠了解他。

“走吧！”伯利克拍拍胸脯。他現在意氣風發，幾乎都在幻想自己遭遇狼人后的勝利了。在他的印象中，只有騎士能殺掉邪惡的狼人。如果他做到了，那么他大概就能夠順利通過領主的考核成為一名真正的騎士了。

“好。順便，跟我講一講那個狼人的事……”不止是伯利克掛念著狼人，維斯也掛念著狼人。他意識到，奧雷里斯在死前也許留下了孩子，或是有一個兄弟。狼人的血脈隨著故事在喬克村流傳了一百多年，不過他們一直藏得很好，直到不久前被伯利克看見。

“當然沒問題，如果你感興趣的話。說實在的，那不是一個有趣的故事，它很短，也很無聊，我和它之間沒有發生什么‘親密’的互動，更沒有小說里的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伯利克廢話了一大段，然后用一句話結束了故事：“我在這里，看見了它在洞口。”

“之后？”維斯暫停尋找礦石，看向伯利克。

“它跑了。不要問我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鍛煉時來洞里喝一口泉水的，然后我看見了什么站在洞口，我追上去的時候才發現那是狼人。雖然它很像是一匹狼，但我確定它在洞口的時候是站著的。”伯利克聳聳肩，摸了摸腰間的短劍：“可能是它害怕我吧。不過當時我帶的是練習用的木劍，還是蠻驚險的……如果你和我一起的時候抓到了狼人，也許你也會好過一點。”

聞言，維斯不再說什么，只是埋頭尋找礦石。雖然只是一些不怎么珍惜的伴生礦，但是這個山洞礦藏也十分貧瘠，商人們都說這里礦石不多，只能勉強稱得上是礦脈。他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清單上所有的礦石，數量都不多。

只有喬克村的鐵匠會來這里收集礦石，商人們如果在這里開采，可能直到礦脈枯竭都賺不回投入的金錢。

伯利克沒有等來狼人，只是百無聊賴地耍著短劍，等待維斯收集礦石。

之后在附近樹林里采集草藥更是波瀾不驚。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們抓到了一只野兔，然后在河邊飽餐了一頓。伯利克將兔子毛皮拿走了，他打算給母親做一雙手套。

晚餐時，維斯和伯利克都沒能吃下多少食物，被海倫好一頓抱怨。馬文還是很忙，已經有商隊到達沼林鎮了，即將來到喬克村。幸好那是個私人商隊，規模不大，凱利斯的小旅館勉強能夠應付。但后續皇家商會的商隊才是麻煩。

喬克村是沼林鎮和海石城之間的一個跳板，但不是唯一一個跳板。馬文花了好大功夫才拿到這次機會，這也許能夠讓喬克村更加繁榮。但問題在于，皇家商會的商隊里也有瑟里斯人，他必須說服其他村民忍受那些黑頭發黑眼睛的人類。至少別給皇家商會的人添亂。

晚餐基本上是在伯利克和海倫的聊天中度過的。不過伯利克始終沒有提到過那只兔子，看來那將會是一個驚喜。

晚餐后維斯就離開了，他說他要去陪陪老約翰。走之前，馬文喊住了他，不過只是說了一句再見。

維斯有些慶幸，馬文叔叔什么都沒說。

他沒有去老約翰的家里，而是去了墓園。這時候不會有什么人恰好路過墓園，時間太晚了。孩子們都被父母趕回了家，大人們也不會在夜幕降臨時前往墓園。

要擔心的只有兩件事：科泊爾，以及……黑暗。

墓園的尸體都是充分焚燒之后才埋進土地里的，倒是不用擔心他們變成活尸。但是……誰又說得準呢？也許有一具尸體沒有燒得那么干凈，在經年累月的自然感召下，恰恰在今夜復生了；也許那個狼人在夜晚控制自己欲望的方法就是來墓園里覓食；也許自己一不小心在墓園也遭到了和伯尼一樣的自然巫術……

活尸是最為常見的巫術現象，只會發生在人類尸體上。盡管大多數活尸只是手腳稍稍動彈，只有極少數會真的像活過來一樣，它們會攻擊人類，動物，所有它們能看見的生物……但是，概率再小，它都有可能發生……

別想活尸了！

維斯在一個墓碑后藏了下來，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希望把活尸相關的內容全部拍出去。由于腦子里想的東西，他甚至都能感覺到屁股下的土壤在顫動著，似乎有著什么在下面蠕動。也許是連著焦骨的僅存的完好的肌肉，也許是一整只沒有燒干凈的手臂……

別想了！

維斯差點又手舞足蹈起來——他打算用這種方式驅趕不受控制的思想。不過在這之前，他想起了自己的處境，控制住了雙手。

他看了看四周，沒人注意到他。

他有些意外收獲：科泊爾離開了墓園，朝著村莊的方向走去。

科泊爾年紀也不小了，雖然村莊里幾乎沒有人能準確說出他的年齡，但大家都知道，他年紀不會比老約翰小多少。

他走路很慢，維斯一直看著他遠去，才敢動身。

天更黑了，維斯也更加難以控制自己的胡思亂想了。

巫師應該添一門課程：克服恐懼。維斯深切地感受到，在這種毛骨悚然的恐懼中，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維，更別提使用巫術了。

至于如何開展課程，也許在墓園里練習巫術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幾乎是跑著逛完了整個墓園，但沒有發現巫師的匕首。

他探遍了每一個雜草堆，但是并沒有匕首落在其中。于是他把目光投在了最后一處，也是他最不愿踏足的一處：地下墓穴。

黑暗，狼人，墓園……還有伯尼的事，所有維斯最害怕的因素幾乎都匯聚在地下墓穴這個地方。他此前就一直在祈禱，祈禱匕首不是掉在了地下墓穴。顯然，如果不是神明沒有聽到祈禱的話，那就是神明充滿了惡趣味，想要戲弄他。

在喬克騎士雕像的后方，維斯看到地下墓穴的入口。不幸的是，看似完好的鎖頭上的劃痕進一步證實了維斯的猜想：匕首落在了地下墓穴。

鎖頭被那柄鋒利的巫術匕首切開了，只是被巫師擺成了看似完好的樣子。也許巫師在那之后沒有好好安放匕首，結果讓匕首落在了墓穴中。也許是科泊爾發現了異常，讓巫師不得不離開，慌亂之中沒有注意到匕首掉落在了墓穴中。無論如何，維斯都得下去一趟。

經過一番心理斗爭，維斯終于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不再去想活尸的事，也不再去想黑暗中的一切未知，不去想狼人，不去想伯尼，什么都不去想。

他轉頭拔出了科泊爾臨走前掛在門邊的火把，帶著火把走向了地下墓穴。

人類愛火，就像人類愛光明一樣。

地下墓穴的構造與森林中的那一個差不多，只是原本是碑文的地方換成了喬克騎士的雕像。維斯曾經來過一次，那是在父親還沒離開的時候，討伐狼群的前夜，他們和村民們一起下來，祈求喬克騎士給予他們力量。

不過在伯尼出事之后，地下墓穴就徹底封閉了，沒人再進去了。科泊爾說，地下墓穴是不祥的地方，然后鎖上了門，把鑰匙藏在了沒人知道的地方——至少他們是這么告訴孩子們的。

但這一次，維斯沒有看見喬克騎士的雕像，取而代之的滿地的石膏碎片。看起來巫師并不愛惜喬克村民們的珍寶。

中央的石棺也打開了，不過維斯沒去觀看，只是走了一圈，在石膏碎片中發現了巫師落下的匕首。臨走時，他還是瞥到了石棺里面的樣子。

空的。

不算太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