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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與近代中國報業

章太炎名炳麟,又名絳,筆名枚叔、西狩、末公、末底、獨角、臺灣旅客、菿漢閣主等,浙江余杭人,是近代中國著名的國學大師,著名的社會活動家,同時也是著名的報刊活動家和報刊政論家。從1897年開始為報刊撰稿起,到1936年他去世之日止,章太炎曾經為海內外的87家報刊(其中包括16家日報和71家期刊——內26家為政論期刊)撰寫過791篇各類文章,其中有相當大一部分是政論文章。在此期間,他還參加過10家報刊的編輯工作,并且擔任過其中5家報刊的主編,晚年還在他擔任校長的國民大學內設置了報學系,成為新聞教育的倡導者。章太炎曾七次被追捕,三入牢獄。其中好幾次,都和辦報活動有關,他的一生,和近代中國的報業有著極其密切的聯系。

章太炎和中國近代報業發生聯系,是從“戊戌維新運動”時期開始的。1895年,康有為發起公車上書,并在北京、上海兩地成立強學會,宣傳變法,章太炎當時正肄業于杭州的詁經精舍,從俞樾治古文經,又問學于黃以周、孫詒讓、宋衡等樸學佛學大師,得到消息后,立即寄去會費16元,報名入會,對康、梁的活動表示支持。1896年,梁啟超、汪康年等在上海辦《時務報》,他曾以浙江同鄉的關系,去信給汪康年,和汪就如何辦報事進行探討,表示了他對維新派宣傳工作的關心。1897年1月,汪康年邀請他擔任《時務報》撰述,他欣然就道,在上?!稌r務報》工作了三個多月,直到4月中旬才辭職返杭。這是他參加辦報活動的開始。

在《時務報》工作期間,他除了編報外,還在該報第18、19兩期發表了《論亞洲宜自為唇齒》和《論學會有大益于黃人亟宜保護》等文,提出了大辦學校,遍設學會,“以革政挽革命”等主張。他的文章剛發表,就受到了該報讀者和維新派同仁們的重視。黃遵憲立即致函汪康年,稱贊“章氏之文,頗驚警”。譚嗣同則在致汪康年、梁啟超函中稱贊說:“貴館添聘章枚叔先生,讀其文,真巨子也?!保ㄒ姟蹲T嗣同全集》371頁)這是章太炎第一次在報刊政論上嶄露頭角。但是他對康、梁等人的“倡言孔教”不太贊成,由于今古文經學之間的門戶之見很深,他和報社內的康門弟子“論及學派,輒同冰炭”,爭論激烈時,至于“攘臂大哄”,終于去職。

離開《時務報》后,章太炎回到杭州,參加了當地出版的《經世報》的編輯工作。這家報紙創刊于1897年8月2日,由宋恕、陳虬和章等任撰述,是一個旬刊,設有本館論說、皇言、庶政、學政、農政、商政、兵政、交涉、中外近事、格致、通人著述等欄目,刊載了不少記述國內外大事和介紹新學術、新知識的文章。章太炎在這家報紙上發表了《變法箴言》《平等論》《讀管子書后》等文。這家報紙的《例言》,也有可能出于章太炎之手。不久,《實學報》《譯書公會報》在上海創刊,章太炎又相繼為這兩家報紙撰稿,并擔任了《譯書公會報》的主筆。在《實學報》上,章太炎發表了《實學報敘》《后圣》《儒道》《重設海軍議》等九篇文章,后來輯入《訄書》一書中的一些篇章,就是首先在這家報紙上發表的。在《譯書公會報》上,章太炎發表了《譯書公會敘》《讀日本國志》等四篇文章,在“開民智”,“廣見聞”,介紹“泰西政藝”等方面,配合同時期的維新派報刊,作了大量的工作。

1898年春,章太炎應張之洞的邀請來到武昌,曾計劃與梁鼎芬、王仁俊等合作創辦一份旬刊報紙《正學報》,為正在進行中的維新運動掃清一點思想上的障礙,“使孤陋者不囿于見聞,以阻新政,而穎異之士亦由是可以無遁于邪也”。(章太炎《正學報緣起》,見《章太炎政論選集》58頁)由于雙方“論政不合”,沒有成功。8月回到上海,時值汪康年主辦的《昌言報》創刊,他應邀擔任主筆,先后在該報發表了《書漢以來革政之獄》《蒙古盛衰論》等四篇文章。不久,政變爆發,“六君子”遇難,康梁等流亡日本,章太炎也遭到通緝,被迫逃離上海。

1898年12月4日,章太炎抵達臺北。當時日本據臺已經4年,對臺灣人民言論出版的控制,正在逐步加緊。獲準公開發行的報刊,只有《臺灣日日新報》《臺灣商業新報》《臺北新聞》《臺中新聞》《臺澎日報》等少數幾家。大多由日本人出面主辦。而且還制定了一部《臺灣新聞紙條例》,規定所有報紙都必須經過審批和新聞預檢,才允許公開發行。章太炎是經日本友人山根虎雄的介紹,進入《臺灣日日新報》擔任該報記者的。《臺灣日日新報》創刊于1898年的5月6日,由《臺灣新報》《臺灣日報》合并而成,是日本駐臺總督府的機關報,當時擔任社長的是日本人守屋善兵衛。章太炎這時已經稍有文名,被臺灣文壇譽為“千言立成的大文章家”和“著名學者”,他的到來,受到了當地新聞界和文化界的熱烈歡迎。在《臺灣日日新報》工作期間,章太炎主要擔任該報漢文版的記者,結交了不少日籍和臺灣籍的朋友如館森鴻、羅秀實、李越濤、連橫、林佛園、魏清德等,在報上發表了不少詩文,其中有一些涉及內地的政治,為報社當局所不懌,章太炎也對當局的干涉極為不滿,曾經把守屋善兵衛,詈為守屋“惡”兵衛,并在第二年的夏天,拂袖而去,在臺灣只待了半年多一點的時間。

1899年6月,章太炎抵達日本,先后住在東京小石川區梁啟超家和橫濱《清議報》社。早在臺灣時期,章太炎就曾以臺灣旅客的筆名,為《清議報》寫過《祭維新六賢文》等詩文,對變法的失敗,譚嗣同等人的死難,和康、梁等人的淪落海外,表示哀悼和同情。至是又陸續為《清議報》撰寫了《客帝》《儒冠》等十來篇文章。其中《客帝》一文,雖然對清帝有所指摘,但并不同意“逐滿之論”。

這一次,章太炎只在日本待了兩個多月,就啟程回國,經上海返回杭州。1899年冬,他由杭州回到上海,很快就被邀請擔任《亞東時報》的主筆。《亞東時報》創刊于1898年6月25日,1899年5月起,由唐才常任主編。這一年冬,唐才常為醞釀自立軍起義事去湖北以后,才由章太炎接任。他除了編報外,還在這家報紙上發表了《游兩京記》《今古文辨義》等兩篇文章。這一段時間,章太炎住在汪康年主辦的《昌言報》社內,除主編《亞東時報》外,仍然和海外的康、梁保持聯系,并不時為康、梁主辦的報紙供稿。

從1897年擔任《時務報》撰述,到1899年主編《亞東時報》,這是章太炎辦報活動的第一個階段。也正是他后來自我反省時所說的,“棄本崇教”“違于形勢”“飾茍且之心”“與尊清者游”(見《訄書·客帝匡謬》)的階段。在這一段時期內,章太炎先后為9家報刊撰,寫了44篇文章,并且擔任過其中6家報刊的編輯工作和一家報刊的主編。這一階段的章太炎,雖然在經學研究上與康、梁相水火,但在政治觀點上,和康梁是一致的。梁啟超所作的《廣詩中八賢》,章太炎就被列為其中的一賢;梁所編的“師友論學箋”中,也把章太炎的文章駢入。說明這一階段的章太炎,仍然和康、梁保持著密切的聯系,他們之間相濡以沫,并未相忘于江湖。

章太炎和中國近代報業發生聯系的第二個階段,是1900年到1911年這一段時期。也是他和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黨人密切合作,為革命派報刊撰稿,參加革命黨人的辦報活動,為辛亥革命作輿論準備的時期。

章太炎從少年時代起,就有朦朧的反清思想。1899年經梁啟超介紹,在橫濱始識孫中山之后,“相與談論排滿方略,極為相得”(馮自由《革命逸史》第二集26頁),始有革命之志。這時,他和康、梁等雖然還有聯系,梁啟超主辦的《新民叢報》上,也發表過他的一兩篇文章,但只是論學之作,政治觀點上已逐漸和康、梁疏遠了。

1900年8月,唐才常、嚴復等在上海召開“中國國會”,章太炎在會上當場剪掉了象征民族壓迫的辮子,表示了革命的決心。會后,章太炎立刻寫信給革命黨人在香港辦的機關報《中國日報》,介紹了這次“國會”開會的情況,和他在會上“遽斷辮發以明不臣滿洲之志”的經過,并附上新近寫作的《拒滿蒙人入會狀》及《解辮發說》兩文,希望“登之貴報,以示同志”。前一篇文章作于7月29日,后一篇文章作于8月3日,有“東胡賤種”“憤東胡之無狀”及“滿洲政府不道”等語,都是激烈的反滿文章?!吨袊請蟆肥盏胶?,立即全文發表。并在按語中稱贊說:“有清以來,士氣之壯,文字之痛,當推此次為第一。”這是章太炎這位“以文章排滿的驍將”在報刊上發表的最早的兩篇革命文字,也是《中國日報》上刊出的最早的一批有強烈反滿色彩的文字。和這兩篇文章相呼應的,則是1901年7月,他在留日學生主辦的《國民報》第四期上發表的《正仇滿論》一文。這篇文章不同意梁啟超在《清議報》上發表的《中國積弱溯源論》一文中,把中國的積弱,歸罪于“那拉一人”的觀點。認為中國積弱的根本原因,在于清朝政府的腐朽而反動的統治,這個政府“無一事不足以喪吾大陸”,表示了強烈的“仇滿”情緒。

1902年2月章太炎第二次到日本,在東京發起組織了“支那亡國242年紀念會”并起草了由他領銜發布的《支那亡國242年紀念會啟》,在興中會機關報香港《中國日報》上公開發表。在此前后,他還撰寫了后來收入《訄書》中的《客帝匡謬》一文,表示和過去的擁戴清室的觀點決裂。這是這一時期他所寫的具有強烈革命色彩的另外兩篇政論文章。

使得章太炎名聲大噪,在海內外享有盛譽的,則是他這一時期為上?!短K報》所寫的幾篇政論文章,和他在“蘇報案”中的突出表現。

《蘇報》初創于1896年,原是一份掛“日商”招牌的報紙。1900年后,為湖南人陳范接辦,轉為中國人自辦的報紙。陳范是一個當過知縣的退職官員,開始接辦《蘇報》的時候,還是一個同情維新運動的人。他延請妹婿常州人汪文溥擔任主筆,“高唱保皇立憲之論”,使這個報紙帶有濃厚的“?;省鄙剩皶r人多以康黨目之”。(馮自由《革命逸史》初集120頁)1902年以后,陳的思想有了很大改變,報紙也明顯的轉為同情革命。這一年的4月,蔡元培、章太炎等在上海成立了革命外圍團體中國教育會,并支持一部分進步學生組成愛國學社,開展革命的宣傳和教學活動。在陳范的主持下,《蘇報》和愛國學社建立了密切的聯系,大量刊載學社師生措辭激烈的講稿和演說記錄,并約請學社師生輪流為該報撰寫社論,使《蘇報》成為中國教育會和愛國學社的公開的言論機關。1903年5月27日,陳范正式聘請愛國學社的成員章士釗擔任《蘇報》的主筆。從這一天起,到7月7日止,《蘇報》在將近一個半月的時間內,先后發表了20來篇帶有強烈革命色彩的文章,并向讀者介紹了新近出版的鄒容所寫的《革命軍》,終于遭到了官方的忌恨,被清吏勾結租界當局強行查封,章太炎和鄒容被捕入獄。史稱“蘇報案”。

章太炎于1902年6月從日本回到上海,回來后即在愛國學社任教,積極支持《蘇報》的工作。在章士釗擔任主筆期間,他先后在該報發表了《革命軍序》(刊6月10日該報)、《康有為與覺羅君之關系》(刊6月29日該報)和《獄中答新聞報》(刊7月6日該報)等文。其中《革命軍序》是為鄒容的《革命軍》一書所寫的序。在這篇序文中,他把這本以“犀利之筆”“淺直之辭”進行民主革命宣傳的小冊子,比之為震撼人心的“雷霆之聲”,給以很高的評價?!犊涤袨榕c覺羅君之關系》是發表時使用的題目,后來被轉載時通稱《駁康有為政見書》或《駁康有為論革命書》,是針對原來發表在《新民叢報》上的康有為的《答南美洲諸華僑論中國只可行立憲不可行革命書》一文而發的。在這篇文章中,章太炎以雄直之辭,表達了強烈的反清革命的主張?!丢z中答新聞報》作于他被捕以后,刊于《蘇報》被封的前一天。在這篇文章中,章太炎怒斥了《新聞報》所代表的保守勢力,表達了自己和鄒容兩人“相延入獄,志在流血”,堅持走革命道路的信心和決心。此外,章太炎還參加了《駁革命駁議》(刊6月13日該報)一文的部分寫作任務,這篇文章是針對《中外日報》所刊的《革命駁議》一文而發的,批判了那篇文章的作者所提出的革命不能救國,只有?;柿棽拍芫葒腻e誤觀點。這篇文章由章太炎、柳亞子、蔡冶民、鄒容等四人合作完成,章太炎執筆的是其中的第一段。這些文章批判了改良的道路,弘揚了革命的主張,起了強烈的震撼人心的作用。其中,以駁“康”書的影響為最大,堪稱這一時期鼓吹革命最有戰斗力和最有光輝的一篇檄文。

清方和租界當局蓄謀對《蘇報》進行迫害,起始于6月下旬。風聲泄漏后,不少有牽連的人如蔡元培、陳范、章士釗等,早已先期走避。章太炎卻不愿茍免。6月30日,當捕役們到愛國學社點名抓他的時候,他正守候在客室中,自指其鼻說“我就是”,欣然隨之而去。第二天,鄒容聞訊,也自行投案。一場以清廷為原告,他們兩人為主要被告的訴訟,隨之開始。在法庭上,參加“會審”的清方官員“不甚識字,觳觫殊甚,但云公等速說,我與公等無仇無怨而已”(見章太炎:《獄中與吳君遂張伯純書》),給大清帝國丟盡了臉也出盡了丑,而被告的章、鄒等人則慷慨陳詞,把法庭當成了宣傳革命的講壇?!笆庐?,乘馬車歸捕房,觀者填咽,誦‘風吹枷鎖滿城香,街市爭看員外郎’而返”(同上)。這次訴訟雖然以章被判刑三年,鄒被判刑兩年結案,但他們都因此受到了人們的同情和尊敬,成為轟動一時的風云人物。

1906年6月,章太炎剛從獄中釋出,就被同盟會派遣專人接到日本。在東京,“同志迎于錦輝館,來觀者7000人,或著屋檐上”(見《太炎先生自訂年譜》光緒三十二年條)。受到了英雄般的接待。此后不久,就被邀請到《民報》擔任主編。

《民報》1905年11月26日創刊于東京,是“同盟會”的機關報。它號稱報紙,其實是一個期刊(自稱月刊,但經常脫期),從1905年到1910年,共出版26期。先后擔任撰稿工作的有陳天華、胡漢民、汪精衛、汪東、朱執信、廖仲愷、宋教仁等68人。章太炎從第6期起到第24期止,擔任該報主編達兩年之久,先后在該報發表了58篇文章,包括24篇論說和18篇時評,占該報所刊全部文章的24.6%,成為該報最主要的作者。《民報》先后共有張繼、章太炎、陶成章、汪精衛等四個編輯發行人,也以他擔任主編的時間為最長。他在《民報》上發表的《革命之道德》《中華民國解》《排滿平議》《政聞社員大破壞狀》《討滿洲檄》《定復仇之是非》《與人書》《印度中興之望》等文章,反對帝國主義對中國人民的侵略,譴責清朝政府的民族壓迫政策,支持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的民族解放運動,贊頌盜跖、李自成、洪秀全這樣的一些歷史上的英雄人物,宣揚甘于艱苦不畏犧牲的革命道德作風,揭露和鞭撻混入革命隊伍內部的丑類,起了十分有利的激勵人心的作用。他所寫的《俱分進化論》《代議然否論》《五無論》等文章,雖然其觀點不完全為革命黨人所認同,也充分地表述了自己的理想和主張,受到了讀者的關注。他所發表的《演說錄》《答鐵錚》《主客語》等提倡國粹的文章,是為了弘揚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文化遺產,“用國粹激動種性,增進愛國的熱腸”(見《民報》第六號《演說錄》)。他所發表的《人無我論》《大乘佛教緣起說》《四惑論》等弘揚佛教教義的文章,則是企圖以佛教華嚴宗的“一切眾生皆是平等”的那種平等的精神,和“普度眾生,頭目腦髓都可以施舍與人”的那種精神去獻身于革命,和“用宗教發起信心,增進國民的道德”(同上)。

由于章太炎的加入,《民報》的影響大為提高。景梅九在《罪案》一書中回憶當時的情景時,這樣寫道:“正值《民報》對《新民叢報》激烈筆戰的時代,忽然得一位學問淵博文章樸茂的章先生,來主筆政,大家怎能不分外歡迎。別的先莫說起,單是一篇《革命之道德》,便把學界全體激動起來,有多少頑固老先生見了這一種議論,也都動魄驚心,暗暗地贊成了種族主義”。(見上海人民出版社版“中國近代史資料主刊”《辛亥革命》第二輯246頁)章太炎進入《民報》后的那一年冬天,該報在東京錦輝館舉行創刊周年紀念會,到場祝賀的竟有萬人之多,堪稱盛況空前。這一時期,《民報》的聲望,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國內學子以得《民報》為幸,師禁之轉益珍重,化及全域,江湖耆帥,皆愿為先驅”(《太炎先生自定年譜》光緒三十二年條)。

章太炎在《民報》的工作大體上可以分為兩個階段,1906年7月至1907年3月(《民報》第6~12期)是第一階段;1907年3月至1908年10月(《民報》第13~24期)是第二階段。前一階段的《民報》的編輯工作,是在孫中山先生的指導下進行的。后一階段,孫中山和同盟會的一大批骨干力量離開日本到南洋一帶進行武裝起義的準備工作,《民報》的編輯工作主要由章太炎單獨負責。

進入1908年以后,國內外反動勢力相互勾結,加強了對《民報》的限制和迫害。一方面,禁止《民報》在國內的發行;一方面,收買動搖分子,分化《民報》的隊伍,派人潛入報社投毒,同時由日方出面,指控《民報》違反出版法和激揚暗殺破壞治安。對日本當局的無理指控,章太炎代表《民報》進行了堅決的抗爭,都無結果。終于在出版第24期后被迫休刊。

《民報》的休刊,除上述外部的原因外,還有內部的原因,就是同盟會內部的分歧。在《民報》,這一分歧主要表現為章太炎和孫中山之間的分歧。孫中山對章太炎沒有在《民報》上更多地宣傳同盟會的綱領和他的“非常革新之學說”有點意見。章太炎則對孫中山把籌集來的大部分捐款,投入武裝起義的準備工作,留給《民報》的經費太少,也很不滿。當時,《民報》的經費確實困難,編輯工作人員至于饔飧不繼,但孫中山為了組織武裝起義也在需款,無力解決《民報》的困難,章太炎對此很不諒解,對孫時有指摘,甚至發展到人身攻擊。在章、孫之間為《民報》事爭辯得十分激烈的時候,光復會總部在東京成立,章太炎和陶成章出任正副會長,從同盟會中分離了出來,雙方的矛盾,更難彌合。1910年1月,在孫中山的支持下,《民報》在東京秘密復刊,由汪精衛出任總編輯。章太炎當時還在東京,曾在當地報紙上發表文章表示反對,斥之為“偽《民報》”,把同盟會內部的分歧公開化,為同志所不滿。續出的《民報》,刊號與休刊前的該報相連,只出了兩期,即出至第26期,就最后停刊了。

在為《民報》而引起的這場爭辯中,孫中山時時以革命利益為重,潭潭大度,諄誠豁達,只在內部分歧已經完全被公開以后,才在一定場合作一些必要的申辯。而章太炎則咄咄逼人,不留余地,暴露了他的宗派情緒,和傲慢、偏狹、自以為是等缺點,做了不少親痛仇快的事情,成為他的盛德之累。

從1906年6月至1911年10月,章太炎一直住在東京。這一段時期,他除了主編《民報》外,還經常為在日本出版的《復報》《漢幟》《革命評論》《天義報》《學林》《教育今語雜志》,在上海出版的《國粹學報》和在檳榔嶼出版的《光華日報》等報刊撰稿。以在《國粹學報》和《學林》上發表的為最多,前者為52篇,后者為15篇,兩共67篇,占這一時期他為上述報刊撰寫稿件的78%。其中,不乏激昂慷慨的鼓吹革命的詩文,但也有不少與《民報》中的文章桴鼓相應,志在弘揚和保存國粹的鴻篇巨構。其目的主要是為了激發讀者的愛國愛種之心,進而達到壯大排滿復漢力量,推翻清朝專制政府的客觀效果。正如他在《東京留學生歡迎會演說辭》一文中所說:只要“提倡國粹”,讓大家都知道中國的語言文字,典章制度,人物事跡,“我想就是全無心肝的人,那愛國愛種的心,必定風發泉涌,不可遏抑的”(刊《民報》第6期)。

這一階段,歷時11年,是章太炎和中國近代報業發生聯系的第二個時期。在這一段時期內,他先后為18家報刊撰寫了172篇文章,并且擔任了其中兩家報刊的編輯工作。這是他積極為革命作鼓吹深受讀者愛戴的一個時期。也是他一生當中,政治上的“戰斗業績”最輝煌的一個時期。正如他的學生魯迅后來所說:“我知道中國有太炎先生,并非因為他的經學和小學,是為了他駁斥康有為和作鄒容《革命軍》序,竟被監禁于上海的西牢。……我愛看這《民報》,也并非為了先生的文筆古奧,索解為難,或說佛法,談‘俱分進化’,是為了他和主張?;实牧簡⒊窢帯!瓚鸲返奈恼?,乃是先生一生中最大最久的業績”(《關于太炎先生二三事》,見《魯迅全集》卷六第547頁)。1913年5月孫武等在為章太炎請勛致民國政府的呈文中,也突出地強調了章太炎這一時期在報刊上為革命作鼓吹的功績,有“此次民國告成,全由于人心之傾向共和,而養成最近之人心,不得不歸功于十余年來之言論。至言論之中堅,則當以章炳麟稱首?!似涔I,比于孫文、黃興,殆難相下”(見1913年5月28日《民立報》)等語。民國政府據此發布命令,“授以勛二位”。可見對章太炎這一時期在辦報和言論宣傳活動上的貢獻,朝野各方面的意見是一致的。

章太炎和中國近代報業發生聯系的第三個階段,是1911年以后直至他1936年因病去世的這一段時期。在這一段時期內,章太炎曾先后為60家報刊撰寫了585篇文章,并且擔任過其中兩家報刊的主編或發行人。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成功,清廷土崩瓦解。章太炎在日本得到消息后,立即作回國準備,于11月中旬返抵上海。對這位曾經為革命的宣傳做過杰出貢獻的報刊政論家,海內外新聞媒體都表示了極大的敬意。革命黨人在檳榔嶼主辦的《光華日報》特刊出《文字功》一文,認為革命之所以成功,“當推原于文字(宣傳)”,并把章太炎的功績列于首位。(見1911年11月16日該報)革命黨人在上海主辦的《民立報》則刊出題為《歡迎鼓吹革命之文豪》的社論,盛贊章太炎為“中國近代之大文豪”和“革命家之巨子”,歡迎他的歸來,并且推之為“新中國之盧梭”(見1911年11月16日該報),對他寄以很高的期望。

在回國后的最初一段時期,章太炎沒有辦報,只是在革命黨人在上海主辦的《民立報》《民國報》上發表一些文章,闡明自己的政見和對民國前途的構想,并積極籌組新的政黨。1912年1月3日中華民國聯合會在上海成立,章太炎被推為正會長,程德全被選為副會長,參加這個會的還有張謇、蔡元培、熊希齡等。章太炎在籌組中華民國聯合會的同時,即積極籌備辦報。

1912年1月4日《大共和日報》在上海創刊。它是中華民國聯合會的“發表言論機關”(見該會章程第18條),同時也是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后,最先出版的幾家報紙之一。這家報紙日出兩大張,由馬敘倫擔任總編輯,汪東、王伯群、胡政之等任編輯記者,章太炎則是該報的社長和“全部主任”。同年3月,中華民國聯合會改組為統一黨,兩個月后,又改組為共和黨,《大共和日報》繼續充當這兩個黨的言論機關。

章太炎在擔任該報社長期間,先后在該報發表了《大共和日報發刊辭》《與張謇論政書》《敬告同職業者》《與報界俱進會書》《布告反對漢冶萍抵押之真相》等26篇文章。闡述了他對時局的主張,和他對一些具體問題的看法。經常和孫中山和南京臨時政府及國民黨唱反調。在他所寫的該報《發刊辭》中,竟然發出了“民主立憲,君主立憲,君主專制,此為政體高下之分,而非政事美惡之別。專制非無良規,共和非無秕政。我中華民國所望于共和者,在元首不世及,人民無貴賤,……非欲盡效法蘭西,美利堅之治也”(見1912年1月4日該報),這樣的怪論。此外,在遷都、改歷、對外借款及實行土地國有政策等方面,也都持異議,和在臨時政府執政的國民黨相對立,表現了濃厚的宗派情緒。張謇首先提出來的“革命軍興,革命黨消”這一瓦解革命黨士氣的口號,也是通過這一時期他發表在《大共和日報》上的文章,散布出去的。1912年冬,章太炎被北京政府任命為東三省籌邊使,12月23日共和黨本部開會歡送,他的《大共和日報》社長的職務,才自行解除。從1月4日到12月23日,他一共在這家報紙待了12個月零19天。

《大共和日報》在章太炎離開后,繼續為共和黨作鼓吹。1913年5月,共和黨聯合其他一些小黨改組為進步黨,該報又轉為進步黨的言論機關。直到1915年夏自動???。在章太炎離開后的兩年多時間里,這家報紙接受過袁世凱的津貼,為袁世凱說過一些好話,和國民黨方面的《民立報》《民權報》等報,就一些意見分歧的問題,展開過筆戰,但是并不支持袁世凱的帝制。這些都是章太炎離開以后的事情了。

1913年春,章太炎到長春就任東三省籌邊使,“僚屬才十人”,“既鮮事,經費亦少”(見《太炎先生自訂年譜》1913年條)。但他還想做點實事。其中之一就是辦一份機關報。報名定為《籌邊日報》,由章自任主筆,聘前警局總務科員趙述之為經理。也許是由于缺乏經費,這份計劃中的報紙沒有辦成。幾個月后,章太炎離職南下,不久又遭到袁世凱的軟禁,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在此后的20年間,章太炎輾轉上海、廣州、昆明、重慶、恩施、武昌、余杭、長沙、上海等地,最后定居于蘇州。開始還擔任過個別名譽性的公職,參與過一些政治活動,并時時就一些公眾關心的政治問題,發表意見。但終于“身衣學術的華袞,粹然成為儒宗”,而且“退居于寧靜的學者,用自己手造的和別人所制造的墻,和時代隔絕了”(魯迅《關于章太炎先生二三事》,見《魯迅全集》第六卷444頁)。

在這20年間,章太炎仍然和不少報刊保持密切聯系。其中,既有時事政治性的綜合報刊,也有純學術性的期刊。屬于前者的,可以舉出《申報》《新聞報》《時報》《時事新報》《中華新報》《民國日報》《順天時報》《大公報》《益世報》《蘇州明報》《庸言》《甲寅》《醒獅》《大中華》等近20種。章太炎在這些報刊上發表了不少政論文章,和表態性的通電和文告。中年就國內政局發表的一些意見,晚年就支持抗日問題和學生愛國運動問題發表的一些談話和文電,就大多是在上述這些報刊上發表的。其中,尤以發表在《申報》《時報》和《中華新報》等這幾家報紙上的為最多。僅《申報》一家,就發表了127篇。屬于后者的,可以舉出《雅言》《國故》《國學叢編》《華國月刊》《國學卮林》《國學論衡》《國學商兌》《越風》《制言》等40多種。內容大多為論述經學小學等學術方面的文章和演講稿。其中以發表在《雅言》《制言》《華國月刊》這三家刊物上的為最多。僅《制言》一家,就發表了157篇。因為他是這家刊物的主編。這是一家在他晚年長期居住的蘇州出版的刊物,也是他一生中主辦的最后一家刊物。

這一階段是章太炎和中國近代報業發生密切聯系的最后一個階段。在這一階段內,章太炎出于政治上的宗派情緒,和對某些人的偏執看法,發表過不少攻訐過當的文字,也受別人利用,“參與投壺,接受饋贈”,寫過一些諛墓的文章。這些,正如后人所說,“不過白圭之玷,并非晚節不終”(見前引魯迅文),是可以諒解的。最后幾年所寫的要求團結御侮的文電,使他早年的愛國情結再現光輝,立比高節,尤足矜式。

章太炎在參加辦報活動和為報刊撰稿的過程中,逐漸地形成了自己的新聞思想。他的新聞思想,涉及的方面很廣,主要集中在以下四點。

(一)報刊要為當前的政治服務

對創辦報刊的目的,章太炎各時期的提法是不一樣的,但有一點相同,即必須為當前的政治服務。戊戌維新時期,章太炎提出的辦報目的主要是開民智和開風氣。1896年《時務報》初創的時候,他在給汪康年的信中,就建議這家維新派的機關報,應該“馳騁百家,掎摭子史,旁及西史,近在百年,引古鑒今,推見至隱”。并論證說“證今則不為卮言,陳古則不觸時忌”(《致汪康年書》,轉引自1977年中華書局版《章太炎政論選集》上冊第3~4頁)。他在為譯書公會辦《譯書公會報》的時候,提出的辦報宗旨為“開民智,廣見聞”,因此規定其內容以“廣譯東西切用書籍報章為主”。(見《譯書公會報》第一期《啟事》)。他在籌辦《正學報》的時候,也提出這份報紙必須以“選譯東西各報為主”,以便“使孤陋者不囿于見聞以阻新政,而穎異之士,亦由是可以無遁于邪也”(《正學報緣起》,見前引《章太炎政論選集》58頁)。其目的都是為了廣開民智廣開風氣,為維新運動的發展,掃除障礙,作思想上的準備。辛亥革命時期,章太炎提出的辦報目的是“為民斗杓,以起征胡之鐃吹”,和“相我子孫,宣揚國光,昭徹民聽,俾我四百兆昆弟,同心勠力,以底虜酋愛新覺羅氏之命。掃除腥羶,建立民國”(見章太炎《民報一周年紀念辭》,原刊《民報》第10期82頁)。其目的是為反清革命作輿論上的準備。南京臨時政府成立以后,章太炎提出的辦報目的是“上通國政,旁達民情”(見章太炎《敬告同職業者》,刊1912年1月7日《大共和日報》,和“(附設言論機關)扶助共和政府之完全成立,而保亞洲和平之大局”(見章太炎所撰《中華民國聯合會啟》,刊1911年11月20日《時報》)。所有這些,都表明辦報的目的,是為當時的政治服務。

(二)人民應享有言論出版自由

這是民主革命者在和封建統治作斗爭時首先提出來的進步觀點。章太炎是這一進步觀點的服膺者,也是維護這一神圣權利的勇猛的斗士。早在少年時代,他就對封建專制統治者的禁錮言論深為不滿。此后,在他的一生中,對那些因為觸犯言禁而遭到迫害犧牲者,始終十分同情,并盡可能的給予支持和聲援。1903年,當他在獄中得到報館主筆沈藎因發表了不利于當局的報道,被清廷杖殺的消息之后,立即寫了《獄中聞沈禹希見殺》一詩,以示哀悼。詩云:“不見沈生久,江湖知隱淪。蕭蕭悲壯士,今在易京門。魑魅羞爭焰,文章總斷魂。中陰當待我,南北幾新墳”(見1976年上海人民出版社版《章太炎詩文選注》第38頁)。比沈為“壯士”,引為同道。1926年,當他聽說杭州一家報紙的主筆許祖謙因言論遭到地方當局的逮捕時,立即致電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要求釋放。1934年,當《申報》主人史量才因言論主張觸怒當道被特務暗殺時,他親自為史撰寫墓志銘,慨嘆“清議之權,自匹夫尸之,常足以賈禍”,并對史的因清議而“竟為人阻隘而死”,表示憤怒。在新聞工作的實踐中,章太炎也是對言論出版自由多方限制的堅決抗爭者。在這方面,他有過三次蜚聲于時的抗爭活動。第一次是在“蘇報案”審訊過程中。他在法庭上,臨危不怯,侃侃而談,“不知所謂圣諱”,并在獄中撰寫文章,勉勵戰友,怒斥頑敵。第二次是在《民報》被禁事件的審訊過程中。他在法庭上和日方的警視廳長展開了如下的激烈辯論:“我語裁判長,我言革命,我革中國之命,非革貴國之命。我之文字,即鼓動人,即煽惑人,煽惑中國人,非煽惑日本人,鼓動中國人,非鼓動日本人,于貴國之秩序何與?于貴國之治安何與?廳長無言。我語裁判長,言論自由,出版自由,文明國法律皆然,貴國亦然,我何罪?廳長無言。我語裁判長,我言革命,我本國不諱言革命,湯武革命,應天順人,中國圣人之言也。故中國法律,造反有罪,革命無罪,我何罪?廳長無言”(見《太炎最近文錄》,轉引自1979年中華書局版湯志鈞《章太炎年譜長編》288頁)。不僅有理有據,而且從氣勢上壓倒了對方,真是擲地有聲,精彩絕倫。第三次是在1912年3月南京臨時政府內務部分發了《民國暫行報律》之后。他立即在《大共和日報》上發表了題為《卻還內務部所定報律議》的社論,反對在建國伊始,就對報刊出版事業諸多限制,并從法理上對這一暫行報律進行了駁斥,表示“絕不承認”。結果是孫中山從善如流,以大總統的名義予以撤銷。這些抗爭活動,表明章太炎不愧為鼓吹和堅持言論出版自由的健者。

(三)報刊應對政府進行必要的輿論監督

早在“辛亥革命”以前,章太炎就曾經在《民報》上發表的《代議然否論》一文中,提出應開放言禁,使“通達歷史、周知民間利病之士”得以利用報刊對政府進行必要的監督的主張。當時,全國都在清朝專制政府的嚴密控制之下,這種主張,無從實現。民國成立以后,孫中山的民權主義思想受到重視,成為立國之本,在新形勢下,章太炎又在很多場合,重申了他的上述主張。1912年1月,他在為《大共和日報》所寫的《發刊辭》中率先指出:“風聽臚言,高位之所有事;直言無忌,國民之所自靖。日報刊發,大義在茲。箴當世之癰疣,謀未來之繕衛,能為諍友,不能為佞人也”(見1912年1月4日《大共和日報》)。表示了利用“日報”進行輿論監督的強烈愿望。1913年宋案發生后,他又從北京致電該報,要求對此案“認真監督,無任委蛇”(見1913年3月26日《民立報》)。同時致電上海《神州日報》負責人汪德淵稱:“君為報界最公正人,果屬佞臣主使,君烏可以無言”(同上)。要求他履行輿論監督的職責。可見他對輿論監督的期望值還是很高的。遺憾的是在他的有生之年,他的這一主張,并沒有得到很好的實現。

(四)報刊從業人員應該信守職業道德

這也是他的一貫主張。對報業從業者違反職業道德的行為,他自始就深惡痛絕。早在1898年籌辦《正學報》的時候,他就曾對當時個別報紙的“蜚語中人,熒惑觀聽”表示不滿。民國以后,他對報界的不正之風,進行過多次批評。曾批評當時北京的報紙“以嫉妒之心,奮誣污之筆”“白黑混淆,難為辨別”“信口造謠,甚于齊諧志怪”(見章太炎《致報界俱進會書》,刊1912年6月2日《大共和日報》)和“情在愛憎,而志相傾陷”(見章太炎《新紀元報發刊辭》,刊1912年4月22日該報)。批評滬鄂兩地報刊,“所錄多非實情”(見《章太炎宣言》,刊1913年5月21日《時報》)。他要求報紙“無故無新,不偏不倚,立言敷論,平允正當,無一毫偏狹之見容于其間”(見1912年6月15日《天鐸報》所刊《大共和日報廣告》)和“據實著錄,勿尚假托”(見《章太炎宣言》,刊1913年5月25日《時報》)。要求記者“不侮鰥寡,不畏強御”(見前引《致報界俱進會書》)和“事不可誣,論不可宕,近婦言者不可聽,長亂略者不可從,毋以法理虛言而蔽事實,毋以眾情踴動而失鑒裁”(見章太炎撰《新紀元報發刊辭》,刊1912年4月22日該報)。他還和報界同人相約實行自律,凡涉及以下5方面的稿件,“均削而不登”:“(1)非關于公害公安而攻擊個人者;(2)不具名者;(3)無真確之政見,為私人圖名譽發空論者;(4)行政官尋人由報館代轉者;(5)立言過激,妨害治安者”(見1912年3月29日《大共和日報特別啟事》)。這些都涉及報紙必須公正客觀,新聞必須真實等屬于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的問題。說明章太炎很早就關注這方面的問題,是致力于建立新聞道德規范的先行者。

章太炎的以上新聞思想,和他的政治觀點比較起來,具有更強的民主主義色彩,并且明顯地接受了西方新聞學觀點的影響。

作為報刊政論作家,章太炎第一次在報刊上發表文章,就受到了儕輩的重視。譚嗣同在看到章太炎給《時務報》寫的《論亞洲宜自為唇齒》一文后,立即寫信給汪康年,說:“貴館添聘章枚叔先生,讀其文,真巨子也。”(見1954年三聯書店版《譚嗣同全集》371頁)并在另一封信中,比之為司馬相如。黃遵憲也在寫給汪康年的信中,稱贊章在《時務報》上發表的文章“雄麗”“驚警”,“大張吾軍,使人增氣”(見《汪康年師友札》,轉引自湯志鈞《章太炎年譜長編》44~45頁)。

章太炎對自己在報刊上所發表的政論文章,也很自負。1908年在日本法庭上回答法官的問話時,曾說過“我的文章海內第一”(轉引自徐平《革命報人別記》83頁)。對晚清以來的政論家們文章,他很少看得上眼。他批評龔自珍的文章“側媚”“淫麗”“佻達無骨體”(見《民報》第十期《說林》);批評魏源的文章“支離自陷”“亂越無條理”(見《訄書》·清儒第十二);批評譚嗣同的文章“喜用雕琢,掠而失粹”(見《與鄧實書》,刊(太炎文錄)初編,卷二);批評嚴復的文章“申夭之態,回復之詞,載飛載鳴,情狀可見,蓋俯仰于桐城之道左,而未能趨其庭廡者也”(《社會通詮商兌》,轉引自許壽裳《亡友魯迅印象記》12頁);批評吳敬恒的文章“苫塊昏迷,語無倫次”。稍稍看得起的只有一個王闿運,說他“文能盡雅”。對唐、宋以來的政論家,他看得上的也不多。唐、宋八大家中,除柳宗元外,他沒有說過什么好話。他比較欣賞的是先秦、兩漢的文章。也確實從中得到過不少借鑒。春秋的謹嚴,左氏的浮夸,孟子的縱橫捭閹,莊子的汪洋恣肆,墨子的論證嚴密,司馬相如的鋪揚張厲,賈誼的犀利雄健,都可以在他的文章中找到一點影子,看出他的師承和源流。

和同時期的幾位大家比較起來,章太炎的政論文章,辯才不如梁啟超,而切實過之;深湛不如王國維,而條暢過之。他的文章的突出之處,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氣勢磅礴,感情充沛。這兩者是相互聯系相輔相成的。文章氣勢的旺盛與否,主要取決于作者對所論述的主題,是否有深切的感受和飽滿的感情,即所謂的情動而辭發,氣盛而言宣。章太炎的政論文章,就都是既有情又極富氣勢的。他的《解辮發說》和《駁康有為政見書》,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作。前一篇文章在《中國日報》刊出時,這家報紙的編者,就在編者按語中盛贊它“霹靂半天,壯者失色,長槍大戟,一往無前”,認為“有清以來,士氣之壯,文字之痛,當推此次為第一”(轉引自方漢奇《中國近代報刊史》162頁)。他的《駁康有為政見書》在《蘇報》上發表后,其中的“載湉小丑,未辨菽麥”,及“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舊俗之俱在,即以革命去之。革命非天雄大黃之猛劑,而實補瀉兼備之良藥”等既有氣勢又富熱情的名句,立即傳誦人口,真是“所向披靡,令人神往”(見前引魯迅《關于太炎先生二三事》)。

其次,是論據充足,條理縝密,善于旁征博引,善于利用中外古今浩如煙海的歷史、文化、語言、文字、哲學、法律等方面典籍,來為自己的觀點,進行論證。例如,在《論承用維新二字之荒謬》一文中,為了論證“維新”二字之不可取,他就從《大雅》和《古文尚書》中找到了不少論據。在《排滿平議》一文中,為了論證“排滿”的合理,他就從《山海經》《尚書》《史記》《淮南子》《水經》《漢書》等十幾種書中,征引了十幾條論據。章太炎是以“支那閎碩壯美之學”的傳人自居的,他有深厚的國學基礎,十三經、史傳、諸子、說文這些書,他21歲以前就“讀之殆遍”,古代的典籍中,光是杜佑的那部篇幅在200卷以上的《通典》,他就“循誦凡七八過”,對中國古代的文史典故,他爛熟于胸。西方哲學社會科學方面的著作,他也頗有涉獵,他的文章中提到的西方哲學家的名字,在儕輩中也是最多的。這些,加上他嫻熟之極的駕馭舊語言的本領,言必有證,文辭淵雅,使得他的政論文章,具有一定的理論學術色彩,對和他論戰的對手,具有一定的震懾的作用。

再次,是善于運用道德的力量,使自己的文章充滿了沛乎塞滄溟的浩然之氣。“斥井蛙,安足知鯤鵬之志哉!去矣,新聞記者!濁醪夕引,素琴晨張,郁青霞之奇意,入修夜之不旸。天命方新,來復不遠,請看五十年后,銅像巍巍立于云表者,為我為爾,坐以待之,無多聒聒也”(《獄中答新聞報》)。這是對反對革命的新聞界人士的批判?!巴庾魇杩?,內貪名勢,始求權籍,終慕虛榮”(《復吳敬恒書》)。這是對他所譴責的對手的批判。這些,都運用了道德批判的武器,貶抑了敵人,美化了自己。使讀者受到感染,確信正義完全在他這一邊。

此外,在善于抓住對方要害和破綻,善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善于針鋒相對的立論等方面,章太炎的文章也是表現得十分突出的。

章太炎的政論文章在寫作上的主要缺點,是過于淵雅古茂,過于追求中國古代散文的那種樸拙狀態,和好用冷僻字。這就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他的政論文章的流通,和它們的社會影響。也正因為這樣,章太炎的政論文風,及身而絕,很少傳人。及門弟子中,寫過政論的只有一個黃侃,但留下的作品也不多,傳誦一時的只有刊于《大江報》上的那篇《大亂者,救中國之妙藥也》。在這方面,章太炎就遠遠不如他曾經譏諷過的,“有一字入史焉?”的梁啟超了。

章太炎是一個精通經學小學等國學的大學問家。也是一個杰出的政治活動家、報刊活動家和報刊政論作家。他在“辛亥革命”前后所進行的辦報活動,和寫下的大量報刊政論文章,充滿了活力和戰斗的激情,是他一生當中最有光彩的文字,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業績所在。在中國近代報業史上,章太炎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他在這一領域內的貢獻,是應該受到高度的重視和給予充分的評價的。

(原載2001年第6輯《新聞傳播論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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