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漣殤最妙最管用的說辭,就是以自己的仇恨相逼,只要勸得他動搖,往后事端,都容易化解。“這個我沒想過,不過我不會放過你,所以我要把你看守在我身邊,讓你無法再多作惡!”聞人杰語氣堅定,而她卻似在搖擺:“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對不起他們所有人,其原因追根究地是什么。我怎么覺得,是因為我呢?若你把我殺了,就永遠不會再對不起人。”
她寧愿以這般自傷的方法,來提醒他,只要將他一激,騙在留在這里,就能讓丫頭與林國主少傷一輩子心。她為他們搭橋牽線,在別人看來,不可思議,于她,卻是最享受的事情,她樂意見他們和好,助人好事,然后默默自傷。“你是在逼我殺你?”聞人杰問。
“沒錯。我是不會走的,你要殺我,也要留下來。”嬴漣殤此語一出,就算大功告成,毫不給他臺階下,逼的他從剛才自己筑的那個“贖罪”的高臺上跳下。“你在哪里行惡,我就在哪里殺你,留下也罷,但不管你要利用芙吟做什么,都不能為她說情,我暫時不會踐婚!”
聞人杰拂袖而去,為林冽尋解藥。他飛快在自己腦中,過了一遍與嬴漣殤相處的一切,忽而靈光一閃,想起自己還未明白她身份時,在火車上聽她提及“大秦俠客”。“那是個什么人?這里與后秦皇宮很近,那人會不會就在附近?最關(guān)鍵的是,嬴漣殤言辭間很怕他,若能成功利用此人,在后秦說不定能打開一片天地,讓她俯首,不如先去查查此人消息。”
他轉(zhuǎn)出門去,碰見小跟班岳俊“噗”一下闖來,興奮極了:“聞人先生!你知道嗎?林冽大哥有救了!我才聽說,后秦國中連皇上都敬畏的大秦俠客,正在這里做客!此人來無影,去無蹤,武功如神,招法非凡,見了他,說不定救林冽的藥就有了,嬴漣殤也不敢這么囂張!”
真是想什么得什么!聞人杰兩掌一拍,大聲道:“你帶我去!”但一路又覺得奇怪:自己在江湖上闖蕩,除這兩次之外,就是在后秦,也從未聽人提起他,嬴漣殤曾說他“若問功法何處得,當(dāng)年曾在始皇邊”,想來他武功源于古時秦宮大內(nèi),深不可測,為何卻沒有名聲?
“這里。”岳俊推開門,卻見那偌大的廳堂內(nèi),全無一物,只有石柱孤立,清晨陽光一灑,竟是幽深空曠。屏息細聽,卻有兩人爭吵之聲。“你還是個孩子!你不懂她,你不能照顧她!”又有一人說:“你為人陰險,會害死皇帝妹妹的!”這不是李離非與韓風(fēng)戟嗎?
聞人杰大為疑惑,望向岳俊,他卻說:“我曾經(jīng)見過大秦的影子、聽過他的聲音,雖未謀面,卻不會認錯。這里面確實有一人,和他完全一樣。”聞人杰還要向內(nèi)走,卻聽得一聲深嘆,其中悲凄蒼涼之音,令人過耳難忘。“就是他,就是這聲音!”岳俊喊道。
“哦,是說我嗎?”那一道影子,在陽光下打起旋兒,伴隨長嘆之聲,繞出石柱,冠絕天下的儀態(tài)由那影子展現(xiàn),只要看了那幽暗影子,卻仿佛明亮陽光、秀麗山水盡失色,只有影子才發(fā)著光,照耀著世界。“你們,找我嗎?”大秦俠客,千呼萬喚聲中,站在他們面前。
聞人杰已知道這人是誰,頭也不抬:“很好,你一個人用幾個身份,俠客身份唱紅臉,王爺身份唱黑臉,再用王爺助手使者身份擾亂江湖,一個人就攪的后秦不得安生。一人三面,也算絕了!”對面的嬴漣殤手指點在鼻尖上,還沒說話,溫暖卿就追上來:“少俠。”
“你來做什么?”她的到來,竟讓聞人杰感到煩躁,他以為自己是恨嬴漣殤的欺騙,怕溫郡主看到自己的窘態(tài),于是發(fā)火道:“嬴漣殤,你夠了!騙、蒙、詐、陰、刁,你什么沒使出來?狂、狠、霸、毒,你哪樣沒沾?你要是有救林冽的藥,給出來,然后滾回去!”
嬴漣殤卻最明白他的弱點,指著自己道:“我可是大秦俠客,有此身份,不管是誰,你只要抓住,就能在后秦有立足之地,你想報復(fù)我,也更容易。這樣,你追隨不追隨我?”聞人杰質(zhì)問:“你給我鋪路,讓我殺你?”嬴漣殤卻頻頻點頭:“是,又怎樣?”
“怪胎。”聞人杰低罵一聲,回答:“我會抓住每一個對我利好的機會,一步步扣緊你咽喉上的繩索,哪怕這機會是你給的。好,我答應(yīng)。”嬴漣殤見他答應(yīng),順勢道:“你與丫頭也有婚約,但是現(xiàn)在你推遲與芙吟婚期,所以為了公平,我也要你推遲與丫頭的婚期!”
“王爺……”溫暖卿極是不解,她這般反復(fù)無常,竟為芙吟說話!“嬴漣殤!你是大祭司之女,生來是公主,高高在上。郡主沒父母疼愛,除了我她還能擁有誰?這么多年,在幽深宮廷掙扎等待,險被逼死,你就不能同情點?你出身富貴不識人間苦,哪知道她的傷心!”聞人杰說的是暖卿,心里卻把自己做殺手的辛酸,與她的榮華高貴做比較,心中憤然。
嬴漣殤狠狠將柱子拍了三下,“咚咚”響聲驚得所有人都害怕。“好!那我也告訴你!壞就壞在我是個公主,我一出生,父母就怪我不是個男孩!他們把我丟到雪域高原,想讓我像狼一樣狠毒,因為我身邊全是蛇蝎,我不咬人,就要被咬死!然后我母親又懷孕,要是生下男孩,他們就要殺死我,我平生殺的第一個人,就是我母親肚子里,我的弟弟!”
“父母從那時起,就更想讓我死,但是我母親不能再生孩子,所以他們沒法殺我。于是,他們想利用我,奪取皇位,我能做的,就是利用我的容貌心計,讓敵人愛上我,然后殺了他們,找父母交帳。后秦國中,都是我們的親戚,為什么我沒有親人?因為他們都被我殺了!哈哈!全是我殺的!怎么樣,被父母追殺,然后殺掉自己的親人,這種經(jīng)歷很不錯吧!”
聞人杰張開五指阻擋:“夠了。”他在心中翻騰了無數(shù)道歉的話,卻什么也沒有說出口,只是搖搖頭:“帝王之家無骨肉。我與你畢竟有仇,剛才的話算我一時失言。我不逼你了。”嬴漣殤悲愴而笑:“為什么傷人的話會沖口而出,而道歉的話卻在心底輾轉(zhuǎn),永遠不會說出?”
聞人杰無法面對她,轉(zhuǎn)而向坐在窗臺上的李離非與韓風(fēng)戟:“你們剛才,是在為她爭吵嗎?”李離非道:“我才來這里,就聽見韓公子與她的消息,韓公子是好,但他和嬴漣殤,怎么看怎么不配啊。我畢竟和她有過露水姻緣,我不能答應(yīng)!”韓風(fēng)戟咕嘟著嘴,也很不快。
“這有什么?我化解一下你們的恩怨,就算給她賠罪了!”聞人杰表面勸和,實際卻想更深的諷刺嬴漣殤,好好打擊她一番:“你們倆可以先結(jié)為兄弟,嬴漣殤就自然變成了李世子的妹妹,而你們又曾是夫妻,那她也就是韓公子的嫂子,依我們的風(fēng)俗,小叔子可以向嫂子討親熱,對方是年長的女性么,嬴漣殤與你們都有兩層關(guān)系,也就公平了。”
他這樣一說,分明是將嬴漣殤做為一堆肉,平分給兩人,撕破了她所有尊嚴,但單純的韓公子怎會知道,立即答應(yīng):“好,好!”李離非無奈,掏出一粒藥丸道:“我知道林國主受傷了,這藥很靈,算我報答你,化解我們恩怨。”他話里話外俱是機鋒,回敬聞人杰。
“好,我不想再見林芙吟,溫郡主,拜托你送去吧!”他正將藥遞去時,嬴漣殤忽然阻攔:“不行!”她抽出腕上一根紫發(fā),放在他手心,“我要求你做一件事情,你不得不答應(yīng)!我要你,現(xiàn)在親自將這藥送去!”她說的容易,眾人都不明白,她怎么一再為林芙吟說話?
也許是看透眾人心思,嬴漣殤抓了抓手腕:“在小魔頭的情感問題上,我?guī)屠聿粠陀H,他對不起林芙吟,我就一定要讓他去!”她知道聞人杰此時最怕與芙吟碰面,卻偏要逼他,算是為他方才的諷刺,報了一箭之仇。聞人杰氣惱不過,抓住藥丸,狂奔出去。
“喂,他的藥!”他只是站在門口,將一只手伸進去,看也不想看林芙吟,生怕自己情難自制,擁抱她、向她道歉。他說要贖罪,除了內(nèi)疚,更多的是找個機會,想為自己達成野心,鋪平道路。“江山與美人,你到底要哪一個?”他一次次的問著自己,卻沒有答案。
“你進來!聞人哥哥,你進來!”林芙吟凄厲喊著,“你要是不進來,我就咬斷我的手指!不管什么罪過,不管什么內(nèi)疚,我要見你!”里面果然傳來重重的“喀嚓”聲,如骨骼被咬斷一般!聞人杰再不能顧其他,沖進門去:“別這樣!我見你,你不要自傷!”
一進門去,他卻看見林芙吟的手完好無損,只是鳳仙花染的通紅的長指甲,被咬了下來。“我說我咬指甲蓋,又沒說咬手指,你來見了我,不準(zhǔn)翻悔!”她將那三塊長指甲擱在手心:“我用這三根指甲,讓你給我三次見面機會,我用一個,你就要見我一次,如何?”
聞人杰方才擔(dān)憂她安危,已是忘情,現(xiàn)在卻尷尬不已,扭頭就走:“見就見,只有三次,什么時候想見面就叫我,我先走了!”卻覺得脖子后被刺了一下,回頭看時,她已經(jīng)扔出一個指甲蓋:“那就現(xiàn)在!我用一個,換你現(xiàn)在陪著我,不許離開,不許看別人!”
聞人杰呆了好久,俯身拾那片指甲,但那仿佛千斤重,手一碰它,他就再不敢抬頭,在牙縫間擠出句:“你愿意?我可不是好人!”林芙吟罵:“你是不是又想反悔?我的親人生氣了,我恐怕最近很難回組織,就要賴著你!若你是魔頭,是壞人,我也和你一起做壞人!”
“多謝你,林國主。一切紛繁,終有盡時,等到那時,我們一起行惡世間,做盡惡事,什么壞事都干,坑蒙拐騙!”聞人杰才一說完,林芙吟就道:“好,一同當(dāng)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