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一個孩子，

向最初的地方走去，

那最初的，

便成了孩子生命中的一部分……

親愛的讀者，讀罷美國詩人惠特曼的這首詩，您會作何感想？不知大家是否想起了曾經(jīng)的童年時光？是否想起了我們生命中身心同步的那一時刻？如果您是父母，就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您給予了孩子什么？如果您是兒童的小學老師，您又啟蒙了什么？

試想，兒童遇到早開的芬芳的紫丁香會怎樣，如果遇到雜亂無章的野草，又會怎樣？面對而今復雜多變的周遭世界，我們該給兒童怎樣的陽光、土壤甚或雨露？是“芬芳馥郁的紫丁香”，還是“突?；氖彽囊安荨?？

而今擁有30年教齡的我，已經(jīng)迎接了30個新的學年、60個新的學期。當我注目他們的時候，我知道，每一個孩子，從今開始將經(jīng)歷無可替代的人生中的一段學習歲月。它們將是明亮的詩篇，抑或沉悶的文章，這一切，首先取決于一所學校，一位教師寫下的第一行。

伴著小學教育的6年成長，一個兒童的生命就像是一棵橡樹矗立在四季中，每一場風雨、每一縷陽光，最終都會以年輪的方式銘刻在兒童的記憶里。而現(xiàn)在這把歲月的刻刀，就掌握在小學老師手上。從此，喚醒了教師內(nèi)心深處的愛與責任，那一刻，也就成為父母和孩子彼此寄托希望的最重要所在。

清華附小為國家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人”，努力辦一所“大學里的小學，小學里的大學”、一所有行動力的理想主義小學、一所有靈魂的卓越小學、一所擁有清華風格、中國靈魂、國際視野的世界一流小學！

而作為一位清華附小的教師，我們將右手鄭重地放在胸前，承諾：“用敬業(yè)、博愛、儒雅成就每一個學生，把每一個學生的成長當作我們的最高榮譽。”于是，“讓兒童站立在學校正中央”是我們的教育哲學。尊重兒童成長特點，依據(jù)國家《義務教育法》及國家課程標準等相關要求，努力形成了清華附小學生核心素養(yǎng)的必備品格和關鍵能力。

在對完整人的培養(yǎng)中，母語教學尤為重要，清華附小的“語文主題教學”獲得新中國成立65年首屆國家教學成果一等獎?！扒迦A大學附屬小學主題閱讀書目”在全國產(chǎn)生廣泛影響，打破了兒童語文學習單篇碎片化的困境，改變了廣大少年兒童的學習狀態(tài)。作為語文教師出身的我，經(jīng)常勉勵自己和同行：改變，從閱讀經(jīng)典開始。兩座燈塔照耀兒童：一座是高處的國學經(jīng)典，一座是現(xiàn)當代兒童經(jīng)典作品。“親近母語，做有根的中國人?！遍喿x那些經(jīng)典和名著，在故事和語言間得到和世俗不一樣的氣息，學到更多的智慧和見解。

具體到作文教學，在清華大學附屬小學的主題教學中，要求教師在學生的“一手好漢字”“一副好口才”和“一篇好文章”上下功夫。其中“一篇好文章”又分為“會讀一篇好文章”和“會寫一篇好文章”。主題教學對“一篇好文章”的研究努力走在小學習作教學的前沿，教師們研究出了配套、系統(tǒng)、實用的教材，指引學生從“觀察、積累、運用”三個方面努力。強調(diào)“作文即生活，作文即做人”，培養(yǎng)學生在求真、立誠的表達中，學做真誠、有用、有愛心的人。一是體現(xiàn)課內(nèi)如何進行“讀寫結合”，用足教材進行仿寫、續(xù)寫、改編等習作訓練；二是課外延伸，加強作文與生活的聯(lián)系，例如，從低年級到高年級，圍繞一個個“主題”，形成了由繪本創(chuàng)作、看圖作文，到寫景、狀物、記事、寫人作文，再到話題作文、想象作文、詩歌創(chuàng)作、應用文寫作等組成的作文訓練體系。不同年段還開發(fā)了多種多樣的“處方式”習作策略，如繪畫日記、接力日記、語言積累本、生活速記、人物素描、書簽及賀卡制作、小記者活動等，使習作既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充分表現(xiàn)主題。綜上，主題作文的“主題”有兩個含義：一是圍繞一個個“主題”來練筆，這個主題可以是主題活動，可以是關鍵語句，也可以是一個設定的情境；另一個是習作中體現(xiàn)主題，這個主題是學生文章中想要表達的核心思想，是文章之所以寫的價值所在。而這主題一定是與學生的生活緊密相連的，否則學生就會寫不出來，寫出假話、空話。

在清華附小的園子里，六年級四班是不同風格班集體的一個縮影。六年級四班的班主任何秀華老師，作為語文學科帶頭人兼北京市最受喜愛班主任，她努力踐行學校“1＋X課程”的“10＋目標”：一流好品格、一身好體魄、一生好習慣、一個好興趣、一種好思維、一手好漢字、一副好口才、一篇好文章、一項好才藝、一門好外語。她深知小學教育的真諦正是創(chuàng)辦清華附小的周詒春校長所提出的“培養(yǎng)完全人格之教育”。尊重兒童的個性發(fā)展，為每一個孩子“量身定做”，他們班有“愛昆蟲的李嘉華”，有“愛鼓搗的小發(fā)明家梁時雨”，有“藝術創(chuàng)作達人劉九毓”，有“立志做有公益情懷的商業(yè)巨賈的任天昊”，有“立志做會踢足球的企業(yè)家的張復弘”，有“播報快嘴楊樸”，有“獨孤求敗的書法小楷”，有“足球小子李源峰”，有“中國書畫才女孟慶涵”，還有“采訪身邊科學家的孟慶杰”……這些正是何老師的“因材施教”的結果，而班級的普遍性成果，以“一篇好文章”的方式沉淀下來，每一個同學都拿起筆，寫自己獨特領域的文字。在學校百年校慶為學生出書的過程中，我們的六年級四班先后有7名同學印刷自己的書籍向母校百年獻禮。我自己曾多次在全國，甚至芬蘭世界校長大會上，分享了何老師的“班級故事”。

正如主題作文的要求，何秀華領著學生在每一節(jié)語文課上都進行練筆。比如，學到《有這樣一位老師》課文后，她發(fā)現(xiàn)文章是以其中的學生“我”的視角來寫的，而且人物的心理活動寫得還比較好，但文中沒有寫懷特森老師的心理活動。于是，她就讓孩子們轉換角度，從懷特森老師的角度來寫，將他豐富的心理活動寫下來。這不僅是抓住了一個練筆的機會，更讓孩子在理解上邁向了新的高度，他們更深刻地理解了懷特森老師的做法，領悟了文章的主題思想。

諸如此類的練筆，每天都在課堂上進行著。另外，還借助學校豐富的主題實踐活動，進行練筆。例如，3月讀書月來了，同學們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閱讀積累，要向低年級和中年級的同學介紹好的圖書，他們就拿起筆來為書寫推薦信。在接下來的圖書義賣中，他們更是將這推薦信畫出關鍵詞，張貼在海報上，向每一個走過他們義賣小書攤的同學兜售圖書，享受閱讀和寫作帶給他們的快樂，更讓寫作與生活緊緊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同時，何秀華作為六年級教研員，要求高年級同學堅持每天寫日記。到后來，寫日記成了他們的習慣，一天不動筆，就覺得缺少了點兒什么，心中有缺憾。他們的日記涉及多方面的內(nèi)容：遇到高興的事情了，文思泉涌，趕快記下來；哪天難過了，也毫不掩飾，動筆寫在日記里，寫完之后，心情就“也無風雨也無晴”了；偶爾看到一片秋葉掉落，也會說秋愁，誰說少年是強說愁呢，少年此時就是感到了“愁”；看到一則社會新聞，會慷慨激昂，洋洋灑灑寫下自己的見解，那份責任與擔當，令大人也為之汗顏。

于是，她將孩子們的日記敲成文字，通過班級公眾號發(fā)表。積攢得多了，就在畢業(yè)之際，將文章編輯成冊，成了這本書。班級并不只有這一本書，從孩子們小的時候開始，每一年都編輯一本文集，他們自己設計封面、封底，熱心的家長們幫忙印刷裝訂，書在每一個孩子和家長手中傳閱。不僅有集體的文集，而且每一個同學，都會將自己的作品集結成冊，也慎重地設計好封面，成為自己的一本小書。甚至，在學期中，他們還會小組合作親手制作手工書。他們也曾經(jīng)為學校的“十二大景觀”寫下文字，曾經(jīng)模仿《蚯蚓日記》制作繪本。到后來，有一些同學和他們的家長就開始出個人文集了，并且?guī)啄陙?，連續(xù)不斷地寫出第一輯、第二輯、第三輯……如《昆蟲記》《蛻變集》《丁香花語》等。

在這個舍不得分別的畢業(yè)季，這個班級用這本集體文集來記錄小學第六年的生活，珍藏童年時代的記憶，也是寫作旅程中的一處驛站，我們在這里休整一番，不久的將來，會要再出發(fā)。這本書是主題教學“一篇好文章”的延伸，由其中大量的學生習作，以及教師眉批、旁批、尾批來豐富和驗證小學語文主題教學理念與設計的正確性、先進性和可操作性。

在學校氛圍的不斷熏陶下，以及何老師的陪伴與指引下，孩子們就有了不平庸的眼睛和不一樣的氣質。慢慢地，就能隨手寫出一些文章來。雖然不一定能成為文學家，可是親近文學怎么就是為了要成為文學家，成為一個寫小說的人呢？文學是一盞燈，只要你親近過它，那么不管你是在怎樣的境遇里，它都會無聲無息地照亮你的遠方。

那么，親愛的讀者，我請你讀讀這本文集，你會讀到學生的文字——

“一陣微風吹過，深深呼吸，能聞出玉蘭那獨特的香，既不濃烈也不醉人，但那種香，你只有安靜地、慢慢地才能感受到?！?/p>

“想念是一種更加牢固的愛……”

“為什么去讀書？我的答案就是：讀書，是為獲得主動選擇的權利，而不是被迫謀生！”

“年老的，教奧數(shù)的翟老師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在茫茫人海中，毫不起眼，可不知為什么，我心下卻生出一種對他的心疼來。親愛的翟老師，愿您健康，愿您可愛?！?/p>

“輸了就輸了，沒什么好傷心的。這只不過是場游戲，只要玩兒得開心就好?！當澄摇p方擁抱在一起，無比開懷，這就是童年，這就是游戲，這就是我們的全部世界?！?/p>

“生活中有一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卻什么都有。不要羨慕他們，因為這背后他們一定付出了更慘痛的代價?！?/p>

“草意蔥蘢黿頭渚／煙雨朦朧游太湖／碧波萬頃船影淡／誰知湖畔鷺鷗無。”

“一群大雁自在地飛過／一會兒排成‘一’字／一會兒排成‘人’字／我想知道／教它們寫字的老師是誰／她該是個多么孤獨的人??！”

…………

不僅有學生動情、深思的習作范文，同時，你還會讀到教師動情、深思的啟發(fā)性、陪伴性的評改文字——

如篇首詞：“仲尼遇見了泰山，于是有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李白遇見了酒，于是三分釀成了月光，七分釀成了詩，浩浩湯湯半個盛唐……而蕓蕓眾生萬千態(tài)中，與每一個生命的遇見，更是一場奇妙的偶合。于是，我們拿起筆來，寫下這其中的一個個——父母、老師、親人、朋友、陌生人……”

如評改要點：“關于寫人，瑕疵更真實，如果360度無死角，毫無缺點，這樣寫下來，就失真了。這是很多學生在寫人時容易出現(xiàn)的問題。他們認為要寫的人，當然是要拿出來贊揚的，盡管挑好的方面寫。但，好比一盆塑料花，花永遠鮮艷，葉永遠碧綠，卻不如有凋零，有敗葉的真花好看。所以，我們在寫人的時候，優(yōu)點大大地寫，小瑕疵也悄悄地放，這樣更真實，更親和?！?/p>

如眉批：“‘感動之母親’這個題目要改，有主題卻似無題?，F(xiàn)在多數(shù)同學會寫‘媽媽’，而你用的是‘母親’，我想這‘母親’二字是有分量的。是否改成——‘母親’這兩個字”。

如旁批：“沒有去過這個地方，但我想象著你的只言片語下，這一段看地圖找酒店的路應該走得頗不順利吧！黑夜中瞪大眼睛看地圖，路面還不一定平坦，身邊或是寂靜或是喧囂，甚至可能還有一兩個流浪漢、幾只流浪貓……小小男子漢，爸爸不在身邊的那一時刻，你的心里是不是既著急又害怕，既害怕又還想著保護媽媽？多數(shù)讀者如我一樣，沒有同你一道去經(jīng)歷，所以，需要你將細節(jié)寫下來，讓我們來感同身受。”

如尾批：“此處頗有魯迅《阿長與〈山海經(jīng)〉》結尾的風格。一句樸實的祝福，藏著你對補課老師的心疼，這種情感是真實而深沉的。”

又如總評：“寫景作文并不是小學階段的重點，但是難點。而你卻寫得這么有感覺。這是得益于你的閱讀與模仿，名家名篇是我們學習的范本，學得多了，在他們文字的給養(yǎng)下，也就會慢慢形成自己文字的風格。寫景文章，要選擇有特點的景物來寫，文中的柿樹、菊花、秋風等就是有秋天特點的景物。其次要安排好順序，你從柿樹開始，按著一天中的三個時間點來寫景，最后以月夜結束。言之有序，讓讀者看到一個完整的清華園之秋。當然，如果說建議的話，我感到還有兩個方面的不足，一是沒有能夠抓住清華園秋天的特點，柿樹、菊花、秋風是普遍的秋，而清華園有其特有的景物——銀杏葉、荷塘、工字廳、紫荊樹等，就連人群也是不同于其他地方的。二是寫景要打開感官，去感知景物的形、色、聲、味、觸，讓讀者更真切地感受到你的感覺，將景物寫細致?！?/p>

…………

在這里，你會切實感受到清華附小語文主題教學“我是教語文的，我是教人學語文的，我是用語文教人的”這句話在字里行間的含義。

這所有角落、有故事、有意思、令人難忘的溫潤的小學，這所生態(tài)田園、人文家園、書香校園、兒童樂園的小學，這所多方贊譽、受人尊敬的小學——正從這里，實現(xiàn)學校、學生、教師、家長夢想的聚合融匯，共同成長，彼此抵達。

相信歲月，相信小學；相信兒童，相信花開……

竇桂梅

2017年6月于清華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