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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個妻子要多少開支

從諾曼地街到黎希留街的路上,邦斯向心不在焉的許模克打聽出浪子的故事,知道旅館主人那塊肥肉竟給死神送到了浪子嘴里。邦斯才跟他的至親言歸于好,立刻想替弗列茲·勃羅納跟賽西爾·特·瑪維爾做媒。碰巧葛拉夫家的公證人又是加陶以前的書記,后來盤下他的事務(wù)所又做了他的女婿,邦斯過去常在他家吃飯的。

“哦,原來是你,貝蒂哀先生,”老音樂家向他舊日的居停主人伸出手去。

“哎,你怎么不賞光上我們家吃飯啦?”公證人問。“內(nèi)人正在掛念你呢。《魔鬼的未婚妻》初次上演那一晚,我們在戲院里看見你,所以我們非但掛念,并且奇怪了。”

“老年人是很會多心的,”邦斯回答,“我們錯就錯在落后一個世紀;可是有什么法兒?代表一個世紀已經(jīng)夠受了,再要跟上那個看到我們老死的時代是辦不到的了。”

“對!”公證人很俏皮的搶著說,“咱們不能一箭雙雕趕上兩個世紀。”

“哎喂!”老人把年輕的公證人拉在一旁問,“你干嗎不替我的外甥孫女賽西爾做媒呢?”

“你問我干嗎?這年月連門房都在講究奢侈了,巴黎高等法院庭長的小姐,只有十萬法郎陪嫁,你想年輕人敢請教嗎?在瑪維爾小姐那個社會里,一年只花丈夫三千法郎的妻子還沒聽見過。十萬法郎的利息,給太太做開銷還并不怎么足夠。一個單身漢,有著一萬五到二萬的進款,住著一個精致的小公寓,用不著鋪張,只消雇一個男當差,全部收入都可以拿去尋歡作樂,除了要裁縫把他裝扮得體體面面之外,不需要別的場面。有遠見的母親們都對他另眼相看,他在巴黎交際場中是一等紅人。反之,娶了太太就得撐一個家,她要一輛自己獨用的車,上戲院就得要個包廂,不比單身漢只消正廳的散座就行了;總而言之,從前年輕人自個兒享受的錢,現(xiàn)在都得拿給太太去花。假定一對夫妻有三萬進款,在眼前這個社會上,有錢的單身漢馬上會變做窮小子,連上香蒂伊去玩一次也得計算車錢了。再加上孩子……那就窘相畢露了。瑪維爾先生跟瑪維爾太太不過五十開外,他們的遺產(chǎn)還要等十五年二十年;沒有一個男人愿意把遺產(chǎn)放在皮包里擱上這么些年的;這樣計算之下,那些在瑪皮伊舞場,跟妓女跳著包爾加舞的胡天胡帝的小伙子,心里就長了疙瘩,所有未婚的青年都會研究一下這個問題的兩面,也用不著我們提醒他們。并且,咱們之間說句老實話,瑪維爾小姐長得并不教人動心,也就不會教人糊涂,候選人見了她只打著不結(jié)婚的主意。倘若一個頭腦清楚,有二萬法郎收入的年輕人,想攀一門能滿足他野心的親事,那么瑪維爾小姐還不夠資格……”

“為什么?”邦斯很詫異的問。

“噯!如今晚兒的男人,哪怕像你我一樣的丑吧,親愛的邦斯,都癡心妄想的要六萬法郎陪嫁,高門大族的小姐,長得非常漂亮,人要非常風雅,非常有教養(yǎng),總之要沒有一點疤瘢的完璧。”

“那么我的小外甥是不容易嫁掉的了?”

“只要她父親舍不得把瑪維爾的田產(chǎn)給她做陪嫁,賽西爾就無人問;要是她父母肯那么辦,她早已做了包比諾子爵夫人……嘔,勃羅納先生來啦,我們要宣讀勃羅納公司的合同和希華勃的婚約了。”

邦斯被介紹過了,彼此客氣了一番,家長們請他在婚書上也署個名,做個證人。他聽人家把合同的條款都念完了,然后到五點光景,大家走進餐廳。酒席的豐腆,就像大腹賈們擱下買賣預(yù)備享受一下的那種盛宴,同時證明萊茵旅館的主人葛拉夫,跟巴黎第一流的伙食商多么夠交情。邦斯和許模克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講究的吃喝。有的是教你神魂顛倒的名菜!面條的細凈是破天荒的,香鲇魚給炸得沒有話說,真正的萊芒湖魚,配上真正的日內(nèi)瓦沙司,葡萄干布丁上的乳脂之美,連傳說發(fā)明布丁的那個倫敦名醫(yī)都要為之叫絕。酒席到晚上十點才散。喝的萊茵酒和法國酒的數(shù)量,使公子哥兒都要出驚,因為德國人能夠聲色不動的灌下多少酒精,簡直沒有人說得出。你必須在德國吃過飯,眼看多少酒瓶連續(xù)不斷的給端上來,像地中海浴場上的潮水,前波逐著后波,又眼看多少酒瓶給撤下去,仿佛德國人吸收的能力就跟沙灘和海綿一樣;而他們又吸收得多么文雅,沒有法國人的喧鬧:談話照常很幽靜,像放印子錢的人的閑談,脫盡火氣;臉上的紅暈,有如高乃呂斯或舒奈壁畫上的未婚夫妻的,若有若無;而往事的回憶,也像煙斗里飄起來的煙,來得慢騰騰的。

十點半,邦斯和許模克坐在花園里一條凳上,把希華勃夾在中間,也不知是誰把談話引到了訴說彼此的性情、見解,和不幸的遭遇上去。在一大堆炒什錦似的心腹話中間,威廉講起他想要弗列茲結(jié)婚的愿望,乘著酒意把話說得慷慨激昂。

“為你的朋友,我有個計劃在這里,你看怎樣?”邦斯湊著威廉的耳朵說。“有個可愛的,懂事的姑娘,二十四歲,門第很高,父親是司法界的一個大官兒,十萬法郎陪嫁,將來還有一百萬法郎家產(chǎn)的希望。”

“你等著!”希華勃回答,“我馬上跟弗列茲說去。”

于是兩位音樂家看著勃羅納和他的朋友在花園里繞圈子,在他的面前走過好幾回,一忽兒這個聽著那個說,一忽兒那個聽著這個講。邦斯腦袋沉甸甸的,雖沒有完全喝醉,可是覺得身子越沉重,思想越輕靈;透過酒精遮在他面前的云霧,他打量著弗列茲·勃羅納,想在他臉上找出一點想過家庭生活的愿望。不久希華勃把他的朋友兼合伙人給邦斯介紹了。弗列茲對老人的關(guān)切再三道謝。然后彼此談起話來,許模克與邦斯一對單身漢,盡量歌頌結(jié)婚的好處,毫無俏皮意味的提到那句雙關(guān)語,說結(jié)婚是人生的終極。等到在未來的洞房里飲冰,喝茶,呷著雜合酒,吃著甜點心的時候,那些差不多全醉了的富商聽到銀行的大股東也要結(jié)婚的話,頓時叫叫嚷嚷,熱鬧到了極點。

清早兩點,許模克和邦斯打大街上走回家,一路大發(fā)議論,覺得塵世的一切都配得像音樂一樣和諧,他們拿這個當作題目,說得連自己都忘其所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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