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轉涼了，我也有許久沒有回家了，太陽依舊從東邊升起，依舊明晃耀眼。來這打工的大部分都是男子，卻也能看到一兩個女人，這的條件很惡劣，每天像在蒸籠里一般，我帶著安全帽，這是第一次帶上安全帽干活，內心極其的復雜。

宿舍里住著十多個人，每天宿舍就跟菜市場一樣吵鬧，垃圾拖鞋到處都是，宿舍里的垃圾和腳氣混雜在一起，時常讓人感覺惡心頭暈，起初只有我打掃，慢慢的也就隨便他們。

他們每天都是嘻嘻哈哈地聊天，但是我從來沒有參與過他們的聊天，也不主動和誰說話，他們也不會問起我的事情。這里提供住宿和午餐，其他的時間都是自己吃，出來以后我都早餐一般會省去，如果擔心撐不住就買一個饅頭加上一瓶水，晚上就是饅頭加上一瓶水，這些都是我自找的，我也不能怨誰。

離過年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我該如何面對家里的那些事情，這個時候我也不知道王蓮在家里怎么樣應對那些打電話給她的人，我更不知道那段時間她在努力賺錢，努力給別人家做零工，一點一點存下幾千塊錢，拿去幫我還一些催債比較緊的人，我出來這段時間給她打過三四次電話，都是關于家里的那些事情，她每次接到電話我都能感受到她感情的變化，從她的語氣里我總是可以感受到。我偶爾打開攝像頭可以看到王蓮在門口和人聊天，她笑起來眼睛瞇瞇眼，眼角都是皺紋，她愛笑，總是會露出滿口的大白牙，她的牙齒很白，是家里所有人當中最白的，她還有蘋果肌，最開始見到她時，她的蘋果肌笑起來很好看，那時候滿臉的膠原蛋白，那時候多么年輕，那時候多么美好……

我那天看著王蓮一個電話一個電話的接著打，我還是按下了接聽鍵，但是拿起電話，我沒有先說話，一個字都沒有說，我等著她先開口，“那個黃桂蘭家的兩千塊錢我還了，最近好多人都來催債，你要自己打電話好好和人家說清楚，有困難好好說人家是不會怎么樣的。”她今天的語氣很溫和，也沒有說什么，她給我打電話就是說她還了這些錢，但是我并沒有什么想說的，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對她這么狠心，我淡定地說：“好，我自己會處理的。”

“你在哪？”

“我在外面賣茶葉，你不管我在哪。”

“我是陌生人，我比一個陌生人還不如。”

“好了好了，沒有什么事情就掛了。”

“要掛就掛，你這個沒有……”

一月二十四好就要過年了，我提前了半個月的時間回家，回家的那天晚上，下著毛毛細雨，路上濕漉漉的，我放慢開車的速度，路邊的草叢刷著我的車身，發出唰唰唰的聲音，這些草長得太長了，沒有路過人家話的路上很黑，除了我這一輛車以外，沒有看到其他的，遠處看見人家戶的窗戶發出淡黃色的燈光，偶爾會想象著那家里坐著都都是些什么人，像我家這樣嗎？像我家這樣的可能比較少，到了村里的路口出，往左邊路口進去，就看到人家戶了，很多人家還沒有睡，燈光依舊明亮，我將車開到屋里去，卷閘門是自動的，我等著卷閘門慢慢上升，門發出“踏踏踏”的聲音，露出縫隙，越來越大，王蓮應該睡了，家里沒有一點光芒，短短兩分鐘到時間我卻等得十分焦急，還沒有等我把車開進去，王蓮就走出來了，車燈照到她的身上，她的眼里是光還是眼淚？我看著她，把車慢慢開進去，她讓開了，然后站在一旁等著我下車，我穿著那件黑色羽絨服，手里拿著鑰匙往里面走去，開了路燈，燈光很白，有些刺眼，她穿著那套好多年前的玫紅色保暖衣，洗得已經掉色了，袖口處也有些發白。她滿臉蠟黃，眼睛周圍顏色很深，那是她第一年出去幸福鎮的時候買的，她一直跟在我后面，我知道她一直看著我，而且對于我現在突然回家充滿疑問，“你怎么大晚上突然回來了？”

“想回來就回來啊，還能有為什么。”

“肯定呀，我也管不了你，這個家你就是想回就回，想走就走。”

她說完就回房間了，我洗漱了，晚上我們沒有說什么話，她也沒有說什么話，我們躺在同一張，我閉著眼，卻難以入睡，她是不是也一樣。第二天一大早醒來，她在煮早餐，問我要不要吃面，我說不吃，我們這樣確實挺尷尬的，接下來每天我們都在灶房里燒火烤火，兩個人圍著火堆坐著，但是沒有什么話說，她偶爾會出去背很多砍好的柴回來，灶房里堆了一面墻的柴，這些都是她一個人一背一背背出來的，冬天需要很多柴火才可以度過。

寒風從灶房門的縫隙里竄進來，后背涼颼颼的，灶房的頂上已經被煙霧熏得焦黑，上面還掛著幾塊臘肉，臘肉已經被熏得厚厚的一層。那天我拿著王蓮的手機給林一打了一個視頻，問她在那學校那邊過得怎么樣，她看到我在家，看到旁邊是王蓮時，她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那一瞬間他以為我會好好在家了嗎？但是當王蓮說我打視頻給流量的時候，我板著臉和林一說了再見，“給，拿去，就打一個電話，她都那種樣子，你每天和那些男人聊天的時候怎么不怕？”我非常生氣，我也像是在借著這個事情故意找王蓮的茬，那時候我生氣地往老爺子家里去了，也和老爺子我的想法，那時候我就旁敲側擊和老爺子說了我不想和王蓮過下去的想法，老爺子也知道了，但是他沒有說什么，他也假裝不知道我在說什么。“現在娃娃這么大了，做什么事情要考慮清楚，不要東想西想，現在這些事情你不解決誰解決，留著兩個娃娃可憐。”老爺子翹著二郎腿，兩只手握在一起，火坑里的火燒得很大，燃起來的火苗直逼上面吊著打長條都臘肉，我盯著火苗看，老爺子用火鉗的頭部勾著三腳架往火坑里架上去，按進去，然后提著旁邊那個打黑壺放上去，火苗被壓下來了。

“我自己考慮清楚了，他們娃娃兒也大了，許多事情也是明白的。”

“隨你們，我也不知道你們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你們在鬧什么，好端端的。”

“嗯，你肯定不知道，你自己在家你怎么會知道。”

我從老爺子家里走出來，寒風向我襲來，對面的那棵橘子結了滿樹，青黃青黃的，看起來特別酸，以前總會看到一幫孩子拿著袋子去摘那些橘子，現在黃了掉了也沒有孩子們去摘。這橘子是以前住在那的人家種的，后來那家人著火了，也就不住這里，后來住到了我家斜后面，這個人就是培忠。那時候家里就他父母和兩個孫子在家，家里那段時間堆滿了新割的麥子，家里的孫子在烤麥子吃，一下把堆在堂屋里的全部都點燃了，那個早上他父母在外面哭著大喊救火，大家跑到他家救火，足足救了兩個多小時，才把明火給滅了，那時候我還在偏房里做豆腐呢，不過這樣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事情，只是突然看到那個剩下的光禿的墻磚想起，如今他老父親也早就去世了，留下一個老母親在家。

我朝老房子旁邊的山包走上去，山包上的草木都是枯黃色，地上掉落的板栗殼，踩在上面咔嚓咔嚓地響，天氣陰沉沉的，天上飄著絲絲烏云，烏云繞來繞去，風刮在臉上，臉有些生疼，雙手揣在褲兜里，走了一兩圈。我站在山包上，望著培忠家左上邊的人家，門口站著幾個人，家里的男主人大聲說著話，他的聲音向來都是如此，他的老婆站在旁邊，老父親佝僂著背，老母親站在老父親旁邊，那男主人就是王建民，他老婆李秀玉穿著長羽絨服，現在他們已經不住在這里了，這個老房子已經推掉，留下一個小小的平房，那個是她的母親住處，這個時候的他們已經在幸福鎮開了一家超市，并且在那蓋了一棟四五層的房子，他的母親不愿去，也就留下了那兩間房子給她住下，她的母親和王蓮很要好，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我總是看到她來找王蓮一起玩，還給王蓮送來吃的。

我看著他們在為什么爭吵，站了一會兒，也就回家了。當初這些兄弟當中就我最不像樣吧，上次我回來時，向王建民去借一些錢，那時候我走到他家超市去，超市很大，賣的東西很多，來來往往的顧客很多，我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怎么開口，那天我還是沒能開口，我也說不出口，我假裝我路過來看看他，我在他店里坐了一會兒，卻不知道和他說些什么，我如坐針氈，他也沒有問我怎么樣了，但是大概也是知道的，在村里哪家有點什么動靜，總是會很快傳開。我勉強笑著稱我還有事情便匆匆離開了，走的時候他看著我的背影一定很狼狽吧。

后來我給他打電話，向他借兩三千塊錢，但是他說那段時間生意不好做，也沒什么錢，我也知道這個話都意思，笑著說沒關系，掛了電話，想著自己曾經借錢出去的時候真是可笑，之后也不怎么聯系了，偶爾遇見打個招呼，但是我都是會避開他的。

我偶爾也會到茶山上去看看，那里已經長滿了各種雜草，茶葉也十分凌亂，長得參差不齊，原本只是泥點路上也長滿了雜草，我站在半中腰，向四周看去，冷冷清清，一兩只飛鳥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